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快跑！

“我刚才看见你眼圈红红的，哭了？”洁问我。

我若无其事地说：“没哭。”

“别骗我们了。你就是刚哭过。”艾顶了我一句。

艾是个瘦小的男孩子，满脸皱纹，苦不拉几的，要不是扑闪着两只小眼睛，看见他还不定认为他是个活物呢。而且他胆小，力气小，所以老是成为坏小子们的欺负对象。

“他们叫我‘安’，我有名字了。”我低着头，不知所措。

“那你应该高兴才是，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喊你‘嘿’了。”洁听了似乎很高兴，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两眼放着亮丽的光，接着说：“安，安，安！嗯，这名字真好听，健康平安，安心快乐，好！就这么着了!”。

艾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了，拍着手一个劲地说“好”。

洁说：“好了，现在我们三个都有名字了。”

其实，他们两个跟我还不太一样，他们的名字可不是父母给起的。

洁是因为她总穿着一身素衣，白衣洁面，玉洁冰清，所以我第一次见她就喊“洁”，她很爽快地应承着，还说：叫得好，我就是你姐。看她那嘚瑟的样子，我也就认下这个姐姐。

艾是后来加入的，当时他被一群坏小子欺负，在人群里哆嗦着，头都不敢抬一下。洁和我看见了，冲了进去把他拉了出来，顺便将一群缺胳膊少腿的小家伙驱赶地七零八落。

艾很感激我们的“救命之恩”，说以后都跟你们了。后来，我问他叫什么，他低下了头不说话，洁则捂着嘴巴在一旁偷笑。

洁拍了下他的后背，才支支吾吾地说只知道父亲姓艾，母亲姓李，但没给他起名字。

“那就叫艾吧，这名字叫着顺口。”洁擅自主张，于是艾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只有我没有名字，因为我不愿意，尽管我知道他们叫“张德立”和“吴淑娟”，但我不想跟他们有任何关系，所以洁和艾平常只能叫“嘿”来代替。

现在，我也有名字了。

洁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好好庆祝一下。可是，就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好庆祝的呢？随她吧，大家高兴就好。我心想着，就随他们一块翻下了云头。

按说，我们只能被锁在阴界里，哪也不能去，但事实上，这些年由于像我们这样的婴灵越来越多，阴界早已不堪重负，随处可见我们的同类，他们或四肢不全，或耳目不清，相互拥挤在一起，依靠在一起，或坐或躺，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的突然疯癫起来，哀嚎一片，有的蹲在角落里默默地流泪……

在那个阴冷潮湿的黑暗空间里，四处都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不堪入鼻。

或许正因为如此，只要手脚稍稍健硕一点的婴灵都想逃出来，散落在三界间，四处游荡，自求多福，即便看守们知道了，也大多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三个就是“逃”出来的。

我们知道，我们没有未来，更不可能有什么幸福可言，但我们憎恨丑恶，渴望自由，即便颠沛流离，困顿无所，哪怕最终也一样难逃被胸怀恶意的同类群殴、肢解，宛若一缕青烟扶摇直上，消散得无影无踪，也总比终日困守在阴暗潮湿的阴界里强。

“你又在想什么呢？”艾问我。

我不想回答，反过来问他：“洁要带我们去哪里？”

“游乐场。就在儿童公园里面。”艾说。

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个游乐场，在F城的西北角，旁边是动物园，再往前就是森林公园。

那里很热闹，年轻的父母带着小孩在里面可以骑木马、坐飞机，还有两个大沙坑，小孩子可以在里面玩沙子、挖战壕，在沙坑旁边还有两个崭新的滑梯，稍大的孩子可以光着脚丫从梯顶滑下来，一路尖叫，脚底带着风。

我没玩过，也不喜欢，只是呆呆地站在榕树的阴影里，恍惚了一整个下午。

洁是大姐大，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我们开心一点，不要成天绷着脸，双目无光，忧郁得像个沉吟的诗人。

