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殿下若是听厌了《酒狂》,不如来听听这《山居吟》罢。”
见到公主,石阶上的少女也并未起身,只是仰头对着她笑道,“我觉得这位琴师弹得极好呢。”
琉悦公主摆摆手道:“今日的查检还未开始,我便听厌了可怎么行。虽不抱什么希望,还是要去查看一下的。俞姐姐不同我一起去么?”
俞清沉瞧了一眼方吟,见她目光盈盈地看着琉悦,带着些许期盼与渴望,便心念一转,站起来道:“好啊,我与殿下同去。这位琴师也一起来吧。”
琉悦的目光在方吟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未拒绝,挽了俞清沉的手往雨花阁里去了。
方吟暗暗地感激不已,急忙抱着琴跟了上去。
雨花阁里,坐着十来位琴师,皆是敛眉垂首,态度恭谨。
“开始吧。”琉悦递了眼色给身边执香炉的宫女,淡淡道。
于是,香被点燃,第一位琴师也同时抬腕。
方吟见他抿着唇,很紧张的样子。琴音出来时,也仿佛是绷紧的,夹杂着不安和忙乱。果然半曲过后,便弹错了音,自此就乱成一团,无法继续了。他叹了口气,默默止了音。
琉悦蹙眉摇头,示意下一位。
第二位倒是比他镇定许多,指法也未曾凌乱,只是曲中的意境就差了太多。
就这样一个一个接下去,最后只有两位琴师,琉悦觉得还算不错。
她虽依旧有些失望,但总算是有人尚且合格,比上回查检要好些了。
宫女正准备熄掉香火,却听俞清沉开了口,指着角落里的方吟对琉悦道:“别急啊,还有一位没弹过呢。”
“这位也是宫里的琴师吗?”琉悦问道,“方才我就想问了,怎的从前未曾见过?”
“是不是琴师又如何?方才我听她弹了一曲,论技艺的娴熟,怕是与这里的诸位不相上下呢。”俞清沉笑道。
“那你也来试试罢。”琉悦点了头。
坐在最后面的琴师见状,不情不愿地起身让出了琴桌。
方吟忙过去将自己的琴摆好,跪坐于桌前,悄悄在衣摆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深吸口气,才抬手勾出了起头的散音。
此音一出,便有几人不屑地冷哼声响起。也是因着她的这床琴着实不佳,音质粗糙,琴腔共鸣不好,用的丝弦也不够润。
但方吟却没有功夫理会这些,闭了闭眼,继续弹了下去。她的心越弹越沉静,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一曲既出,技惊四座。
若说第一遍是浅浅低吟,第二遍就是引颈高歌,到第三遍则化为了狂然洒脱。琴音虽不甚完美,其意却丝毫未觉缺失。
素白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滑动跳跃,让人有些眼花缭乱。待最后一音弹完,香炉中的半截香还尚未燃尽。
琉悦的眼中早已盛满了惊喜与不可置信。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俞清沉忍不住站了起来,拍手笑叹。
众琴师们再无人敢发一声,输得倒也都是心服口服。
“你叫什么?”琉悦起身走到她前面。
“回公主,我叫方吟。”她垂首答道。
“方琴师可愿意跟我回公主府?”
“愿听公主安排。”
方吟担心鹤舞晴空和沈屹费心新斫的面板,就跟公主说有东西要回去取。
琉悦便派了公主府的一位嬷嬷陪方吟回了院子。
小黄门闻信匆匆赶来。
“方姑娘,你竟真的成功了!真是太好了!”他激动地几乎要蹦起来。
“这只是第一步,”方吟也高兴,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后面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近日宫中来了位高僧,太后日日晨起就去听他讲经到傍晚,应当不会很快想起处置师父和沈先生。”小黄门宽解她道,“方姑娘莫要心急,我们还有些时日。”
方吟点点头,“多谢你的琴。我搁在屋里了,你拿着早些还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日后若是有什么消息,就来公主府寻我。”
“嗯,我知道了。”小黄门匆匆离去。
“哎呦,这不是琉悦公主身边柳嬷嬷吗?怎么有空大驾光临这乐器库的小小别院啊?”
“赵总管好。”
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还有柳嬷嬷平淡的答话。
方吟递了个眼色,小黄门赶紧进屋拿上琴,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赵元德的声音傲慢无礼,“那一位留了太多烂摊子,我接了这总管之职不过几日,忙得都昏了头,竟忘了太后娘娘的鹤舞晴空还在这院里。柳嬷嬷快些让开吧。”
“哎呀,你怎么…”柳嬷嬷话音未落,就被他推到了一旁。
方吟刚拿着包袱,背着个琴囊从屋内出来,赵元德就出现在了院中。
“哎呦喂,这不是那假冒余安先生之人的同伙吗?怎的还在这里,不该被关起来吗?”
