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深吸吐纳，佩剑出鞘。回身扫腿，剑一竖指天，凌空一横，剑刃精确无误划开风吹时落下的梨花，灿白纷落。
乌才茂把佩剑按回腰间剑鞘，抱拳道：“献丑了。”
应倚兰正端来一碟如意糕，见他们兄弟二人又在讨论功法，便称赞道：“茂弟的身法真是越来越好了，不知今年同届比试里，能拿什么样的名次？”
乌智渊对这个堂弟很欣赏。堂弟乌才茂勤奋好学，悟性不低，如今已可以和他并肩作战。他笑道：“若是茂弟今年得了第一，你再亲手做如意糕给他吃。”
应倚兰嗔道：“你怎么不做给他吃？别忘了我可还是你家的客，小心把客赶跑了。”
乌智渊忙举手作投降状：“不敢了不敢了。”
应倚兰冲略显腼腆的乌才茂道：“茂弟，你可记住了，今年拿下第一，你大哥做如意糕给你吃。”
乌才茂笑了笑：“怎么好意思呢？”
乌智渊忙对应倚兰道：“我可没说。”应倚兰敲了敲他的脑门，眼神里含有威胁，乌智渊又赶快改口道：“好吧，就按你嫂子说的做。你今年拿下第一，到时候我去学如意糕怎么做，做给你吃。”
乌才茂拱拱手：“多谢大哥。”
如今乌才茂已出落成了少年，他自从那日偶遇乌智渊一回后，便由乌智渊带着他一同修习，修为日益精进。他自己也勤奋好学，因此超出同龄人一大截。他也得到了许多长老的青睐，在学府里也结识了好些朋友。
前方的道路非常明媚。
年少时的憧憬一点点变作了现实，乌才茂有时候回想起从前，觉得像不真实一样。久而久之，慢慢适应了。
从前奚落他的，如今他也看不见了。只是母亲身子愈发不好，乌才茂宽慰自己，人终有一死。
应倚兰捏了一块如意糕，送入口中嚼着。她眯了眯眼，看着梨花树道：“这味道太浓了，不好闻。”
乌智渊耸耸肩：“梨花就是这种味道嘛。”
应倚兰切了一声：“说你这个人又倔又直，还真不是胡诌。”她起身向梨花树走去，一指点上黑褐色的树干，灵力缓缓注入。
梨花簌簌抖落着，愈发茂盛。乌智渊和乌才茂都闻到了空气中那股子清冽的梨花酿香气。
应倚兰把自己的灵力分了一小部分用以维持梨花树生长，并改变了梨花树的气味，只要她的灵力没有耗尽，这棵树永远会是这幅样子。
乌智渊呆呆道：“可这是我家的树，你把灵力注入进去……”
应倚兰翻了个白眼，对乌才茂道：“茂弟，以后找姑娘可不能像你大哥一样愣。要不是你嫂子我心善，你大哥就要单身一辈子了。”
复又转过头，面朝乌智渊呆呆的面孔：“这意思就是我要在你们家扎根了，怎么，你不愿意？”
乌智渊一拍大腿：“堂弟，你看看你嫂子，好聪明！这世间怎么会有像你嫂子这么聪明的人，用灵力改变了梨花树的香气……快请坐！”
应倚兰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坐下来。乌智渊鞍前马后，乐得嘴角都要到耳朵根了。求她跟自己回乌家那么久，都没彻底答应，今天总算是松口了。
乌才茂在一旁看着，他不怎么会接话，只是想大哥和嫂子的感情真好。
他想，如果他以后的生活能像大哥一样就好了。如果是这样，大抵此生无憾。
…
两家家主一拍即合，乌智渊和应倚兰的婚事很快便定了下来。星罗垣彩绸高挂，纷纷喜气道：“应少侠同少家主，真是天作之合！”
“是啊，前几日在街上见到应少侠，我家小孩正在闹呢，没想到她变了个戏法，把我家小孩逗笑了，真是个温柔和善的好人……”
乌才茂从坊间取了药回来，一路上加快脚步，耳边是百姓的闲话家常。他长出一口气，应姐确实是个好人，母亲病了，她还特意帮忙补贴。
乌智渊同应倚兰筹备婚事的这段时日，乌才茂的母亲生了病。他母亲身体本就不好，常年没怎么调理过，如今走到油尽灯枯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虽然总觉得母亲还没有见到自己最厉害的时候心有不甘，但乌才茂压下了这种情感。他想，人生终有一死，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强求那么多？
星罗垣少家主同应氏长女结亲之日，乌才茂在前堂喝了几盅酒，同他们推杯换盏。这场婚事排场大得很，热闹得很。仙门世家来了许多人。
乌才茂喝了酒，脑袋有些晕晕的，忽然想起娘亲今日还未用药，怕她一个人不懂得怎么煎药，于是附在乌智渊耳边道：“大哥，我先回去照顾我娘了。”
乌智渊忙道：“不必管我，还是你自己的事要紧。”
乌才茂拱拱手：“对不住了，大哥的婚事我还要提前离席。”
应倚兰在一旁被人灌酒，她听了这话，也道：“这有什么的？你大哥把你当亲弟弟相待，不要客套。”
乌才茂从前堂出来后，凉风穿树，让他感觉有些冷，吹散了酒带来的醉意。他抬头看了看，星罗金刚罩亮在天穹。
曜日之辉，不可摧灭。