她领头带路，飞在我们前面，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我们，怕我们跟丢了。

没过多久，我们站在了儿童公园的门口，里面人声鼎沸，喧闹异常。

洁说我们去骑木马吧，我们就去骑木马，各自找到没有小朋友骑的木马跨了上去。

旋转的木马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音乐声转得人头晕脑胀，很快我就兴趣索然，独自跳了下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玩。

虽然其他的木马上还坐着小朋友，但他们看不到我们，也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更触碰不到我们的躯体，因为我们不是人，是可怜兮兮的婴灵。

“不好！它们来了！”我发现了那群坏孩子，正张牙舞爪地从外面冲进来，我大叫：“洁，快跑！艾，快跑！”

但是，来不及了，他们瞬间就将我们围住了。

领头的家伙，我们认识，缺一只眼睛，嘴巴拼了命地向左边歪，是个沙嗓子，大叫都叫他“独眼怪”。

他得意地“嘿嘿”了两声，眯着一只小眼睛说：“怎么样，现在还跑不？跑得了么？”

洁从木马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头也不抬地说：“你们人多势众，我们怎么可能跑得了，你看我们像是要跑吗？”

“嗯，识相还差不多。看你们孤零零地，怪可怜地。怎么样，考虑好了吗？”独眼怪正一步步地逼近洁。我和艾并排站在一起，都攥紧了拳头。

独眼怪是看上洁的，要洁做他的帮主夫人，洁当时就丢了句“呸，做你的春秋大梦”过去跑掉了，于是他就发誓一定要抓到我们，要是洁再不从，就撕掉那两个小的。

所以，我们一直都躲着他们，洁更是警告我们不准离开她半步。

今天是第二次遭遇了，之前洁和艾侥幸逃脱了，现在他们应该会更加谨慎小心，想逃脱似乎不大可能，只能决死一战了。

洁站到了我们面前，挡在我们与独眼怪之间，冷静地说：“我是宁死也不会答应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独眼怪气急败坏，回头大喝一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开撕！”

哗啦地一声，黑压压地一片，披头散发地，全扑上来了，这群怪兽！用手抓我们的胳膊，用脚踢我们的肚子，有的直接整个人都撞上来，碰到什么就咬什么，现场一阵混乱。

我们三个背靠在一起，各自抵挡一面，衣服被抓破了，脚被踢伤了，心砰砰地都快蹦出来了，更惨的是，艾的一条胳膊被这些家伙给扯没了。

这种战况僵持了一阵子，我们三个已经快招架不住了，气喘吁吁。我们被围在中间，圈子越挤压越小，眼看着就要被吞没了。

我心想：这回逃不掉了，肯定都要被撕成碎片。

突然，洁大喊一声：“停！”在场的所有人愣了一下，全停住了。

独眼怪咳嗽了一下，让这些虾兵蟹将退下，往前一步，笑嘻嘻地说：“我的小乖乖，现在想清楚了？”

洁仰着头，挺起胸，大声地说：“做帮主夫人也不是不可以，好歹也是个夫人，只是他们两个不愿意呆在你这里，”她想让我们先逃离，接着说：“我留下，你放他们走。”

独眼怪大笑起来，说：“我要他们两个做什么，我只要你！”

随后，他摆了摆手，让手下们散开一条通道，还不忘回头训导了几句：“这两位是帮主夫人的朋友，今后你们谁也不准为难他们，要是谁不听，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撕掉谁！”

人群里爆发出“嘘”的一声，重归静寂。

“姐，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艾对洁说。我和艾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了。“我们三个谁也不能分开”，这是她教导我们的。

“叫你走你就走，那里这么多废话。”洁真的生气了，一脸恼怒。

“走吧，我们留下只会是个拖累。”我拽着艾剩下的那只胳膊，小声地劝道。洁是不会心甘留下来的，她肯定有办法脱身，我心想。

经过这场激战，我们精疲力尽，艾还丢了一只胳膊。我们一路上飞得很慢，都不想说话，因为我们心里想着洁：她为了我们孤身试险，她能脱身吗？

天空中，厚重的云层黑压压地从四面八方集聚而来，不停地翻滚着，眼看就要大暴雨了。

我和艾四目相对，心里灌满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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