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那之后，日子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我日日跟着方尚仪学礼仪，日日惹她生气，虽然我不是故意的。永宁和珞熙时常来找我玩，我们一起打叶子牌，在花园里逗猫喂鱼。
一日我们聚在一起时，永宁说出初次来寻我的理由：“那日我和珞熙在花园闲逛，碰到了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五哥，因为实在无聊，便央着他陪我们玩了一会儿。他说，西州来的九公主年岁和我们一般大，是个有趣的。若我们实在无聊就找你玩，三人正好凑起来打叶子牌。我当时还不信呢。现在想来，他还是有点眼光的。”
“是这样的，没错。”珞熙在一旁附和。
我低着头没说话。李承鄞这个人，其实也还是不错的。
“对了，小枫。过阵子就是每年的秋季围猎了，你可有准备好骑服？”永宁突然问我。
“围猎？”我来了兴趣。
“对呀。每年秋天，父皇都会带我们去西山狩猎，京中的世家子弟也都会去。到时候，你也可以去的。”永宁点点头。
“哎呀，我今年的骑服还没准备好！”珞熙搁下茶杯急道，“待会儿回去，我就叫人来帮我量尺寸！”
“瞧把你急的。”永宁吃吃笑，“也是，秋季围猎去的人可多了呢。不穿得漂漂亮的怎么行？”
珞熙抬手去打永宁，嗔道：“永宁，你笑话我！小枫，帮我打她！”
我笑着去拦闹成一团的两人。
出发去西山的那天，我早早便醒了，换好骑服等永宁和珞熙。
“阿渡，什么时辰了？”我在屋里转悠，“她们俩怎么还不来？”
阿渡也换了骑服，眯着眼对我笑：“公主，还早呢。你不要着急呀。”
“她俩，太磨蹭了！”我跺脚。
永娘走上前，替我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公主，此行去西山围猎，会住在永安宫。那处不比在揽月阁，届时会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公主。请公主务必做到……”
“端庄，得体。”我笑着打断她，“永娘，我知道的，你不必担心。”
永娘温柔地笑了：“婢子知晓公主聪慧，定能做得很好。”
永宁和珞熙终于过来了。临行前，永娘免不了又唠叨了一阵。不过这回她是跟阿渡唠叨的。许是我幸灾乐祸的表情过于明显，阿渡嘟着嘴不同我讲话了。
路上永宁问我：“小枫，我看阿渡姑娘不似寻常婢女。你与她也不像是一般主仆，她是什么人啊？”
我从未向她俩提起阿渡的身份，但她们既然问起，我也不隐瞒：“阿渡是丹蚩赫失将军的妹妹，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窗外阿渡许是感觉到我在看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我。我冲她咧嘴一笑，她也轻轻笑了。
“哇，那她骑射是不是很厉害？”珞熙惊喜。
“那是自然！阿渡的哥哥赫失是丹蚩第一勇士。阿渡从小便跟他学骑射，身手十分了得！”我骄傲道。
“太好了！有阿渡姑娘在，这次围猎，我们定能打到许多猎物！”永宁高兴地拍手。
“我也很厉害的好不好！”我不服气了。
“是是是。小枫也很厉害！”
还是珞熙够意思。
“嗯！到时候你们想要哪些就告诉我，我跟阿渡去帮你们俩捉！”
时值深秋，山上气温比较低。珞熙不擅骑射，便没有同我们一起进山，只说骑着马儿在附近转转，等我们回来。
临行前，我豪气万千：“珞熙，我给你捉一头小鹿回来！”
珞熙温柔地笑：“小枫，你注意安全。”
我和永宁策着马儿走在前面，阿渡领了一队侍卫跟在后头。出营地时，我们瞧见李承鄞，他身边站着的是那日在集市见过的赵姑娘。赵姑娘今日着了一身骑装，想来是要同李承鄞一道进山去的。
永宁同李承鄞招呼道：“五哥你还没出发呀。”
李承鄞看是我们，笑道：“待会儿就走了。”
“赵姑娘这身打扮，是也要一同前去吗？”永宁看了一眼赵姑娘，语气依旧不善，“看来我五哥今年是拔不了头筹喽。”
“山中寒凉，且多猛兽。”李承鄞皱了皱眉，转身对赵姑娘说，“你不擅骑射，还是不要进山比较安全。”
“殿下……”赵姑娘眼眶都红了，但最终还是盈盈一拜，“瑟瑟明白了。”
李承鄞翻身上马，朝我们爽朗一笑：“走吧。”
我不忍，悄悄回头去看赵姑娘。她瞧见我在看她，含着泪强挤出一丝笑容。美人落泪，我见犹怜，奈何李承鄞这厮心硬似铁。
永宁也看到我回头去看赵姑娘，默了默和我说：“我五哥从前不是这样的。”
“什么从前不这样？”她这话来得突然，我一下子没转的过来。
“我今天有点同情赵瑟瑟。”永宁小声说，“这男人变了心，真就跟之前是两样。”
“……”我听着，没搭话。
果然，永宁也没管我的不吱声，接着说：“我打小就跟赵瑟瑟不对付，所以没少折腾她。从前五哥喜欢她，每每都护着，有时还会叱责于我。去年围猎的时候我碰见过他和赵瑟瑟，当时他要赵瑟瑟陪他一起进山，赵瑟瑟以不擅骑射为由推辞了。我看的出，当时五哥很失落。可刚才你也瞧见了，如今赵瑟瑟主动要陪他，他却不想了。先前那次在集市，我那样针对赵瑟瑟，他也没有护着。真没意思，以后只要她赵瑟瑟不烦到我跟前，就不折腾她了。”
“这么说来，赵姑娘她是有些可怜。”我轻轻说。
