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传信鸽往来穿梭十分迅疾，乌才茂的脸色僵硬得几乎铁青，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弑兄之罪足够他登上三虚仙岛的众罚台了。
仙士并非不可以杀人，但众仙门讲究一个“仁义”。违反仁义，是罪大恶极的。遇到不仁义的罪徒，比如说乌才茂的情况，会先捋清他同死者的恩怨纷争。
乌智渊是他血缘上的堂哥，名义上的大哥，自他踏上修习之路便一路扶持，关爱有加，又是他生命中的大恩人。而他弑兄是为了夺位，家主之位又弥足珍贵，这几条叠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被流放在雪尺峰多少年。
也许等他从雪尺峰下出来后，自己的寿数也没有几年了。
雪尺峰终年严寒，犯下罪状的仙士们会被流放到此地。这种苦寒之地，会日积月累地消磨掉自身修为。
去了无异于从仙士的神坛跌落到普通人。对于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这和死了没差别。
死了还能进入轮回，一了百了，待下一世又是完全不同的一条命。
不多时，众仙家都一脸懵的腾云驾雾赶到，乌才茂想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腿脚怎么也动不了。
他开始回想，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杀了大哥？为什么要做忘恩负义的歹人？
其中有七分是死到临头的懊悔，也有三分是茫然。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执念化为怨念来的这么突然。
最先到场的是三虚仙岛的童莲、歧如生，而后是林涛谷的江无峰，还有许多其他仙士陆续到场——最后姗姗来迟的是西沙家的家主，西沙楼。
当然明通坊的少家主伯无涯并没有来。宜氏同伯氏交恶人尽皆知，传信鸽去请他来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不过来的人够多，排场够大。
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起码一半。聚云君童莲是个身高如十岁小童的男子，尽管他今年已二十多岁了。他面庞有婴儿肥，圆眼上一对深褶如飞扫而来，平添几分不食烟火的冷淡。
童莲此行代表的是三虚仙岛，他是敛明仙君座下亲传弟子，未来三虚仙岛的接班人。
他先扫视一圈，淡淡道：“月见君的传信我已看过了，不知是真是伪。”
西沙楼瞥了一眼乌才茂，似乎在看一个弃子一般漫不经心。他随口道：“说不定其实有什么误会。”
宜璘道：“聚云君、凌沙君可以问问这位小公子。”
随即一指身后，乌子昆正手握金纹弯刀。在场的人就算不认得他这张脸，也知道金名状的鼎鼎大名。
用得动这弯刀，就说明体内有乌氏的血脉。
能得到金纹弯刀如此直接的承认，如今世上除了乌才茂，只剩下乌子昆一个人了。仙士们心下了然。
乌子昆手中托出一只锦囊：“是非对错究竟如何，你们自己来看就好。”锦囊飞出，光影闪烁。
西沙楼顿时知道乌才茂今日难逃一劫，心下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这是一股并不强横的灵气之力，带着希望被其他人所见的渴望缓缓入侵在场众人的识海。大家都感知到了这是属于乌智渊的力量，毫无攻击性，于是接纳到识海中，并不抗拒。
乌才茂只是什么反抗也不做了，他也许是想给自己留一点体面。逃是逃不走的，童莲一道结界劈下，到时的刑罚只会更重。
在场痛苦的或许只有乌子昆一个人。
这只记忆锦囊他私下里看过很多遍。每一遍都让他记忆犹新。
季青感知到他的不安，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以前每次娘亲对她加以刁难的时候，阿姐都是这样握着她的手，给予她勇气。
景象渐渐显现在识海之中，这是一片长林，乌智渊身处其中，艰难跋涉着。有些曾经随行应倚兰的仙士认出这是哪里，低呼道：“邪修！应少侠被暗算的地方！”
没错，这片林子的尽头，就是应倚兰粉身碎骨的悬崖。
乌智渊似乎很难对抗头脑中的幻象，众人这时才意识到，乌智渊中了蛊毒，所以才步履蹒跚。
这片林子邪祟之气很重，平素是没有人靠近的。仙士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段记忆是乌智渊去为亡妻报仇时的。
“倚兰……倚兰……”乌智渊被头脑中的幻象折磨得头都快要炸了。
