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回到小院,方吟独自抱膝而坐,细细想了整夜。
宫中的更漏声从入夜到天明,一次次有规律地响起,她的计划也终渐渐成了形。
沈屹提到过,太后从前曾常用鹤舞晴空弹奏《捣衣》,想来是在思念某个人。
她想,如果能够在太后面前弹起这曲子,或许当就能让她想起曾经与鹤舞晴空相伴的日子,勾起太后旧时的回忆,让事情产生转机。
次日,乐器库房外,方吟便找了韦石全手下的小黄门,说要借一床琴。
“拜托了,不需要是很好的琴。”她恳求道。
小黄门开始有些面露难色,想了想终于点点头道:“好,为了救沈先生和师父,就算受罚我也认了。方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取一床琴来,一会儿偷偷送去你那里。”
“多谢你了。”方吟感激不已。
“方姑娘不必客气,如果沈先生能被放出来,就能继续修好鹤舞晴空,那师父也就能将功赎罪,被放出来了。”小黄门行个礼,转身去了。
方吟轻轻舒了口气,也转头往回走。
解决了琴这一样最重要的事,她想要争取面见太后的计划也就有了几分把握。
意外地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东吴国,余安先生又突然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连带着请他们来的韦大人亦自身难保。如今想要化解这些危机,竟只能靠她了。
炎夏虽日光灼灼,方吟却觉得自己如置冰窟,举步维艰。
她慢慢地走着,任阳光灼在身上。
忽然,不远处迎面而来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女,皆是十几岁的年纪,亲亲热热地边走边聊,都没注意到这边有人。
“公主殿下,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吗?”其中穿缕金绉纱衫和水红绣百蝶长裙的少女蛾眉微蹙,似乎忧心不已。
另一位身穿浅紫暗纹云锦宫装的少女摇摇头,也是面色郁郁。乌黑的发髻上,坠东珠的赤金嵌宝步摇随着晃动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若是早知如此,我也不该只因为幼时耐不住手疼就放弃了学琴。如今只能靠着宫里那些琴师,可他们技艺虽熟练,连一位能弹出《酒狂》意境之人都没有。皆是速度一快,就弹得没了韵味,我哪里还敢把那曲子交给他们。”
“殿下也莫要悔恨,这学琴之事,连我也是因着手指太痛而没有坚持住。如今想要听琴,也是只能传唤琴师来。”
“俞姐姐,”紫衣少女停下来,“我是不是太难为那些琴师了?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心血凝聚的曲子被随意对待。我这般费心,要是效果不好,他若是不喜欢,到时又该如何呢?”
“这怎么可能呢,公主殿下如此贵重的真心真意,上天看了也定会帮忙的。且他是作曲的乐师,听到自己的作品又岂会不喜欢、不接受呢?殿下且放宽心罢。”
方吟早早避让到一旁,垂首而立。
二人从她身边走过,慢慢走远,并未侧目多瞧她一眼。
“方姑娘,方姑娘!”这边,小黄门抱着琴快步赶上来。
“刚才走过去的两位贵女,是何人呢?”方吟拉住他,看着远去的两个少女问道。
小黄门把琴递给她,抬手挡了阳光,眯起眼仔细看了半天道:“紫衣的那位应该是琉悦公主,她素来喜着紫色,在宫中旁人也都知趣地避着不穿紫衣。至于另一位,离得太远了,看背影也瞧不出。”
方吟适才也听到那位唤过公主殿下,紫衣少女的身份应是没错了。
于是,她也不再纠结,又问:“琉悦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女儿吗?”
“是太后的小女儿,”小黄门答道,“太后生公主的时候已年纪不轻,听说受了好些苦,公主小时候身子又弱,太后和皇帝陛下也就都格外疼她。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方才听到公主说在寻琴师,”方吟思忖着轻轻道,“我想,若是能得了公主的赏识,是否更容易见到太后呢?”
小黄门猛地一拍额头,“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是这样的,公主前些日子得了首琴曲,”小黄门开始滔滔不绝道,“据说指法之繁复,速度之快都是寻常琴曲难以企及的。所以啊,宫中的乐师近来都在苦练指法,想要借此机会得到公主得青睐。公主说的话,太后可是最在意的。若是她愿意去太后跟前劝一劝,那师父和沈先生就有救了。”
方吟家中未出事的时候,因着《酒狂》弹得熟了,她开始觉得无趣,便想要看看到底能弹多快。
这曲子按理说,弹快比弹得慢甚至还要简单些。但一来这所谓的快,是有限的;二来其中的意韵,极难兼顾。其实倒是件很有挑战的事情。
当时方吟练了足足小半年。练成之后,一炷香的时间内,完整地弹五遍不在话下。且能做到快而不乱,别有意趣。
故而,琉悦公主说的既快又要保持曲中意韵,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方吟抿着唇,抱紧怀中的琴道:“那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公主呢?”