他想，大哥总有一天会继承家主之位，拿到星罗阵图的吧？不知道这东西会是做什么用的……
回到院子里，一切静谧，料想娘亲还卧在屋里睡觉。自从病了后，她鬓边的发白了，行动也迟缓了，更爱眯着眼睛睡。微凉的风卷过庭前，乌才茂走进耳房，叮叮当当拿了药罐子出来，扇了扇火，汤水呼噜呼噜，已经煮起了药来。
他朝屋里道：“娘，别睡了，该起来喝药了。”
没有动静。
乌才茂推开门，明明天黑了，里面却没有点烛火。母亲躺在藤椅上，一条胳膊软软的垂下来，好像睡了很久。
他走过去推了推母亲，没有反应。乌才茂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的手指贴上母亲的鼻息。
没有呼吸，身体也是凉的。
母亲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死在了院子里。
人死的总是比想象中轻易。天道轮回之下，每个人都极其微渺。乌才茂突然发现，命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没有，唯有真实的权利，才能代表自己活过。
…
养育自己长大的母亲死了，乌才茂并没有特别悲伤。他没有立刻赶回到三虚仙岛，而是在星罗垣披麻戴孝过了半个月，算是对母亲的悼念，才回学府继续准备比试。
乌才茂请的假太久了，关于他此行是为了给母亲守孝的消息不胫而走。当他回去后，忽然感觉有些朋友不太亲近他了。
过了几日他才知道，有人拿他母亲是普通人一事做文章。
甚至还有人非常恶毒地说：“他母亲是个普通人，如今得来的一切不过全是在靠他大哥，他算个什么东西？”
短短几句话，瓦解掉了他长久以来的努力。
母亲知道临死前，也从不承认他能做得更好。好像没有什么人愿意肯定他，除了大哥。
可只要大哥活着一天，他永远只能被压一头。他努力么？努力。他勤奋么？勤奋。他有天赋么？有天赋。
可究竟是哪里差了一步？
他很清楚，不论是哪一点他都比大哥差一步。
这是他的执念。乌才茂很清楚，修习的仙士若想破开瓶颈，绝不可以被执念扰乱了心智。
…
乌才茂从学府毕业后回到星罗苑，他已成长为乌智渊的左膀右臂。其他人提到他，无不是赞赏。
应倚兰死后，乌智渊终日浑浑噩噩，乌才茂看得出来，乌智渊只是在硬撑罢了。他的决策完全是糊涂的。
然而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就算乌子昆堕落成那个样子，乌智渊也只是叮嘱他：“小昆年纪还小，他暂时误入迷途，你要在此期间好好辅佐他，有朝一日，他一定不会让我和倚兰失望。”
如果他当年被乌智渊压了一头，他认栽。可乌子昆凭什么？
他第一次产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大哥一日不死，自己终日无法出头，唯有取代他……
他猛然一惊，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作为一个仙士，竟然有的已然是类似于怨念的执念。可怨念是邪祟鬼魂才会有的东西，怎么可能……
…
乌才茂不知道近来自己是怎么了，这种类似于怨念的执念在心里愈发膨胀，就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
可能有什么东西蛊惑了他？他住在星罗垣，接触的也都是正派人士。
不过有一个人就好像看透了他的内心一般——这个人就是西沙楼。
当西沙楼向他提出条件：“……事成之后，你把那个东西给我，我必定推崇你做乌家的家主。你要记住，权势才是证明你活着的东西……”
这番话就像邪祟带来的蛊惑一样无法令他抗拒。
他心里一直以来盘桓着的那种类似于怨念的执念一瞬间放大，自己甚至无法再去做出冷静的决断。
“……好，我同意你的方案。到时候我把那个东西偷出来给你，你一定要记得你的诺言。”他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与此同时，他也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大哥一日不死，我终日无法出头。唯有权势才能证明自己曾经活过。
证明自己可以，证明自己能够做到。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废物，不止是一个普通人生下的孩子。
…
一步错，步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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