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川进入冬天。
北川的冬天很冷，每年都会下雪。
沉默的夜，暗淡无光的长廊里，只有月亮散落的一点光辉。
艺术楼前的长廊里，站着一个少年。
大多数时候，沈烈就斜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低头玩手机，但只要她一出来，他也总是很快地就抬头。
有时他会低头故意调戏她，看她冷脸。大多数时候，他跟在她身后，很少说话，只是送她回家。
从她搬出来的那天开始，沈烈每天都送她回家。
江泠跳舞的时间很随意，不知道会跳到几点，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一切全看心情。
有时候她太过投入，会忘记时间，出来已经是深夜，万物孤寂。
可无论几点，无论多晚，他好像都在。
沈烈等她，风雨不动，义无反顾。
他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固执。
直到今天。
江泠一出来就感到冷空气比平常低了一个度，抬眼一看，银白色的雪覆盖地面，白茫茫一片。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位置。
他还是那样，斜靠在墙上，任由满天大雪落在他的身上，雪粒子飘落又融化，黑色的发间已经有了明显的湿意，睫毛也沾了雪，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应该等了很久。
江泠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她是否值得一个人这样为她等待。
她对喜欢没什么概念。
在过去漫长的十八年里，她没有喜欢过别人。
喜欢，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
至少她没有，也从来没有感受到它的存在。
连在她的父母身上都看不到，从来没有。
高中的时候，也有男生和她表白。
那个时期的少年，感情纯粹干净，也含蓄。
通常都是她拒绝之后，别人就不会再纠缠。
沈烈是第一个明目张胆喜欢她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不怕拒绝，狠话说尽也不肯离开，厚着脸皮靠近她的人。
她走向他。
这样的天气，沈烈穿得单薄，黑色花衬衫打底，外面套一件夹克外套，拉链没拉，随意浪荡。
他抬头看向她的那刻，眼里的笑意灿烂惹眼。
两人并肩走在黑夜中，只有朦胧的路灯为他们照亮。
他问她，“不跳了？”
“嗯。”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她伸手去接住一片雪花。
雪夜里，他的眸子暗沉，“值得吗？”
江泠脚步一顿，没反应过来。
“什么？”
他说话总是这样言简意赅。
“跳舞。”
从日暮时分跳到夜幕降临，她好像不知疲倦，每天如此，从不间断。
这样义无反顾的坚持，值得吗？
她认真地回想了一下。
跳舞的这十年，受过很多伤，却也因此更懂得坚持的意义。
从一开始的踮脚都站不稳，到现在能收放自如地跳很多喜欢的古典舞。
她以前喜欢驼背，学了跳舞以后，却不知不觉地一点一点变好了。
老师说，她后背的蝴蝶骨很漂亮。
而现在，很骄傲，跳舞成了她的底气。
江泠侧头看他，月光下，她清冷的眸此刻盛着星光，如同她在舞台上绽放的每个时刻。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褪去了平日里清冷高傲的模样，露出少有柔和的一面：“喜欢，就值得。”
她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沈烈的心一颤，眼前的少女太过明媚干净。
心脏的节奏被彻底打乱，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膛。
沈烈的生命里，好像从来没有为一件事拼命地努力过，也不知道何为热爱。
他难得地收起了以往贯有的散漫，低低地“嗯”了一声。
清冷，孤傲，永远脱离于世俗之外，可只要站上舞台就会发光。
这是他认识的江泠。
他知道的，她的骨子里有股狠劲。
她热爱跳舞，喜欢到无保留地坚持和付出。
此刻，却让他有几分羡慕。
他们走到了那条藤蔓小巷，月亮孤零零的悬挂于天上。
他们没有太多话说，大多数时候都沉默。
但他还是每天都送她回家，江泠真的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意义。
她原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可他偏偏无动于衷。
事情好像远远地超乎了她的想象。
迟疑了一会，江泠叫他，“沈烈。”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唇角微勾，垂眸看她，“嗯？”
雪还在下，江泠余光中无意瞥到了他流露在外的手，已经通红。
江泠无意识地问了句，“你冷吗？”
沈烈不冷，他也不怕冷。
他出生在冬天，是一个下着雪的夜晚。那是北川近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气温为负几十度。
迎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一场始料未及的病痛。