小黄门想了想,“公主府有个嬷嬷,好像是师父的同乡。我且去寻一寻她,方姑娘回去等我的消息罢。”
“那就劳烦你了。”方吟颔首,放心地转身离去。
小院里,一切都还是沈屹走时的样子。
方吟走进工坊,看着摊置在案台上的工具,心里十分沉重。
奇怪的是,太后虽处置了沈屹和韦石全,但没再过问鹤舞晴空。如今这琴依旧躺在工坊之中,沈屹新斫的面板也还好好地放在试音器之下。
鹤舞晴空原本的面板和底板,已经被沈屹拆分开了。底板虽还完好,面板却已然不成样子,全靠漆层和灰胎撑着。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琴的槽腹,突然发现琴尾处的底板上粘了一个奇怪的长条状物,是多余出来的。沈屹拆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它。
按理,斫好的琴里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方吟俯身仔细察看,那长条似乎是被蜡粘上去的一个小木棍。她取了旁边的小刀子来,又点了蜡烛将刀子烧热,然后一点点把木棍分割了下来。
拿在手里之后,她才看明白了。这并不是简单的木棍,而是一个小小的中空木筒,也是用蜡完好地封着口。
拆开蜡封,里面是一小片卷起的薄薄花笺,上面用遒劲的字体只写了半句诗:沅有茝兮澧有兰。
是屈子在《九歌·湘夫人》里的半句,方吟记得后半句是:思公子兮未敢言。
这首诗原本讲的就是男子的倾心与恋慕,尤其这两句饱含带哀怨的相思,似告白,似倾诉,可能有几分怨怼,却亦有浓浓的不舍。
应当是某个男子心底深深埋藏的情思罢。
只是,怎么会被封在太后娘娘的鹤舞晴空之中呢?
方吟在小院里等了足足两日,才又见到小黄门。
“方姑娘,实在抱歉。”他满面愁容,“公主府的嬷嬷年前就告病出了府,据说是得了恩旨归乡了。我找了好久,也没再找到能在公主跟前说上话的人。”
“你别急,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方吟给他倒了杯水来,宽慰道。
小黄门大口地把水喝完,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再给你倒一杯来。”方吟从他手里拿过杯子,起了身。
小黄门却叫住了她:“方姑娘,我不渴了。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还有个办法能见到公主…”
“是什么?”方吟急急问道。
“就是…就是有点冒险。”他低头搓着手指,嗫嚅道,“明日,公主应该会去琴师们的集芳馆,方姑娘若是能混进去弹一曲,定能引起公主的注意。只是,那些琴师们性子孤傲,向来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被发现,怕是…”
方吟思索片刻,道:“就算不容易,也要一试。毕竟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小黄门点点头,“那明日一早,我带你去集芳馆。”
这集芳馆,是宫中乐师琴师聚集的地方。走得近些,就能听到丝竹之音悠悠传来。
为了不引起注意,方吟托小黄门弄了件宫女的衣服,装扮成侍婢的样子。
她抱着琴,垂头走了进去。
细细分辨着瑶琴之音,她便很快找到了琴师们所在的雨花阁。
此时,公主还没有来,雨花阁里已充满了《酒狂》的调子。各人各色的琴音混在一起,格外杂乱无章,与方吟心里的纷乱如出一辙。
她绕到雨花阁后面的台阶上,抱膝坐了下来。
“你是这里的侍婢吗?”有个甜美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
方吟急忙起身,发现竟是那天与琉悦公主同行的女子,她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兴许公主一会儿也会过来罢。
这样想着,方吟便垂首恭敬地站在那里。
“你不用紧张,”少女浅浅笑道,“我见你带着琴,可是又作了宫婢打扮,所以一时好奇罢了。你会弹琴吗?”
方吟点点头。
粉衫少女举步缓缓下了石阶,在台阶上铺了块帕子,毫不在意地转身坐了下来。她樱粉色绣合欢的罗裙旋出一个漂亮的裙花,铺展在阶上。
“那么,可以弹首曲子给我听吗?”她抬头向着她问道。
白皙的脸蛋看得出精心描画过,秀致的眉眼带着期许瞧着方吟,让她无法拒绝。
从琴囊里取出琴,方吟走到石阶对面,在树下那块较为平滑的石头上盘腿而坐,将琴置于膝上,抬头问道:“您想听什么曲子呢?”
清风拂过后面的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天上的浓云渐渐散开,日头从枝叶间投下细碎的光影在方吟身上,照亮了她面上的澹然。
石阶上的少女望望天空,又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颇为感慨:“所谓天地为庐,草木为衣,枕流漱石,徜徉其间。这景瞧着,倒是颇有几分此中意趣。”
她托了腮笑道:“便弹一曲《山居吟》罢。”
方吟抬手抚上琴弦,琴声响起,周围的景致顿时宁静悠远之意更甚。
“县主,您去哪了?公主殿下正找您呢。”侍女匆匆找来。
“俞姐姐,原来你竟躲到这里寻清闲了,”紫衣少女从廊上款步走来,嘻嘻笑道,“可教我好找。”
风声止了,琴声也止了。
只有那轻灵的笑声,传入方吟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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