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当一个人不开心的时候，要么闷在家里，要么出门散心。童晓属于第二种。
艾肯行星有很多值得一去的博物馆，毕竟艾肯人一百多万年的历史，光是历代编纂的正史就能塞满一整个图书馆，更别提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古董文物，如果要仔细研读，怕是大半年都逛不完一半的历史博物馆。
童晓挑来挑去最后来到了天文博物馆。她的私心很简单，听说天文博物馆记录了艾肯人从初级文明发展到现在的高级文明的星际拓张图谱，收录了大量的古老星图，各种杂七杂八的宇宙怪闻还有来自其他星际文明的物件。说不准，她可以在中间发现来自太阳系的蛛丝马迹——虽然希望渺茫，但值得一试，反正她成天闲着也是闲着。
陪伴在她身边的保镖们也面露轻松。大多数博物馆人员流动少，相比于商场之类的人群密集处，安保压力小了不止一丁半点。而且童晓一向不太喜欢他们跟得太近，所以他们都是隔着一些距离默默看着她。博物馆这种地方本来就是看看停停，童晓看得又慢，往往半个小时才挪个窝，这帮保镖不用跟着她跑东跑西，自然也乐得清闲。
在博物馆里，童晓还挺庆幸自己是被空间扭曲扔到一个更加先进的文明，而不是落后文明。即便她已经在艾肯帝国待了半年多，但新鲜的事物还是层出不穷——哪怕这些东西在普通艾肯人看来已经是被时代抛弃的陈旧玩意儿了。就比如她现在身处的这个密封的演示屋，开启演示后，屋内通过扭曲电磁场制造和控制等离子体，凭空模拟出整个艾肯帝国的3d模型，她伸手去触碰方向键，可以任意放大缩小面前展示的星图范围和方向，几乎是自由地在宇宙中翱翔。行星，恒星，中子星，白矮星，一闪而过的彗星，还有如烟似雾的宇宙尘埃，此时此刻都可以被她捧在掌心。
逼真的星图演示只不过是博物馆内最低级的技术。身为一个曾经的勘测科研人员，童晓无比震惊地发现艾肯人已经实现了对恒星能源的高效率利用，地球人所幻想的戴森球，已经被艾肯人用另一种方式实现——暗物质建造的巨大的散点反光镜可以环绕整个恒星，并通过统一的角度控制将光能全部反射至几个用高密度原子核物质打造的“反应芯”上，以超短波长的电磁波形式向外界发送可利用的能量。相比之下，地球人还停留在用大型星际开采机发掘其他行星的核裂变矿材这一步。对能量的高效利用和大规模采集才能支撑起其他的星际技术发展，什么核聚变加速器，什么曲率引擎加速轨道，什么空间折跃门，在海量能源的支撑下得以发展。童晓想，她真可谓是无比幸运，不仅在经历了空间扭曲后活了下来，还可以见证许多地球人终极一生也无法想象的事物。
在二楼逛了一圈，童晓在角落的展览架上随手往手环里下载了三楼展区的三维立体地图，翻了翻后欣喜地发现她心心念念的星图阅览区就在三楼。她兴冲冲地跑到三楼的对应借阅区域，却不经意地发现了一个熟人。
“伊娜？好巧啊，你也在这里？”童晓还真没想到伊娜也有闲心来逛博物馆，她还以为这个工作狂哪怕是周末也会加班呢。
伊娜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看自己面前的星图光屏，被她吓了一跳。“哎哟，你这冷不丁的一声，吓死我了。”
童晓抱歉地笑笑，正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伊娜却已经站起了身朝她走来。
“你是来借阅星图的吗？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下？”
星图的借阅很像借阅图书，只不过书架上摆放着的是一卷又一卷的不同星域的星图切片，可以投放到光屏上放大细看。艾肯帝国的殖民史长达几千年，积攒的各类星图也是满满当当。
“……你还得注意一下时间，有的星图是好多年前绘制的了，精准度比较差，而且隔得太久，星系间的相对位置也会变化，这些星图就不太可信了……”