寒气入体，他手脚冰凉，怎么都捂不暖，甚至感受不到心跳。
可他安安静静的，不会哭也不会闹，只是缩在角落里，发抖得厉害。
整整一个冬天，直到迎春花开遍枝头，才熬过来。
他的妈妈给他取名为沈烈。
希望他的生命里能感受到温度。
也希望他无所畏惧，永远是热烈的少年。
沈烈没什么情绪的答道：“不冷。”
江泠没再多问，这本来也不是她的本意。
然而下一秒，他就停下脚步，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俯下身，眼神直白又戏谑，“关心我？”
江泠看着他这一双灼灼的桃花眼，有些分神。
沈烈这样的人，确实很受欢迎。
痞帅张扬，笑容灿烂，会弹钢琴，川大公认的校草。
他性子烈，爱玩，抽烟喝酒，彻夜通宵玩游戏，一样不差。和身边的男生鬼混，出入风月场所，喜欢飞往各个城市旅游，吹过海风，见过大草原，感受过零下几十度的冰川山河，看过的人间风景无数，但从不停留。
看过世界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停下脚步，困在某个小地方。
他太出名，哪怕江泠不关心，也总是能有意无意地听到关于他的事。
她总是被迫地了解他。
学校的表白墙上总是频繁地出现他的名字，永远有人喜欢他，永远有人为他心动。
而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桀骜不驯，永远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烈焰少年，爱人有几分。
江泠看不清，也不想猜。
他们本来就没有可能。
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用他独有的方式对待她，轰轰烈烈地说喜欢她。
对她来说，其实是种负担。
雪花落满肩头，她仰头去看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沈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说这话时很平静，不是质问，也不带任何的情绪。
就只是纯粹地问一个答案。
沈烈眼里的炙热，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像是被大雪冻住了一般。
自从知道她要一个人住在外面，他就每天送她回家，生怕她半路被盯上，发生什么意外。
他给她发微信，她从来不回。
她这样高傲，总是冷冰冰的，不肯给他好脸色。
这些，他都不怕。
她这样的姑娘，太有个性。
他可以慢慢来。
但她现在的意思分明是，你这样多情的人凭什么来招惹我。
再深入一点就是，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不奉陪。
他公开追求她，说喜欢她。
原来她从没当真。
沈烈极力克制住压抑的情绪，下一秒，却还是直直地逼近她，不容置疑地宣告了他的想法，“江泠，老子喜欢你。”
江泠后退一步。
他再往前，声音有些嘶哑，“只喜欢你，懂么？”
江泠退无可退，被逼到墙角，撞到了藤蔓，藤上的积雪一时被突如其来的撞击而散开掉落，扬在空中。
沈烈反应极快，拉着她一个转身，旋即和她调换了位置。
她被他护在怀里，听到积雪砸下来的声音，但她毫发无伤，积雪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背靠着墙，而她被他搂在怀里，两人靠得很近，动作暧昧。
他的一只手还放在她头顶的发间。
他很高，江泠也不矮，但还是只到他下巴的位置。
猝不及防的亲密让两人的气息都尽数在空气中蔓延，气氛微妙。
她的身上总有一种很清新的气息，就像是雨后的大自然。
江泠回过神，立马退出他的怀抱。
沈烈偏头嗤笑了一声。
这一闹，他心里的那些情绪倒是褪得一干二净。
抱她的感觉，确实不赖。
江泠没谈过恋爱，从没和男生拥抱过，看他这副样子就生气，咬牙切齿地骂他。
“流氓。”
沈烈低低地笑出声来，“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不还替你挡了雪么？”
他一开始确实没想抱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不需要。”
江泠说完，扭头就走。
沈烈饶有兴致，“行，那就是我想替你挡。”
寒风越过高墙直直地从左边吹过来，带着藤蔓独有的清冽气息。
江泠紧了紧自己的棕色风衣。
此时寒冬，夜深人静。
路灯下，孤独前行的影子忽然多了一个人。
沈烈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左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寒冷。
十几分钟的路程，不长也不短。
江泠走进楼道，回了出租屋。
她知道他没走。
身后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进了门，开了灯，室内一瞬间大亮，气温回暖。
天是黑的，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沈烈看了眼那紧闭的窗户，转身踏着风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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