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死
叶不寻没懂她的话,好奇心作祟,一个箭步挡住她的去路,连连发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心上人吗?你担心他敌不过姓燕的?”
他哂笑了一下,那副神情仿佛在说,她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
赵清卿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叶大侠眼中所谓的心上人正是宁道远,于是她干脆顺着他的话,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几乎是一字字从齿缝中吐出来似的:“是啊,我太担心他了,简直思之成疾,谁让他一直冷落我,一面也不肯相见。”
她这一通变脸被叶不寻看在眼里,简直莫名其妙。
再一看她,笑容几分真几分假,他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到阴谋来临前,那股迫人的压抑。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转眼间过了好几天,又是个月黑风高夜,清凤殿西边有一间废弃已久的宫殿,传出几声轻微的咳嗽,打破了西苑原本的一片幽静。
这阵咳嗽声来自于高高的屋檐上。
叶不寻被酒呛了个半死,提袖擦干净嘴角的残渍,目光还紧紧盯着斜前方的清凤殿,一个黑影轻手轻脚地从正殿偏门摸黑出来,此刻已避过院门口打瞌睡的内侍,正贴着宫墙往宫门的方向一路疾行。
眼看黑影就要融入暗夜,叶不寻急忙丢了酒坛,飞檐走壁地跟在后头看她要搞什么名堂。
黑衣人像个从业不久的窃贼,身段虽有几分曼妙,但全身上下都被一股由内至外的心虚笼罩着,略微瘸的步子更显得底气不足,除了赵清卿还能有谁?
应天门前,最后一条最为宽敞的宫道,一队虎贲巡卫手持火把迎头走来,叶不寻简直为她捏了把汗,差点儿飞上前去捞她一把。
千钧一发之际,赵清卿手脚并用,攀上了宫墙,紧贴在墙沿,与黑暗融为一体,躲开了这队巡卫,随后她竟然顺着这狭窄的宫墙顶,伏起腰,蹑手蹑脚地行往连接宫城正门的五凤楼。
待到巍峨的五凤楼近在眼前,她又几下闪躲,避开高处宫卫的巡视,在一侧的雁翅楼底下寻到块阴暗的角落,凌空丢出了条绳索勾住最上端的阑干,她就这样借着绳索,三两下功夫爬上了高高的宫楼。
偌大的应天门,也只有暗处的叶不寻发现这宫楼上还有个“女飞贼”,只见她又几个灵活的闪身,借着一根根廊柱错开宫卫,穿出五凤楼,然后朝宫外矮处的楼屋飞身跃起,遁入齐都错落参差的堂屋上。
她的腿是什么时候这般利索的?若不是飞身时还有些吃力,他几乎以为她腿脚从未瘸过。
就连华佗在世恐都要叹一声“奇哉”。
叶不寻默默跟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她最后飞上了大理寺一间堂屋的房顶。
赵清卿趴在屋脊上,观察前院巡卫的路线,摸出规律后,纵身而下,躲在院中假山旁,手快脚快地脱下夜行衣,里头竟然是一件狱卒的衣裳,有些陈旧,她飞速摘了头巾面罩,连狱卒的头巾都没落下。
叶不寻看她一顿操作猛如虎,嘴角狠狠一抽。
赵清卿确实有所准备,不仅找郁向青要了续筋膏,还连着数天施针,令腿脚再不至于拖累她,才有了今夜的行动。
她警觉地避开巡卫,来到了牢狱前,正逢矮胖的牢头领人换班,趁着他与门口守卫寒暄的功夫,她便混进队伍末端,随之正大光明地走进牢狱,消失在叶不寻的视野中。
叶不寻也是此刻顿悟,她那日为何说那番话。
她这是故意要同宁道远对着干啊。
这是哪门子的思慕?不大通男欢女爱的叶不寻深深地茫然了。
赵清卿随队走进牢狱,入口一条长廊通向纵横交错的牢房,长廊两边是深灰的岩壁,上面挂满威吓犯人的刑具,越往深处走越能闻到血腥与酸臭交杂,还能隐约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
上一班的狱卒已先行离开,他们此行需要按惯例巡逻一圈,才能各司其职当值下半夜。
赵清卿余光瞥了瞥左右两排一间间牢房,都关着寻常的犯人,并不是叶不寻口中的暗牢,心道只好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将这大理寺翻个底儿朝天。
没走几步,只听为首的牢头发出一声畏怯的恭维:“参见太傅大人!属下三生有幸,得见太傅圣颜!”