“我就是随便翻翻，准不准的没关系。”童晓从架子上随便取下一卷星图。她可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毕竟伊娜是生化武器试验部的人，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在找太阳系，后果都不敢想。
伊娜点点头，没有多问，简单给她指了指借阅星图的流程，就自己回到了座位上，留童晓自己一个人在书架间翻找了。
跟着童晓的保镖们最初见到伊娜还有点戒备，毕竟这是自家指挥官重点标注的警戒人物；但见伊娜神色坦荡，看到他们也是直接面无表情地直接无视，慢慢也放下了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过去，童晓还蹲在书架里查找长得像银河系的星图，外面传来伊娜的声音。
“晓晓，我先走了。”
“嗯，下回见！”童晓抱着怀里几份有一点点像银河系的星图，就等着伊娜一走，自己便可以把这些星图拿出去在光屏上放大细看。
她对着桌上的光屏投影器琢磨了一会儿，按下开关后一阵鼓捣，光屏上隐约露出了几个模糊的闪光点，正待她准备调节分辨率时，一个小而清晰的红色圆点出现在了光屏投影上，随即又消失，童晓隐约觉得脸上有点烫。
“趴下！”耳边一声大喝，童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过来的保镖按倒，一声类似火花的滋滋声响伴随着烧焦的气味——童晓在慌乱中勉强抬起被磕疼的下巴，发现刚才还完整摆在桌上的光屏投影仪已经变成了一堆灰。
“你们送她出去，快！”领头的保镖果断下令，同时对着四楼的某个方向连开几枪。一时间博物馆内一阵劈里啪啦的玻璃碎响，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开枪。
童晓来不及观察现场发生了什么，大脑还一片空白，就被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地架了出去，几乎是被扔上了飞船。
“走！对方不止一个人！快走！走！”几个掩护童晓上飞船的保镖正在寻找掩体和藏在暗处的杀手对狙，见她已经上了飞船，离门最近的保镖一脚踢上门，便让驾驶员赶紧带她走。
原本安静的博物馆此时已经一片嘈杂，耳边响起的呼啸声，还有子弹砰砰击中飞船的闷响，不断提醒着童晓——身后有人在追杀她。
“坐好了！”驾驶员也只来得及和童晓交代这一句，便一脚油门，操纵杆压到最高档，驾驶着飞船猛地窜上了天。
咚地一声，童晓的脑袋狠狠地在面前的副驾仪表板上撞了一下。
然而驾驶员已经来不及提醒她系好安全带了，飞船一个猛烈转向，甩开后面紧追不舍的一家灰色飞船就准备向反方向飞去。童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和那架灰色飞船一个高速的擦肩飞过，随即一声巨响，他们的飞船被炸得猛然一颤，飞船的侧门被打出了一道裂隙。
“”童晓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尚且惊魂未定，只能隐约听见身边的驾驶员骂了句安克语的脏话。
她颤抖着系好安全带，忍不住用后视监视器查看——果然，那架灰色飞船还在穷追不舍，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你会开飞船吗？”突然，驾驶员问她。
“啊？我我我我不会啊？”童晓整个人都结巴了。还没等驾驶员回答，飞船又是一震，这回是后窗被炸裂了。
驾驶员劈里啪啦在主驾驶的操作面板上一阵按，顿时飞船后面突突突一阵火力反击，逼得后面的灰色飞船离他们稍稍放远了距离。
“自动火力反击的射击距离不够远，我得在他们把我们用激光炮打下来之前把他们击落。”
童晓这才意识到飞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如果他要去用激光炮瞄准后面的杀手，谁来开飞船？
“你完全不会开飞船吗？低速飞船也没开过？”驾驶员单手握着操纵杆，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变出来的激光炮。
