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邀功
赵清卿目光微动,重复了一遍这个并不算陌生的名字:“柳居行……”
宁某字居行。
原来他还姓柳,也应冠以西楚国姓……
“他叫庭……?”
赵清卿问出声时,心中浮出庭珃的名字。
庭珃,字昱耀,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不等燕盛川告知,她眉眼微蹙,自己又默默摇了摇头。
这类高洁如玉的名字,似乎很难联想到行事诡诈狠辣的那个人。
对于她的疑惑,燕盛川也随之摇头:“再无其他姓名。”
赵清卿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
燕盛川淡道:“他生来被摘名夺姓,注定要为殿下的伟业披荆斩棘。”
赵清卿一怔,看着跳动的灯花轻炸了两下,那个万万人之上的高大身影掠过眼前,孑然却是一身风骨。
权势滔天,操控天下,从不需听谁之令,为谁折腰,而今她却被告知,这样本该一生骄傲的人只是为旁人而活,甚至……
没有自己的姓名。
她艰涩开口:“他竟然愿意?”
燕盛川道:“将军,世上最难断的便是亲缘。”他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双手合在宽袖中又缓道:“永安殿下待他这个弟弟极好,自懂事起,他所有之物必一分为二,宁可委屈自己也要让弟弟得到该有的那一份。”
赵清卿想起庭珃待人接物的温润,神色不由柔和起来:“他是这样的。”
“柳居行自幼戴面具,又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在柳家受尽排挤,很晚才开蒙。”
赵清卿一愣。
“是殿下借故经常出入柳府,亲手带他读书识字,传授宫中所学。”燕盛川道,“直到他八岁那年,才由殿下求了皇贵妃娘娘,将他送出西楚,拜于庐山宁大儒门下,便是我二人的师傅。”
赵清卿晃神轻道:“原来如此。”
燕盛川静静地看着她神色的变化:“小将军,此事机密,干系太深,殿下并非有意欺瞒。”
赵清卿点头:“我知道,他有他的难处,我会理解的。”
燕盛川略显倦意的脸上扬出欣慰的笑。
“先生,那如今他……宁道远……”
一切昭然若揭,反而让赵清卿一时间难以措词。
燕盛川明白她的意思,笑容转瞬苦涩:“柳居行已然变了,他如今只是宁道远。”
赵清卿万分诧异,心中也逐渐浮躁。
“大约一年前,他切断了与西楚的一切联系。”燕盛川说着,想起他突然的叛离,不经意间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或许他想彻彻底底地主宰自己的人生,是啊,与其一世提心吊胆活在殿下的阴影之下,倒不如心安理得地继续当他这个大魏太傅,手握生杀予夺的实权,坐拥四海百川,享受万民拥戴。”
燕盛川颇冷地一笑:“谁能抵抗这样的诱惑呢?”
赵清卿默了默,总觉得并不会像他所说的这般简单,迟疑一会儿道:“或许,或许是殿下的离世,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呢?”
就如同曾经的自己,在痛苦和悲伤中迷失了方向……
燕盛川默然端详了她半晌,嗓音突然反常地沉郁:“小将军似乎很相信他。”
赵清卿微微蹙眉,打心底不快——相信他?简直荒唐!
她防他,都差点自断腿骨啊!
她信谁也不会信他。
却不等她用未康健的左腿起誓,燕盛川目光倏尔更沉:“小将军当知道燕某一直在暗中调查当日殿下的死因,那支淬了毒的冷箭……”
浓黑的长睫陡然颤了两下,赵清卿微微闭上眼睛,拳头攥紧:“那箭是冲我来的,庭珃是因我而死。”忽然,她猛地一睁眼,身子不住前倾:“先生查出了什么?”
南蜀经万人坡一役元气大伤,渐起了收兵的念头,大魏便是等他们主动退还剩余两县领土,在数月的僵持不下中,她同庭珃抽空去了趟守西塔。
西楚皇室信佛崇佛,尤其对守西塔的大净古寺心驰神往,现任禅师便是西楚人,还同庭珃沾亲带故。
顺康三年的中秋佳节,赵清卿陪庭珃前去大净古寺礼佛,探望这位年近古稀的长辈,不曾想行踪暴露,在路上遭遇两队高手前后夹击。
永安王府暗卫拼死护主,一行百人最后仅活下七人,好在杀手也同归于尽,然而等他们善后时尸首中竟然射出一道冷箭!
黄沙枯木,十里血海,是庭珃将她护在身后,被箭射穿肩头,本也无碍,谁能想到箭上涂了剧毒,庭珃强行撑了不到一个月,已是油尽灯枯。
西楚皇贵妃派人将爱子接回,赵清卿执着不肯放人进营,仿佛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阴阳相隔。
隔了几日,皇贵妃带兵亲自前来,隔着不同装束的两军,岁月都不曾苛待的美人面露疲惫,看她的视线却像一把凉刀,怨恨与悲伤不停交织,恨儿子替她挡箭,恨她不肯放手让他归家。
她在残了一角的圆月下,想起了他多次的求娶之意,同前来劝她的谋士怔怔地说:“先生,他和他的国家还会不会接纳这样的我?”
燕盛川看着清瘦的背影,轻轻叹气:“南蜀前日得讯,借机发难西束城,若让他们就此破了城,西境百姓危矣。小将军,殿下私心早已许您,您又深知他大爱于民,绝不忍心看南蜀铁骑卷土重来,生灵涂炭。”
赵清卿豁然退了一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一阵虚乏,垂下头像认错的模样道:“我只是,只是想多陪陪他,我就自私这么一回,都不可以吗?”