赵清卿闻之内心一凛,随众人埋头低眉,躬身行了个大礼。
宁道远只带上了书生打扮的谷雨,一袭玄衣,周身比不见天日的牢房还要令人压抑,并没有搭理他们,淡淡地扫了一眼便错身走了。
他愈走愈近,熟悉的龙涎香擦肩而过,赵清卿暗暗松了口气之余,还不忘推测道,想必燕盛川就关押在此!
她内心泛起一丝波动,随队提步正要继续往前行,忽然身后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的一下拉扯,她旋身顺势扑进了一个怀抱。
比牢房还要密不透风。
宁道远将她困在拐角的墙根处,视线所及均是空牢。
她的唇压进了他的颈窝里,凉胜夜月。
真有人连颈窝都捂不暖吗?
赵清卿先是一怔,俨然被封冻的河鱼,待到反应两人是肌肤相贴,她吓得几乎要一溜烟儿弹出去!她挣脱了两下无果,反而握她腰肢的手渐渐用上全力,根本不容她半点动弹。
赵清卿极为缓慢地抬眸,在这期间,无数的理由哽在喉咙里等待挑选,最后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这股无声的震慑令她说不出话,只是干干地咽了口唾沫。
然后,她尽量露出一个比较礼貌的微笑,敌不动,她也不动。
颈窝上还有她唇上的余温,宁道远眼中总算浮出一丝异样。
“皇后娘娘。”像一字一字挤出齿缝,隐隐有几分愠怒。
他急了,他急了!赵清卿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紧张刺激的情绪,竟然会让她当下产生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但是很快他又变回喜怒不辨的模样。
赵清卿听到巡逻的狱卒走远,索性不装,殷勤道:“太傅操劳了,这么晚还在奔波。”
宁道远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然后才淡淡开口,嗓音浑然无一点温度:“皇后娘娘怎么来大理寺了?”
“本宫……”
赵清卿抿了抿唇,又改口道:“我如果说是特地来见太傅的,太傅信不信?”
当然,赵清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他的神情异常平静,可是越是这样波澜不惊,越会令人心生恶寒,在这道沉沉的注视下,她几乎要主动撕烂两人的伪装,忍不住想象着自己掐腰且振振有词的画面,还要昂首挺胸说,我就是来劫狱的,你搞死我算了!
威风凛凛的这一幕却被身后突兀的声音瞬间幻灭。
“我作证啊,宁师兄,她说她对你思慕成疾。”
叶不寻贴在对角的牢房门前,摆出一副抱胸看戏的态度,其实他鲜少这般称呼宁道远,只不过想着为赵清卿推波助澜一番,态度好些总该没错的。
一旁的谷雨听到这话几乎要笑喷出来。
赵清卿这才留神,如此窘态也就算了,竟然还被人围观,她的耳根稍稍泛红,趁着宁道远动作松动,迅速挣脱出来。
宁道远看向叶不寻,语气森然:“这么说,人也是你带进来的?”
说的是赵清卿。
不等叶不寻答话,赵清卿用力点头,伸手一指:“没错,就是他!”