“我试过高速飞船，但是我只会直线平飞……”童晓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握在了副驾操纵杆上，紧张得舌头都有点打结。
又是一声巨响，这回是飞船的右边尾舱受击。驾驶员扫了一眼童晓握在操纵杆上的手，飞快地按下副驾主控键，“足够了！你来开！”
主副驾控制切换，童晓手中的操纵杆一颤，飞船猛地往下一坠，正如同之前在模拟驾驶训练中的那样。
“啊！怎么……怎么开啊！往哪里去啊！”童晓忍不住地尖叫，同时赶紧把飞船拉高平复姿态——虽然这个操作她已经在坎佩西庄园的地下室反复过无数次，但是今天的驾驶不容她犯半点错。
身边的驾驶员已经解了安全带，扛着激光炮站了起来，只撂下一句话，“驾驶的要义就一条！别掉下去！”
“什么啊！”童晓握着操纵杆整个人都快不好了。现在的仪表盘显示高度已经在万米高空，因为飞船被炸出了裂隙，温度和气压数据都在报警，滴滴答答的电子提示声中，她还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看到的警告——“警告！飞船右侧平衡器无响应！警告！飞船已达到失衡警戒值！”
现在是直线平飞，哪来的失衡啊！童晓欲哭无泪，一定是后面那帮杀千刀的把右尾舱的平衡器炸坏了！
驾驶员正忙着把激光炮怼进飞船尾部的射击窗口，听到飞船失衡的警告后冲着童晓大喊，“愣着干嘛？踩稳定器啊！”
脑子里的那根筋都快被绷断了，童晓咬着牙踩下稳定器，心里一直默念老天爷保佑，力度一定要对，一定要对啊！
飞船的姿态渐渐开始回正，而驾驶员也终于把激光炮安装好。
“我一会儿开炮，对方必然回击，你要是能开出个s形就开个s形闪避一下，要是不行就往下俯冲，知道吗？”
童晓都想把操纵杆松开，直接从飞船上跳下去算了。s形是连续转向，在现在这个高速行驶状态下必须要反复调节稳定器；而平衡器损坏下的俯冲很容易导致飞船侧翻，这两个选择都是冲着她的命门来的，她真的不想一会儿螺旋坠机啊！
但是现在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了。砰的一声闷响，飞船一颤，这是从他们的飞船上打出去的一炮。
果然，对方受击后开始回击，童晓心一横，算了，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些，模拟驾驶中她十次训练也就翻个一两次，概率不是很高。
她学着刚才驾驶员的模样尽量打了一个猛弯，飞船一歪，她赶紧踩下稳定器，还没来得及平稳船身，又是一个反方向的急弯，飞船的左右摆幅骤然增大。
“妹妹，稳定器踩得太慢了啊！你踩得果断一点嘛！”驾驶员一边装弹一边冲她喊。
童晓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仪表盘，看着指示飞船平衡的数字，随着飞船的左右摇摆在红色警戒和黄色警告中来回浮动，脚下的力度也是一会儿重一会儿轻。
踩得快一点，踩得快一点。她心中反复默念，能感知到的东西只剩下了眼中的飞船平衡指示数值，手中的操纵杆，还有脚下的稳定器。滴滴答答的电子提示音，还有窗外时不时响起的爆炸声都逐渐远去，模模糊糊的仿佛隔着一层罩子。
在极度的紧张与专注中，所有的外界感知都慢了下来：飞船向左转，左翼下压右翼上升，右舱平衡器失效，所以飞船会从向右的摆幅中猛地向□□，在摇摆中以最快的速度掠过原本的平衡点——就是现在！
童晓猛地把稳定器踩到底，同时操纵杆也是往右一个猛打，一个漂亮的s形甩尾，同时飞船的船身回正。
砰地又是一声闷响，驾驶员打出去的这一发激光炮成功击中了灰色飞船的左引擎。
“能往右绕一个圈吗？我想把他们的右引擎也打废。”驾驶员似乎也感觉到童晓的驾驶逐渐上道，开始提要求。
此时的童晓紧握操纵杆的手都有些麻木，呆呆地哦了一声就把飞船往右开。然而后面的灰色飞船在失去左引擎后不敢再纠缠，一个减速就落后他们很远，拉开的距离已经不在这种手持小型激光炮的射程内了。
驾驶员透过后窗又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飞船跟踪他们后才终于坐回主驾驶座。
