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尘笼
小别后的再会,吟欢本以为自己要演一场大戏。
或是故作风骚,惹得律痴行勃然大怒,让他接受并且认定:映雪姬就是个坏女人,不值得他为之动容。
或是楚楚可怜,激起律痴行的保护欲,蓄意教唆他,挑起云隐观和曲家、清音谷的争斗,分裂群英会内部。
两种选择各有利弊,她还在犹豫不决,就被律痴行给强行提了起来。
“喂,你——”
吟欢刚一开口,脖颈的两侧就被他分别用拇指与食指按住。
咽喉致命处被人抵住,看样子几乎已经是活命无望了。
出于求生的本能,吟欢拼了命地挣扎,却被律痴行箍住腰身,压在怀里紧紧搂住。
双足堪堪踩在了他的鞋面上,仍未沾地。
但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掐着她的脖子。
“别动。”他沉道。
正当吟欢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从脖颈两侧传来一阵清爽的凉意,贯彻四肢百骸,抵消了脚底莫名蒸腾起的灼热感。
诧异地下移视线,吟欢这才发现:
她右边小腿的衣料和鞋底,都已经被崖壁的碎石划破了,露出流血的皮肤。
鲜红的血,混合着绿色藤蔓的一点汁液。
——灼热就是从这里产生的。
毒藤蔓生长在崖顶附近,包括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
若不是律痴行及时阻止她落地,以她脚伤的情况,沾了这满地的藤蔓汁液,必定就得废了。
“既然是救我,干嘛不直接说呀?可把我吓坏了。”
吟欢不顾自己的命还在他手里,胆大包天地发嗲:“人家这颗小心脏,现在还扑通扑通乱跳呢,不信你摸~”
明明已经封好了穴道,律痴行却迟迟没有松开扼她脖颈的手。
他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有两个选择。一是诛恶,肃清江湖。”
说着,他微微收紧了五指。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但吟欢一点也不怕,只是似笑非笑,慵懒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二是救善,信你无辜。”律痴行的身体隐隐在颤抖,“但无论哪一条,我都做不到。”
掌心温热,指尖冰冷。
吟欢昂首笑望着他,一副坦然淡定的模样,还有点无辜。
下颌搭在他的手背上,像是犯错也不知悔改的猫儿,偏要恃宠而骄。
“正常,谁舍得欺负我呀。”
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哪里刺痛了律痴行。
“我与旁人并无不同……”
他无意识地低喃,声音逐渐染上一丝寒意,犹如饱饮人血的寒刃冷锋,亦有些天真的残忍。
“若双足不堪于行,你是不是便肯乖乖收心了?”
若说男人上了兴头的狠话,吟欢也听过不少。
但他们抓到她以后,往往说的是在床上要她好看,还真没见过这种要打断她腿的。
不过,吟欢照样不怕。她只微微地皱起好看的眉,轻嘶一口气,从喉间吐出带颤的字。
“疼……”
从恍惚中猛地回神,律痴行松开桎梏,将她放到安全的地上,避开她的目光,冷淡道:
“‘贪嗔痴’毒性极强,唯有本派的独门心法方能彻底驱除。封住穴道,只治标不治本。”
“为了防外贼从后山潜入,云隐观这招也太损了吧。”
吟欢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好真人,就算你认为我犯了错,要罚,也得先治好人家呀。不然,你苦口婆心教一个死人弃恶从善,又有什么意思嘛。”
面对一个杀了自己如同捏死蚂蚁般简单的人,吟欢也随心所欲得很。
只因为她极度肯定,律痴行绝对会出手相救的。
否则他何必多此一举,还特意解释一下?
直接掐死她岂不一了百了。
“性命攸关,我姑且可以破一回戒,为非我派中人传授心法。”
律痴行沉吟思忖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绢布,递过去,“拿着。”
吟欢接来一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经文,不禁嘴角一抽:“这……”
律痴行垂眸淡道:“研习本门武学,主要靠天赋。这是我亲手抄的《清静诀》,自己悟。”
吟欢:“……”
吟欢:“你耍我呢?”
就没见过这么教人的!
“以为人家是你呀,对着这东西说悟就能悟出来!”
吟欢怒极反笑。
律痴行神色平静地俯视她,面无表情道:“半个时辰之内,悟不出第一层,毒血便会流入心脏,回天乏术。”
罢了,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吟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就是你师门教那些普通弟子的方式。”
“我观教习普通弟子,正是用的此法。”
律痴行有些狐疑,不理解怎会有人做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昔日家师引我入门,也只是口头诵了一遍经,连书面文字都不曾有,我便可于一炷香之内参悟。”
吟欢:“……”这大概就是天才的世界吧。
她完全不能想象,此生也无法企及。
吟欢双手叉着小腰:“云隐观有必要这样严格嘛?”
一旦教起人来,律痴行就显得格外冷肃且认真。
他上前半步,微微俯身逼近她,危险地眯起凤眸。
“道门不收才质平庸之辈,无需考虑凡夫俗子能否接受。”
“才质平庸”的吟欢碰了个钉子,只得撇了撇嘴,哼一声。
然后摊开绢布细细品看,期间她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太难了。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绕口令,通篇没一句人话!