柳嬷嬷无故被他推了一把,怒从心生。又听到这句,更是不悦。
此时,她便一改方才的淡然,将架子端足冷声道:“赵总管,话可不能乱讲。这位可是公主殿下亲自看中的方琴师,你若再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对琴师出言不逊,就莫怪老奴回去如实禀告公主了。”
且不说他只是暂代之职,饶是真做了库房总管,在琉悦公主面前也不过蝼蚁草芥。
赵元德听后面色白了白,自然不敢再放肆,却依旧不放弃地酸溜溜哼道:“我是来取太后娘娘的琴,拿了就走。”
柳嬷嬷看了一眼方吟,见她点点头,便也不再拦着他。
方吟适才已经偷偷地将新的面板装入了自己背上的琴囊之中。
而原本的鹤舞晴空,她料想赵元德也不敢擅自处置,亦无能修好,左不过拿回去好生供着罢了。便将其留了下来。
“嬷嬷,东西都拿好了,我们走吧。”方吟轻轻道。
“好,方琴师请。”
二人不再理会吵吵嚷嚷的赵元德,直接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内,轻纱帐幔围起的水榭之中,两个少女正坐着说笑。
“殿下,这回可放下心了吧?”俞清沉笑着揶揄道。
“嗯,我还要多谢俞姐姐,慧眼识人呢。”琉悦笑答,“你怎么就瞧出她能弹得好呢?”
“我要是说,是猜的,殿下信吗?”
“为何不信?俞姐姐的感觉不是一向很准,每次都能发现别人瞧不见的吗?”琉悦说完贴近她,悄悄打趣道,“上回你与我说的,那个林中谪仙般的男子,不也是如此么。”
“殿下又拿我寻开心。”俞清沉转过身去,作羞恼状。
“好吧,不玩笑了。”琉悦端起茶,浅抿了一口,稍稍敛了笑道,“若是俞姐姐日后找到他了,可定要牢牢抓住,不能放他走啊。”
少女的脸颊腾地浮起红云,粉颈羞涩低垂,面容如烟霞般瑰丽。
“公主殿下,丞阳县主,方琴师到了。”
“快请快请。”琉悦急忙搁下茶盏,欠身道。
方吟走入水榭,按嬷嬷教的端端正正行了礼。
“这位是丞阳县主。”琉悦公主笑道,“今日我遇见你,还多亏了她呢。”
“方吟谢县主赏识。”
俞清沉点头微微一笑,执了茶盏啜饮着。
公主问了几个关于身世的问题,方吟都一一照实答了。听闻她是西蜀人士,琉悦便又多问了一些裕都的事。也顺便得知了她之后想要去北晋玲珑坊的打算。
“你说的那位先生,如今在何处呢?”一旁静静饮茶的俞清沉突然开口问。
“先生如今…身在牢狱之中。”方吟垂眸回道。
“是为何事?”琉悦问。
“因为先生无法证实自己的身份。还有,在太后娘娘不知情的情况下,动手修了那床坏掉的鹤舞晴空。”
“鹤舞晴空?那琴什么时候坏的,怎么坏的,这么大的事我都不晓得?”
“是面板被蛀空朽坏了。若不赶紧清除替换,怕是底板也撑不了多久。”
“这还了得,”琉悦登时站了起来,“那床琴母后曾经何等珍视,得赶紧修好才行。”
“可是…”方吟低低嗫嚅道,“将先生与韦大人下狱的,正是太后娘娘。”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琉悦不解。
方吟粗粗讲了沈屹被韦石全请到临安的经过,又道:“余安先生之名,原就是从他师父传下来的,也不能说是冒替。只是如今被拿出来做文章,无从证实,就百口莫辩了。”
她停顿片刻,又低低道:“只是可惜了那床鹤舞晴空,先生已然找到了修好它的法子,如今却无法继续完成…”
“我进宫去与母后说清楚…”琉悦说着便要走。
“殿下等等,”俞清沉见状也起了身,瞧了眼天色劝道:“天已不早了,到了宫门处怕是也该下钥了。还有啊,今日方琴师想必也累了,你们还是歇一晚明早再去罢。”
“如此也好,”琉悦点点头,“那方琴师与我去挑一床合手的琴吧。”
“我也该回了。”俞清沉行了礼,又向方吟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款款而去。
俞清沉走后,琉悦带方吟去了公主府的琴室。
东吴国多年来富庶安定,王室崇尚音律。皇帝即位不久,还没有子女,她是唯一的公主,又素来爱好听琴,所收的琴自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方吟挑了床音色柔润的玄色仲尼琴,名为玉珠霖。
“我一会儿就差人将曲谱和琴送到你房里。”琉悦说到曲谱的时候,脸上多了抹羞涩。
她走到梨木圈椅上坐下,用手支着下颌,眼神柔得像是要流出蜜蜜情意来,“方琴师,我给你讲一讲这曲谱的故事可好?”
方吟跪坐于琴桌前,听到便抬头认真瞧着她。
“从父皇的父皇开始,宫里人就喜爱听琴了。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宫中总是有出色的琴师乐师来往,乐馆里也总有极好听的曲子在排练。前年父皇去世后,我伤心了很久。那时最喜欢的事就是换上宫女的衣服,偷偷跑去看排演琴曲。于是,那天我便遇见了他。”
“他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宫女,怕我被人发现受罚,就拉着我避开巡逻的侍卫,躲入鲜艳的朱槿花叶之中;他温柔地问我是否喜欢听琴,还带我悄悄进乐馆去听。他丝毫未因我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就轻忽于我,而是认真听我说话,问我听曲的感受。”
方吟心里感慨,想不到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心中竟藏有这样旖旎的情丝。
“他不抚琴,却会写许多好听的琴曲。后来我才知道,他曾经也精于琴艺,只是手伤了,无法再弹。”琉悦说着,言语中染了忧伤与心疼。
“那曲谱,是他三年的心血之作。”
她起身走过来,也在方吟所坐的琴桌对面跪坐下,郑重诚恳道:“方琴师,我知道他自打作了这曲,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看到它配上一支极美的舞。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圆了这梦。你来帮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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