第29章 第029章
乌柳方胜是从她帐内的床上醒来的。她先是活动了一下似是被羊群踩过的身体，才揉着酸疼的额角坐起来，日前喝的太多了，她头还是极为昏沉，用力晃晃脑袋，静待自己的记忆回笼。
乌柳方胜饮酒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无论饮酒时醉成什么样，清醒过来后，醉酒后的所有事，他都会记得一清二楚。乌柳方胜曾经觉得这样很好，至少不会因喝酒误事。只是此次，她是当真恨自己，没办法忘的一干二净。
昨夜她醉到发酒疯，强拉着小皇子要喝交杯酒，喝了之后……
洞房花烛。
她不管不顾的将小皇子……因醉得太狠，做的梦太美，她昨夜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做了错事。
要知道，羌芜族的圣女，在大婚前是当保持圣洁身的。那小皇子怕是不知自己昨夜做的事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对了，那小皇子呢？
乌柳方胜忽然清醒，才开始在帐中寻那个白衣小皇子的身影，只是看了几遍，乌柳方胜也没有找到这么个大活人。整个帐中，只有乌柳方胜一个会喘气儿的，其实，清醒过来后，乌柳方胜便知晓了一个她不愿相信的事实。
小皇子已经走了。
或者说是……逃了。
乌柳方胜披衣起身，光着脚走出营帐。雪已经停了，大片大片雪白反射金黄的阳光，银装素裹，分外妖娆，雪面极为平坦，没有半点被踩过的痕迹。
小皇子早就走了。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住在隔壁帐的乌柳红子正巧走出帐来。看到失魂落魄、衣服都没穿好的乌柳方胜，很是吃了一惊，冲上前脱下自己的大氅给乌柳方胜披上。她见乌柳方胜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由急了，一低头发觉对方连靴子也没有穿，便要立即跪下给乌柳方胜捂脚。没料到乌柳方胜忽然抬脚便走，乌柳红子吓了一跳，向后一仰，蹲在了雪地里。看乌柳方胜失魂落魄的向远方跑，连滚带爬的起身边追边喊：“圣女，您这是怎么了？圣女，快回来，至少把靴穿上！”
乌柳方胜已经听不见她的话，光着一双冻的通红的脚，跑的脚下生风。乌柳方胜冲到拴着小皇子白马的木棚，棚中的马仍在悠闲的吃草，乌柳方胜先是心中一喜，而后又是一沉，立刻转头换了个方向跑，正撞上拎着靴子追上来的乌柳红子。
乌柳红子见她又要跑，这回索性咬牙横身一拦道：“圣女大人，你发什么疯？”
乌柳方胜木着一张脸，瞳孔涣散的看了一眼，乌柳红子，似是才发现有个大活人一般，愣愣地道：“是你啊……”而后，她魔怔了似的，用力将乌柳红子推到一旁，喝道：“放肆，你拦在我面前做什么，让开！”
乌柳红子被推得一个踉跄，又条件反射般站起，道：“圣女大人……至少要把靴子穿上，地上这么多雪，凉……”
乌柳方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乌柳红子松了口气，将靴子放在地上，乌柳方胜便直接抬脚，满脚是雪地便把自己的脚往靴子里塞。
乌柳红子忙抓住她的脚，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疑惑垂头望自己的乌柳方胜，似是很不解自己的动作。五柳红子用手轻轻抚去乌柳方胜赤足上的雪，解释道：“圣女大人，您这般穿上靴子，不多时，雪便化了，这靴子穿了也是白穿。”
乌柳方胜想了半晌，才算是理解了对方的话，扶着乌柳红子的肩，任由她帮自己把两只靴子全穿上。
待她穿上后，转身便跑。
乌柳红子凝着一双柳眉在寒风中凌乱片刻，又提步追上。
这一回乌柳方胜是在那个特制的关着野马的马棚前停下的。乌柳红子赶到时，便看到看守马棚的那个小兵正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穿着里衣，只披一件大氅，衣衫不整的乌柳方胜，吓得一个原地起立，又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跪下，道：“参见圣女。”
“……有人来过么？”乌柳方胜的声音低若蚊呐。
小兵立刻道：“没有！”又想起自己昨晚不知为何困极了，冰天雪地就睡了过去，再看乌柳方胜如今的状况，心道一声：“不好！”立刻便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十分自觉的将腰间挂着的马棚钥匙取下，举到头顶，方便乌柳方胜拿，乌柳方胜一把抓过，几步走到马棚前，便要开锁，几次都没有插进去。
乌柳方胜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已经不像样子了。她张开自己剧烈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眼前。这双手骨节匀称修长，因练过许多武器，手上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薄茧。看起来纤细的手，其实有旁人难以估计的力量。战场上砍敌军头颅的时候，只一刀便可让头整齐的飞出去，切口平滑，下手极稳。
只是现在这双极稳的手，竟然连锁都打不开。
乌柳红子看不过眼，从乌柳方胜手中夺过钥匙打开门。
乌柳方胜站在门口，环视一圈马棚内的情状，一颗心慢慢沉下去了，少了一匹。
这马棚关的都是草原上最烈的头马。