他脑海里的幻想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识海里。应倚兰被邪修缠身，那邪修并没有真实的身形，而是一道模糊不清的鬼影，像是远在万里之外，天下众生的怨念凝结到了一起。
紧接着应倚兰被邪修的利爪劈开，浑身断裂开来，血肉飞溅。爱人的脸孔上是不甘心，她的叮嘱响起在乌智渊的幻境里：“记得保护好小昆……”
乌智渊痛苦得嘴唇也开始哆嗦，他拼了命用手去抓扯自己的头发。头脑里的幻象又变了，应倚兰面容憔悴，飘到了他的身后：“智渊。”
“智渊，你回头看看我。”
乌智渊不敢回头。
“智渊，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忘记我？你为什么要选择逃避？为什么不能面对我的死亡？”
众人都清楚，应倚兰本人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这个蛊毒导致的幻境，激发出了乌智渊内心里最想质问自己的话。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倚兰。可你不知道每个日夜，我一睁眼起来，身边空空荡荡是多么让我煎熬……”乌智渊的声音颤抖。
“我没有……我没有另爱旁人。乌家上下需要一位主母来打理，娇娘很像你曾经的样子，我们两个人只是各取所需，平时从来不过问对方的生活。”
“乌家真的需要一个主母来料理事务……对不起。”
下一刻乌智渊脑中的幻象又变了。他看见的是应倚兰再次死在眼前，鬼影的面目无法看清，轻轻一抬手，雾气化作利刃打向他的面孔。
“你是个懦夫。”鬼影的声音轻蔑。
乌智渊的完全被摄魂了，只是僵硬地一遍遍重复：“我是懦夫……我是懦夫……”
鬼影轻笑道：“众生皆苦，歧途不可能知返。唯有一死，永化为怨魂，方能消解。”
乌智渊颤抖着手拿起金纹弯刀，他先中了蛊毒，而后被鬼影趁虚而入，迷乱了心神，走火入魔，弯刀的尖勾——不，并不是弯刀的尖勾。
是一柄佩剑。
佩剑贯穿了乌智渊的胸膛，滚烫的血洒了满地，他口中也猛然咳出一大口血。蛊毒因为疼痛开始消退。
乌智渊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一剑贯穿他胸膛的人正是乌才茂，那个令他引以为傲的堂弟。
乌才茂微微一笑：“大哥，现在该换我来坐家主这个位置了。”
乌智渊喉间哽了哽，一句话没说出来。他只是重重倒在了地上，血水染了草地，蜿蜒渗入地底。
你给我下了蛊毒。乌智渊心间想到，但他没能说出来。这一剑伤得太重，灵力几乎如同煞气，入体即是要人性命。
有仙士低声道：“季莫如研制出来的蛊毒……”
“看来乌才茂罪加一等。”
“没想到还真是乌才茂弑兄！”
乌智渊的眼还没有完全闭上，乌才茂蹲下身来，又是一剑。他的脸色接近于走火入魔的狰狞，他一遍又一遍道：“我很早就说了，总有一日我会有我自己的价值。”
“我说我能行，可你们都不信。”
他的手合上乌智渊死不瞑目的眼，将那柄不知从哪寻来的佩剑往地上一丢。他以为乌智渊已经死透了。
乌才茂道：“现在，大哥你就是死于邪修剑下的可怜人。”
脚步声渐远。乌才茂怕眼下拿走金纹弯刀，到时别人来寻尸找不到，就会疑心到他的头上。犹豫了片刻，只是抚摸了一下，并没有拿走。
乌智渊还剩最后一缕意识，他苦苦挣扎了许久，终于自爆金丹，制成了记忆锦囊送回星罗垣，金纹弯刀也移形回去。
他不知道的是，迟娇娘也同样死于乌才茂剑下，同时送回传音符。还有其他忠心的弟子，也在临死前自爆金丹，作为抵抗。
画面隐入黑暗，这段记忆又尘封在了锦囊之中。
众仙士纷纷议论道：“他这人真是不知好歹，竟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修炼到走火入魔的。”
“当初我就觉得他继位有什么问题，只是没敢说出来。果不其然，我的猜想没有错。”
季青看向乌才茂，他脸色铁青，却忽然放声大笑。
“笑话，真是笑话。堂堂仙士们被我一个人耍的团团转，若不是有今日变数，月余后我便是乌家的家主。”
乌才茂冷笑：“你们的礼品，不还是照样送进来。”
又宛若癫狂地大笑几声。可以断定，乌才茂已经走火入魔到极致，马上就要癫狂入魔了。
仙门世家盯着乌才茂，童莲最先反应过来，淡漠地一指点去，灵气萦绕，化作无数锁链缠绕，禁锢住乌才茂。锁链上方隐约露出一个“囚”字，表明童莲认可了这段回忆的真实性。
也表明了三虚仙岛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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