李承鄞策马在前，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听不见永宁同我说的话。他容貌气度皆为上乘，又贵为皇后之子，如此潇洒恣意的少年郎，如何能不引得京中贵女心生向往。
“世间男儿多如此。阿娘同我说过，你们豊朝男子三妻四妾甚是平常，若为帝王，后宫更是佳丽三千。”我望着李承鄞的背影低低说道，“赵姑娘她，过于痴情了。”
“小枫，你能这么想很好。”永宁说，“你是我们豊朝未来的太子妃，也当是未来的皇后。我原先觉得你性格单纯简单，还怕你会不适应，日后会感觉委屈。原来，竟是我多想了。”
我笑笑，没说话。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未来的夫君会是谁。
没有感情，何来委屈。
西山是上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处山脉，山上树木葱郁，鸟兽众多。我们收获不错，可就是没有猎到小鹿。
我说过要送珞熙一只小鹿的，可眼看就到傍晚了，还没有抓到。
于是，我和阿渡永宁说：“我们各自带一些侍卫分开来，太阳下山前在这里回合可好？”
阿渡不依，对我说：“公主，我们还是待在一起比较好。”
永宁也不赞同：“小枫，待五哥回来，我们看看他有没有猎到小鹿就是了。还是不要单独行动了。”
我摇摇头：“笑话，是我说要抓头小鹿给珞熙，怎么能要他的猎物！阿渡，你身手好，跑远一些看看可有小鹿出没的踪迹。”
末了，我安慰她道：“我们各自都带着侍卫，不会有危险的。”
阿渡无奈，只得听我的，出发前不忘嘱咐：“公主，你不要走远，就在附近转转。答应送给珞熙公主的小鹿，阿渡替你抓来。”
和永宁分开后，我带着侍卫往林子深处去。树木高大枝叶繁盛就会显得幽森，光线不足时候尤甚。我骑着马儿在明明暗暗的树木之间穿行，竟生出几分恍惚。许久没有骑马，中原的山不比我们草原可以纵情驰骋，但我已然很高兴。这种无拘无束的畅快和自由，打我来到豊朝后还是头一次。
可这一时的放纵给我惹来了大麻烦。我发现自己迷路了。
是的，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是独自一人在林中。我叫了很多遍侍卫，但没人回应。太阳较之前沉了些，林子里的光线又暗了几分下去。我抽出匕首握在手里，又检查了一下箭袋，满的，心下稍微踏实了点。凭着记忆和马儿走过的痕迹，我试图寻找来时的路。可这个林子于我来说实在太过陌生，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找到熟悉的路。我有些慌了。在西州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在大漠过夜也不会害怕，因为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的一切我都无比熟悉。可现在不同，我第一次来这座山，第一次进这片林子。
我当时真应该听阿渡的话的。
太阳完全沉下去了，已没有光线照进这片茂密的树林。我想了想，决定不再瞎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人来。
随身没有带火折子，我不敢进山洞，又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才算是安全。最终，我挑了一棵很粗壮的树，爬了上去。山里好冷啊，我穿得不多，在树上坐了一阵子，便冷得直哆嗦。我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在被找到前就会冻死或者摔死。
月亮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天上的星星很多。今天的夜色很美，但我没心情欣赏，只盼望着有人能赶紧找到我。可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人找到这里来。
我这是跑了有多远啊。该不会要在这树上坐到天亮吧。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瞧见远处亮起几点火光，隐隐还能听见他们叫我的名字。
是有人来了！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想大声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不曾想，嗓子竟然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应是之前呼救了太久又受了冻的缘故。眼见着那些火光往别处去了，我咬咬牙，滑下树，骑上马朝刚才那些火光的方向去。
因是夜晚，我又着急，一下子竟没觉察到前面地上横卧着一棵倒下的树，待到发现时已经太迟了。马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高高跃起。我准备不及，被高高抛起。好在我自小骑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保护自己，加上泥地松软还覆盖了厚厚一层落叶。我没有受伤，只是被摔得重了些，身上很疼。我躺在地上，一下子没能起的了身，眼看着马儿跑远了。