头马是一群野马的头领，跑得极快，性子极烈，极难驯服。军中许多将军都曾试过，但无一不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乌柳方胜的乌泽本也是要关进来的，只是被乌柳方胜一眼相中了，一人一马离开军营三天三夜，最终一起回来后，好的仿若一个人。
这些野性难驯的马，一旦认主，一坐便只忠于一个主人。
两个月前乌柳方胜给小皇子配马时，开玩笑似的硬是给他配了匹白马，被小皇子调侃了：若是两人一同出门便如同黑白双煞。后来小皇子也是一直骑白马，乌柳方胜亦是一直没有注意小皇子的白马不知何时已换了一匹。
从军中调出去的中上乘的马，换成了这马棚中与乌泽不相上下的白马。
怪不得小皇子的白马在狩猎时总是可以追上乌柳方胜的乌泽。她如同鬼迷了心窍一般，竟一次都没有怀疑，今日乌柳方胜看到的那匹，应该便是一开始军中配的那匹。
乌柳红子见她许久都未哼一声，便开口唤道：“圣女……”
“无事。”乌柳方胜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转身，微微抬起头，看雪夜后被洗刷的干净的天空，有些茫然。小皇子这一次的逃离，是极为有序有计划的，饮酒、换马、趁着每年定会下的雪，与夜半悄无声息的离开，再由雪掩盖所有痕迹。
这雪……可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
小兵见两人要离开，殷勤地接过乌柳红子手中的钥匙便要关门。匆匆扫了一眼，立即发现了棚中最显眼的那匹白马不见了。连滚带爬的扑到乌柳方胜面前谢罪：“圣女大人，都是属下失职，望圣女大人从轻发落，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乌柳方胜脚步不停，根本不想听这小兵不休的辩解。乌柳红子只冷然的斜了一眼那小兵，道一声：“退下。”
那小兵便再不敢跟着。
看这小兵禁若寒蝉的怂样，乌柳方胜恍恍惚惚的想，这小兵似是她从军回来，找那小皇子时看门的那个油嘴滑舌游说不成被罚看马棚的小兵，只是这次推开门，她却看不到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皇子了。
旧时地，与人初见，笑语仍萦环，故人已无踪，惆怅伤怀，醉倾杯酒泪阑干。
不知为何，乌柳方胜脑海中浮现了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那小皇子背这句话时，乌柳方胜还豪气干云的说：“既然故人已经离开了，那样想念，为什么不去寻，找到了便绑在身边，不让他离开。”
犹记得那小皇子是这样回答：“这世间有太多难以预料的事，比如生死，比如别离。”
生死……别离，不可预料……吗？
乌柳方胜几乎是想要夸奖小皇子的一语成谶了。如果乌柳方胜只是一个快意恩仇的红湖侠女，何愁不能如今便策马扬鞭，天涯海角，也要将那小皇子寻回。如自己所说那样，一旦寻到了，便绑在身边，不让他离开。
只是她不是，她是羌芜族这代绝无仅有的圣女。但若不是这样，乌柳方胜遇见这小皇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世间千种轮回，万般因果，究其根源，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羌芜族圣主的召回令是在八月下达的，满打满算不过剩下十几日。乌柳方胜正好如今便启程，回到王庭后，稍事休息便要开始大婚了。至于那个小皇子，便当做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幻梦，日后再不向他人提起，至于那一夜……
也一并忘了吧？
圣女回归，羌芜族人自是夹道相迎。乌柳方胜下马大步走到圣主面前，跪下拜道：“圣父久等，圣女来迟了。”
羌芜族的圣主已至艾年，头发披散着，扎着满头小辫。羌芜族的圣主服是用兽皮拼接而成，看起来五颜六色的，极不正经，但羌芜族人皆知晓，颜色越多便证明圣主所猎的猛兽种类越多，这一任圣主身上起码有上百种色彩，以证其非常勇猛。
“不迟，回来便好。那是你的兄弟，你们去认识一下吧！”圣主指向排在最前，一身彩皮衣的少年向乌柳方胜介绍。
乌柳方胜看过去，那少年也抬头，两人皆是面无表情，乌柳方胜看着这与自己起码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心中冲动，怎样也压不住。
她不想成亲。
但时光飞逝，终是……再过一个月便要大婚。羌芜王族已是搭起祭台，巫祝也已到来，一切皆已准备就绪，乌柳方胜坐在王帐中，擦拭自己的黑弓。
这弓也是那小皇子帮忙制的。仅两个多月，乌柳方胜脑海中已全被那一人占满。
是入了魔么？她想。
“你不想与那人合姻？”
乌柳方胜正轻拂弓身，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乌柳方胜警觉的抬头，她可不记得这羌芜王族有谁会读心，能将它乌柳方胜读透。
她抬头与来人一个对视，愣了，那人一身红甲，斜倚在入帐口处，面色有些阴寒，正是本应留在军营中的乌柳红子。
乌柳红子沉着脸，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不想与那人合姻，为何？”
“因我……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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