“开得不错，谁教的啊？”其实童晓开得只能算是一般，但是看她一开始慌里慌张的那副模样，驾驶员觉得自己现在能活着说话就该心存感激了。
童晓愣愣的半晌没说话，直到对方按下主驾主控键接过飞船的操控权，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副驾操纵杆，揉了揉僵直的腿。“威利尔阁下教的。”
驾驶员那一句“下回给你介绍个更好的教练”立马咽回了肚子里。
他们在博物馆的一番动静很快就传回了坎佩西庄园，半路上便有人来接，童晓更是被围得像个铁桶一般地送回了庄园。
童晓走下飞船时，威利尔正在和现场处理后续调查的佩林通话，见她下来，大步走过来一边和佩林说话一边走过来检查她是否受伤。她还能零零散散听到通话里佩林的几句话。
“……国防情报组的专员也在……确实很巧……本来就怀疑这些人是雷姆星的间谍……胆子是不小……上次您遇袭的事情……合并调查……”
威利尔连着嗯嗯几声，又交代了佩林几句，但目光还留在童晓脸上没移开，伸手用指腹在她额头上轻轻抹了一下。
“嘶！”童晓吃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在飞船起飞时撞破皮了。
威利尔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在手环光屏上操作几下，不一会儿就有个机器人女仆端着消毒水和创口贴飞了过来。
童晓自从被威利尔勒令不准再用模拟驾驶后还不曾见过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威利尔只看了她一眼便接着和佩林通话了。
童晓后来才知道，这次博物馆内一共有三波人带了武器，一波是坎佩西庄园给她配的安保，一波是艾肯帝国的国防情报专员，他们在追踪几个疑似雷姆间谍的可疑分子，也就是剩下这一波人。
说来也巧，根据已经掌握的情报，专员们只知道这五个雷姆人在帝国境内埋伏许久，似有所谋，但不确定这些人的目标具体是什么。今天这些雷姆人分为两队前往天文博物馆，两个人在馆外飞船内等候，三个人在馆内装模做样地欣赏展品。潜伏着的专员们观察他们许久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自然也不能打草惊蛇。结果童晓在三楼的空旷借阅区出现后，这帮人终于有所行动，专员们才知道这个丫头片子才是他们的目标。
童晓免疫系统的事情现在已经不算是顶尖机密，专员们对这支“远征军总指挥官最后的强心针”也有所耳闻，再加之威利尔在迪奈诃殖民地遇袭的事情，所有的线索一下子都串联起来了——雷姆人从头到尾都是想刺杀威利尔。
正因为此，原本已经告一段落的迪奈诃殖民地遇袭案再次被调出，与这次的天文博物馆案合并调查。威利尔感染的病菌的的确确是从未发现过的品种，原先芬提斯猜测是威利尔视察时不小心伤口沾染到冰原矿场内储存的古老病菌，现在看来怕也是雷姆人精心运作的结果，只是不曾想半路杀出来一个免疫系统极其强悍的童晓。毕竟，雷姆人的生化武器丝毫不逊于艾肯帝国。
“还剩下一个问题。”在结束通话前，佩林郑重地告诉威利尔，“根据情报专员的信息，这帮雷姆人到达天文博物馆的时间，就在晓晓到达天文博物馆前不久，如果这不是巧合……”佩林没有把话说完。
威利尔明白佩林的意思。童晓这个闲人是没有日程安排的，她每天都是想去哪里去哪里，所以雷姆人不可能提前掌握她的动线。如果没有巧合，这就只能意味着坎佩西庄园内部，甚至就是童晓身边的安保，有人走漏了风声。
至于会不会是童晓自己笨得走漏了消息——威利尔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童晓一脸无辜地和他对望。
不至于不至于，她应该还没这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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