我现在连马都没了。
这下我是真忍不住了，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哭一边朝先前的方向跑。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我拼了命喊，但依旧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跌跌撞撞地跑了一会儿，我又被绊倒了。这下我彻底跑不动了，拖着像是要散架的身子挪到路旁的一棵树下蜷起来。
折腾了许久，这一停下来，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应是太累了。
就在这里呆到天亮吧，天亮了就有办法了。
“小枫！小枫！小枫你醒醒！”迷糊中，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谁啊？”我实在是太累了，觉得这声音太烦人了，“谁在叫我……”
我费力地睁开眼，瞧见是李承鄞蹲在我跟前。他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见我醒来，顿时松了口气。
我呆愣了片刻，“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李承鄞，李承鄞。”
终于有人找到我了。
李承鄞伸手抱住我，轻声说：“不哭了，不哭了。我在这儿，不怕。”
我在完全陌生的森林里迷路，在树上冻了许久，又从马上摔下来，心里怕得要死，一直强撑着。
我揪着他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天黑了……害怕有野兽，就爬到树上，风吹得我冷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侍卫走散的……我看见有火光，但是没朝我这边来，就下来追……呜呜……我从马上摔下来了，好疼……”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说了。”李承鄞一下一下轻拍我的后背，安抚道，“我找到你了，不怕了。我就在这儿，不怕。”
我在他怀中慢慢安静下来，抬眼看他，这才发现他衣衫有地方刮破了，发髻也有些松散。他一向注重仪容，除了救他的那次，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
我心里一动，抬手替他拂了垂落到眼前的额发，发现他面颊上有一处脏污，又将手抚上去，细细擦拭。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惊觉此举不妥，连忙抽回手。
他不觉有它，将我抱起：“我带你回去。”
我这才发现竟还有其他人在此处，心中大骇，开始挣扎：“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李承鄞看了一眼那人，低头对我说：“别怕，他是裴照，我的心腹。他不会说出去的。”
那人朝我们行礼，沉声说：“殿下，我去那边，将他们带至别处。您和九公主从这条路回永安宫。”
“嗯。”我听见李承鄞应了声。
我被李承鄞抱在怀里，默不作声。忽然我从他散开的衣襟里看见一条熟悉的绳子，我将它扯出来，竟是我的狼牙。
李承鄞察觉我的动作，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带着笑意低头看我。原先我一直想要从他那将这狼牙讨回来，现在看见狼牙被他贴身戴着，竟一点也不想要回了。我默默将狼牙放回，替他整理好衣襟。
我身上太疼了，还饿，也没有力气了。这样想着，我伸手环住李承鄞的脖颈，头靠在他胸膛上。李承鄞笑起来，眉眼弯弯。
“我只是跑不动了。”我听见自己小声说。
“嗯，我带你回去。”
李承鄞带着我慢慢往行宫方向走，一路上只听到马蹄的“嘚嘚”声。我瞧见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似水一般将树木拢在怀里。而我此刻靠在李承鄞怀里。
“李承鄞，我是来中原和亲的。”
“嗯。”
“皇后娘娘说，我要嫁的是太子。”我转头看他，“陛下会立你当太子吗？”
李承鄞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小枫，你想做皇后吗？”
“永宁说，我是未来的太子妃，大概也会是未来的皇后。”我摇摇头说，“可我不喜欢你们豊朝的皇宫，我只想回家。”
顿了顿，我补充道：“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就只是想想。我会好好呆在这儿的。”
“我带你回家。”李承鄞轻轻说。
我转身去看他，轻声笑：“虽然你只是在哄我，但我还是很开心，谢谢你。”
他没有再说话。
我白日里确实是跑得太远了，以至于走了很长时间才又看见火光。
李承鄞在永安宫附近的山坡将我抱下马。他替我系紧斗篷，温柔而又仔细。
“我不是在哄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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