被指的叶不寻:“…………”
宁道远见状,忽然对她笑了,薄薄的嘴唇扬起的弧度特别勾人,她的目光不由地在他唇上逗留了片刻,随后便看见他的唇轻轻开合,一下又一下的弧度,似乎既温柔又凌厉。
“你为燕盛川而来。”
“燕盛川之事,也是他同你透露的。”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提出了质疑。
问的是她。
“是!这不,我来替太傅撬开那位的嘴,看他还能嘴硬到几时!”
赵清卿可谓是非常识时务,几乎是顺杆儿爬。
叶不寻瞠目结舌。
传说中铁骨铮铮小将军去哪里了?
堂堂清西主帅,这般没骨气,没节操?
谷雨同情地看向他。
黑锅已经背定了,也不在乎几个,叶不寻破罐子破摔道:“宁师兄,你行行好,成全她一片痴心吧,也别白费我这番付出。”
赵清卿:“…………”
谷雨彻底绷不住了,捂着嘴偷笑,就连宁道远看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好整以暇的意思,俊逸的五官都鲜活灵动起来,还说:“你倒是会笼络人心,一个聂隐,一个不寻,都被你灌了迷魂汤。”
赵清卿嘴角抽动,呵呵地笑,再也没有决心要搞事情时的一身斗志了。
经此一闹,她觉得气氛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她也说不上来,但总归有些融洽,仿佛她就是个能为他鞍前马后的得力干将,因而当宁道远命人捧来一案笔墨纸砚时,暗牢前的她无端觉得此事上她责无旁贷。
暗牢门开,守卫在长案上摆了明烛,照亮整间暗室,然后置布好笔墨纸砚。
待赵清卿走入,铁门完全合起,岿然不动的燕盛川终于睁开眼睛,朝她莞尔道:“小将军,我们有一年未见了吧?”
见赵清卿神情有几分紧张,他往四周扫了眼,宽慰道:“小将军但说无妨,此间暗牢隔音,外面一字也听不见。”
赵清卿坐在他对面,垂眸叹了口气,又双袖合起,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燕先生,害您身陷囹圄,实乃我之罪过。”
燕盛川微微摇头,挽袖开始研磨。
赵清卿犹豫了会儿,低声道:“您真愿如此?”
燕盛川已经提笔,在纸上写字,并未抬头淡淡道:“燕某承诺殿下为小将军谋大事,自然不会空手来齐都。”
赵清卿如梦初醒:“先生是故意露出马脚被抓的?您知道我要见您?”
“这些人能换今日与小将军重逢,燕某不亏。”燕盛川将写了两行名单的一张麻黄纸递来。
赵清卿接在手中,并未看一眼,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先生……”她的疑问太多了,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如果她要说出来,势必会打破她曾与殿下之间墨守多时的界限。
她不允许自己产生一丁点对他的不敬重。
光艳的眼眸闪过一丝失落。
燕盛川也同样陷入沉默。
“清和,人生短短,一世匆匆,伴侣间总要有人先行一步,让另一人不惧死不怯生,我愿最先落梅成泥,待春色满园之际,再见你拨雪寻春,烧灯续昼,顺遂永宁。”
赵清卿耳畔再度响起殿下临终前的话,犹如一条清澈的溪水缓缓流过她的心田。
她即刻醒了。
是啊,他们的信任早就跨越生死,何惧之有?
于是,她抬起眼,直直地凝视燕盛川道:“先生,同我说说宁道远吧?”
她的眼睛无比坚定,明亮,烛火倒映其中,宛若星辰。
目光相接,燕盛川轻轻颔首。
“他是西楚人,也是殿下的胞弟。”燕盛川看她眼底多了几分历事后哀伤,难免想起她曾经同殿下并肩作战时的恣意,两厢对比,忽然觉得真相何其残忍,也微微叹了口气,才继续道,“皇贵妃娘娘当年若是诞下双生子,定会被皇后一党有心利用,视为大不吉之兆,娘娘虽然宠冠六宫,却也不得不防,只好忍痛将小殿下偷偷送出宫,交予母族柳家暗中抚养,化名柳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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