要心无其心、形无其形、物无其物,凭此达到空的境界。
还得观空成无,湛然常寂,直至常清静,最终修得大道。
吟欢:“……”
兴许死在这就是她的命吧。
索性把绢布随手一团,塞进了袖口,吟欢打了个哈欠,慵懒道:“学不会,不活了。”
律痴行:“……你才看了不过片刻。不许胡闹,专心。”
“要是我真学会了,你是不是还得被你师父重罚呀?”
吟欢瞥了一眼湍流不息的杏林瀑,“你就这么喜欢自虐,心甘情愿被罚跪在那,生受着罪吗?”
不肯直面她探究的眼神,律痴行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他这一身湿水,正是被瀑布淋的,两膝的衣料都起了细微的褶皱——若在以前,他绝不会有这种疏漏,必得衣冠端正才对。
其实吟欢事后有所耳闻,他那日在明月楼的血腥行径。
也难怪天玑子要狠心责罚爱徒。律痴行的的确确失了分寸,哪还像个静心澄欲的道人?
“你只说要独门心法来救,又没说非得当事人自己才能驱毒。”
吟欢腿脚的伤口很浅,已经迅速结痂了,但还是有一点痛。
她慢慢地挪到律痴行面前,双手负在背后,软了腰探过去,抬眸一笑。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宁肯破戒受罚,也不愿为我疗伤呀?”
“毒血将凝聚于心房,需以掌覆上,不能再以剑为隔。”
律痴行的手脚略有些僵硬,说话也一板一眼的,“替你驱毒,我多有不便。”
想到自己初到云隐观的那次,被他点穴时居然隔着一把剑,吟欢就扑哧一笑:“不就是被摸一下胸嘛。跟活命比起来,吃点亏算什么呀?”
说着就走上前,“喏,你摸。”
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律痴行的喉结微微一动,佯作冷色,低呵道:“不可!”
他的耳垂悄悄染上一寸红霞,渐渐蔓延到脖颈,呼吸也隐隐发颤。
——不知是为少女的轻浮所怒,还是为自己的杂念所恼。
“呆子!”吟欢冷了小脸,问道:“我长得很丑,身材很差吗?”
听到这话,律痴行不得不与她四目正对。
她破天荒地素颜了一回,脸上见不到任何粉黛,落入律痴行的眼里,倒比平时美得多,有种天然去雕饰的清艳,就连眼尾的小痣也分外俏丽。
夜行服勾勒出窄肩蜂腰、玉腿莲足,本该是一派娇怜柔怯的风流,偏生又格外丰满挺翘,毫不瘦弱,别有一种催情发欲的媚态。
即便律痴行从没对谁的皮相上过心,更不在意外表的顺眼与否,此时也不得不承认: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当世绝无一人能与之比肩。
“……怎会。”律痴行顿了顿,再次移开目光,轻声道:“只是此举形同非礼,我不能这样待你。”
听到这话,吟欢心情复杂。
从来没有人在这种事上拒绝过她,律痴行是第一个。
以前她身边的男人,才刚见一次面就想脱裤子直捣黄龙。
被她避开并戏耍一顿后,还要退而求其次,又摸又亲又咬。
总受到这种撩拨,她又不是断情绝欲,自然会时不时地起些反应。
大多时候都自己解决,偶尔会找个看得过眼的美男子伺候一下。
反正女子想要真正获得快乐,跟那根丑东西没大关系。
只要技巧够,用手更享受,还不用忍痛迎合,更不用担心染病。
她也不想只为图一时之快,就让肚子里揣上倒霉的孽种,跟她那娘似的,委身于一个不靠谱的烂男人,下半辈子算是毁完了。
可如今听到律痴行这样说,她体内突然涌现出一阵一阵的燥热来。
许是贪嗔痴的毒性加重,又许是她真的想和眼前这个人更近一步。
懒得再计较那些得失和利弊,就只是单纯地想跟他这样做。
甚至……还想要更多。
主动握住律痴行的手,吟欢不给他任何退缩的机会,就迅速按在了自己的心窝,感受到那只常年握剑的手掌猛地一颤。
“没关系。”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上面,“我喜欢。”
律痴行浑身僵直得像一块铁板,逐字逐句地诵着《清净诀》,同时为她运功驱毒。
可是脑海与掌心,全都是那一盈柔软,根本挥之不去。
耳畔回荡着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喜欢”什么?
是他吗?
不。不行!
动心乱性于修行无益,绝不能再继——
“你呢?”少女的呼吸夹杂着些许甜香,丝毫不落地飘入他鼻翼间,“喜欢这样吗?”
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坚固自持,又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律痴行急着收手,指尖却不小心刮蹭到一点突起。
瞬间,颅内有如凭空劈下一道惊雷,彻底击碎了他仅存的冷静。
“我……”出于身心兼具的本能,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怔然凝视自己的掌心,“喜欢。”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异样感觉,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的每寸神经,比仗剑除恶和习武练剑更让人血液澎湃。
他甚至……还想再试一下。
直到重新抬起手,肘弯碰到腰间冰冷的剑鞘,律痴行才被那阵寒意给激醒。
再定睛往前一看——只差一点点,就要握住她了。
面色骤然苍白如纸,律痴行转眼如同被火烧一般,迅速收回了僵留在半空中的手。
改成冲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啪!”
事实证明,下山入世其实于修行无益。
道心落入尘笼,便再不能无欲无求了。
他想触碰她。
他渴望她。
他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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