她回头看向庭珃的营帐。
“殿下没几日了,小将军。”燕盛川残忍道出事实,拱手为礼,深深一揖,满目肃然,“落叶归根,还请您成全。”
话音未落,营帐门帘一掀,两名军医先后疾步出来,频频摇头,脸色大变。
为首的那位山羊胡老者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更是远远冲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赵清卿心里一空,转身跑向营帐。
“与其囿于小情小爱,不如策马挥师,把握这个良机,就此平定西境之乱,小将军,就当为了大魏黎民,也为了……岌岌可危的西楚!”
随着主帅的铠甲一声叮当,她僵住脚步,想起昨夜庭珃短暂清醒时说的那番话。
他要她能拨雪见春,一道迎接那春色满园。
于是她独自陪了庭珃一炷香,作别他后,当夜整合十万精锐,抄道南下迎战南蜀,与南蜀二十万后方主力鏖战西束城外峡谷三日三夜,最终一举歼灭敌军,俘虏将士数万人。
她带兵即将与齐拾安会师城内,只待解决眼前南蜀最后一支先锋锐骑,正是瓮中捉鳖之际,一封自西楚而来的书信快马递到她面前,宛如巨浪狂风,卷走了岸前灯塔上的丁点儿星火,亦是她最后一丝希望。
终究,那样好的春景也没有等到如玉如光的人缓步而来。
一幅幅旧时的画面同样在燕盛川的眼前飞速闪过,他避开眼前人沉沉的注视,看着木案台上磨损的纹路,须臾眼底闪过一道思量,方抬起眼道:“小将军有没有想过杀手想杀的,从始自终都不是你,而是永安殿下?”
赵清卿身形一震:“……那些死士竟然是要杀他?”
西楚男子天生面部轮廓犹如刀削斧凿,凌厉深邃,身量高大挺拔,而大魏人恰恰相反,两队取他们性命的死士皆是个头不高,五官柔和,乍一看先入为主,想当然便以为来自魏国。
这些年来,对于清西兵权虎视眈眈的人实在太多,赵清和也遭过几次暗杀,自然而然认为大净古寺的埋伏是冲她而来的……
赵清卿将心中一团乱麻徐徐理顺,再看燕盛川嘴角有意无意勾起一抹嘲弄,突然生出一股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一时怔住,许久方说:“难道……难道与宁道远有关?”
他若要自由、坦荡荡地呼吸在阳光下,必然要摆脱西楚的牵制,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便是解决他的兄长。
那可是一笔一画教他识字写字的亲兄长啊,怎么下得去手?
不,宁道远自幼被弃若敝履,明明也是出生高贵的皇子,却被养于阴暗,受尽欺凌,种种这些造成了他的阴鸷狠辣,他什么做不出来?
可是……
燕盛川的叹息打断她翻飞的思绪:“燕某也希望是多虑了。”
“先生手中可有证据?”
燕盛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将军再给燕某一些时日,待燕某出去,搜罗齐全人证物证,一定事无巨细及时告知。”
赵清卿作揖沉道:“有劳先生了。”
赵清卿出了暗牢,却不见宁道远和谷雨的身影,只有叶不寻轻靠在一侧墙面,见她拿了张纸折了两下揣进袖中,不由哂笑道:“哟,大功臣真行啊,竟然一举拿下了我这个固执如牛的师兄。”
赵清卿扫了他一眼:“带我去见你宁师兄。”
叶不寻“啧啧”两声,抱胸挑眉:“这么急于邀功,你不会是想让他夸你吧?别痴心妄想了,他才不会……”
“带我去见他,快!”赵清卿寒着脸走到他跟前。
叶不寻一愣,已经被她扯起袖角就走。
“哎哎哎,男女有别啊,你少占我便宜……”
叶不寻一路都让她“要点脸”,甚至听到赵清卿想直接翻墙进太傅府时,几乎求祖宗似的,让她少再拖累他,可是临到翻过后院一墙,两人立在那柴房上的烟囱边,面对大大小小的院落,赵清卿侧眸,眨了眨眼说:“我不识路,叶大侠带个路吧。”
不知道是故意嘲讽她的路痴,还是极为受用“大侠”这一称呼,叶不寻二话没说,一通飞檐走壁的熟悉操作,便把她带进了宁道远的书房前。
太傅府竟然没有布控暗卫,就连下人都少得可怜,赵清卿看着眼前寂寥无人的院子,院角几根绿竹挺拔,旁边一滩池水安静无波,水面上映出檐下挂的那只素黄灯笼,她却是一怔。
“愣着干嘛?”叶不寻拿胳膊肘捅了捅她的手臂,脸色不虞地朝掌灯的书房一抬下巴,“难不成还要我再送你一程?”
书房的门虚掩着,依稀能闻见室内燃着香,只不过这香味古怪,既不似龙涎香那般内敛,又不似寻常香料冲人。
赵清卿在院中一顿迟疑,侧眸问道:“他,他会在做什么?”
叶不寻哼声一笑:“做什么都有可能。”
赵清卿:“……”临阵脱逃还来得及吗?
“你进去往里间走。”叶不寻凑到她面前,笑容自带几分怂恿的意味,“有间丹房,他肯定在里头。”
“……丹、丹房?”赵清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一遍,“他堂堂太傅,建个丹房做什么?”
叶不寻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丹房自然是炼丹啊。”
赵清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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