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东海龙宫
翌日清晨，云纱在一片青苍中渺绕山腰，山间万物刚睁开朦胧的睡眼，连鸟都还没来得及开嗓莺歌，参吾就已经换好了一身新衣裳，轻手轻脚地来到商然的卧房外。
房门没锁，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几盏油灯似乎燃了一夜未歇，在灰蓝色的薄曦里把屋内屋外照得亮堂。妄宁手中的笔墨痕未干，而人却已伏在案上酣入梦乡，他的背上搭着一条毛毯，脚边的炭火盆烧得正旺，热得一旁仍在奋笔疾书的商然频频抹汗。
“商然——”参吾轻轻推开房门，刚想跨过门槛走进去，奈何足尖都没落地，便看见商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指了指酣睡的妄宁，示意他退出去。
“怎么了？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商然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把门轻轻带上。
“一夜没睡？你今日不是要去东海吗？”参吾低声问。
“你怎么知道？”商然的眼神好像有意回避。
“连杨戬都知道的事，我不能知道？”参吾抓起他的手腕，说：“你别想甩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东海的，谁不知道那片水里全是疯子！？”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一个人去就够了。”商然想撇开他的手，可他就是紧抓着不放。
“别闹——你一介文官，仅会点骑射之术，在那种地方根本不足以保身！”参吾的手抓得更紧了。
“放开——”
“不放！”
商然突然一只脚向后退了半步，绕腰一弯，踱到了参吾身后，趁他没来得及转身之际，双膝稳扎，一手擒住他的上臂，一手抓住他的腰带，欲将他提起，来一个过身摔。
然而参吾早在他踱步的那一瞬便识破了这个伎俩，借着被他凌空提起之势，双脚猛蹬门梁，如同旋风回转一般绕到了他的身后，再次扣住了他的手腕，反将一军。
商然并未就此罢手，他再次委身缩转，踩上廊柱横身一跃又窜回了参吾身后，刚想一脚朝他的膝后窝蹬去，却被识破了路数，小腿反被参吾的腿绞了起来，参吾也正好借着此力，抓着他的手腕再次转回他身后，并用另一只手肘卡住了他的脖颈，教他这回再也动弹不得。
“文官大人，跟战神动手，你想干什么，嗯？”参吾的唇此时距离商然的后耳仅咫尺之遥，说话间的气息挠得他酥痒。
“我就是想试试手，你赢了。”商然浅笑。
“师父——阿聿——早啊，晨练呢？这么好兴致——”屋内的妄宁被这番动静吵醒，拉开门走了出来。
“还不赶紧撒开，让小辈看笑话了！”商然扯开那只横在自己锁骨前的手。
“我不，一会儿你偷偷跑了怎么办？”参吾再次将他勒了回来。
“我跑得了，那东海可跑得了？我跑了你不会去追吗？”商然再次扯开他的手，并推了他一把，“撒开，我要去换衣服出发了。”
“换衣服？你衣服不是昨天才换上的吗？”参吾问。
商然抖了抖衣摆，指着那一片星点墨迹说：“这样去拜访人家是否有辱斯文？”
参吾的脸颊腾然爬上一抹粉红，“这……确实该换一换……”
商然说：“况且我听闻东海龙王敖允近日要迎娶他的第五百七十房妾室，穿着大红去未免有些喧宾夺主。万一他们以为我是去抢亲的，岂不是给自己徒惹一身麻烦？”
参吾愕然：“五……五百七十……？”
“噗嗤——”妄宁笑，而后俏皮地立起手遮着嘴，小声说：“那很正常呀，我父王那更多。”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参吾知道自己没怎么见过“世面”，但他不喜欢被人拆穿。
“阿宁，熬了一夜你也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今年剩下的功课我昨天也交代好了，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多去问问狐族的长老们，他们小时候的功课也是我教的。”商然拍了拍妄宁的肩膀，并帮他把披着的毛毯掖好，“记得别冻着，要按时吃药。”
“放心吧师父，你们也是，此行保重！”妄宁知道他此番去完东海后，还要赶回天宫轮值，下次再见得是明年上元节了。
“浑崽子——我们虽然走了，可杨……杨子双还留在这，你给我注意点！”参吾对他做了个“我们盯着你”的手势。
“知道啦，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嘻嘻！”妄宁笑着向二位举了个躬，便转身走回自己的卧房了。
商然从没到过东海，只是曾几何时听烈姬当故事讲过。此番相见，他说东海之滨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广袤壮丽，在烈姬的故事中，这里应是一片富饶繁荣的景象，沿海滩涂上的渔村一片接着一片，凡人、海妖和地仙们和谐的生活在一起，他们共同劳作，共同繁育后代，每日的市集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现在二人站在海边的高崖上放眼望去，滩涂上除了嶙峋的怪石，便只剩一些未被风沙海水腐蚀完全的房梁和木板，或许是人间朝代更迭的战火殃及了无辜百姓，又或许是这些年间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原住民们不得不作鸟兽散。
参吾看着深不见底的海水，惆怅的问：“商然，你会游泳吗？”
“略懂。”商然摸着下巴，看着参吾笑了笑，“怎么，你们参宿宫不是水系的吗？你不会水？”
“……你猜我为何耍得一手好大刀？”参吾继续看着海水，手心有些冒汗。
“因为你不会御水，却仍要占着参宿宫的编制？”商然看着他变成软柿子的模样，只想狠狠地掐一把。
“谁说我不会！？我只是怕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将海底龙宫给掀了，到时别说龙舍利了，恐怕龙王要把我们都炼成舍利！”
“那你怕是多虑了，敖允哪有那本事。”商然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一座山，拍了拍参吾，说：“不跟你贫嘴了，你看——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那，不在海底。”
“不在海底？那在哪？”参吾也转过身，朝着商然所指的方向望去。
“云霄台。”商然指着那座山的顶峰，说：“凤栖梧桐，龙卧云霄。”
“可那敖允明明是蛟龙，蛟龙理应潜于渊不是？”参吾不解。
“海底确有龙宫，但想要直接找敖允，还是去云霄台更快些。”商然又笑了笑，说：“怎么？参渊没跟你说过这些？”
“二师兄向来对自己的旧事讳莫如深，怎么可能同我讲过……”参吾摸着满头雾水，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世上最没见闻的人。
商然仰视着山顶厚厚的云层，说：“应龙有翼，善飞翔，从前他们掌权的时候，便把龙宫修在了云霄台。后来蛟龙夺了势，即便在海底修建了新龙宫，却也喜欢学着应龙那样住在云端，毕竟谁不喜欢居高临下、鸟瞰众生的感觉呢？”
“那我二师兄是应龙还是蛟龙？”参吾扯着他的衣袖，像个求知若渴的孩童。
“你自己问他去啊，问我干嘛？”商然收回衣袖，开始朝云霄台飞去，“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贱龙。”
“嘁，明明是你自己先提的……”参吾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云霄台的入口金碧辉煌，巨门由黄金与各色巨蚌贝母层层叠砌，镶嵌在九条门柱上的宝石更是数不胜数，诚然一副人间暴发户的模样。
“从前听闻龙族有钱，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参吾仰着脖子望着眼前浮夸的巨型殿门，不由得赞叹鼓掌。
“嗯，是挺有钱的，可惜品味差了点。”商然闭上眼摇了摇头，径直走去叩响了门扉，“涂山商然，请龙王一叙。”
参吾不解他为何要多此一举，说：“你这是干嘛？直接捏一道拜帖，用仙法传到敖允面前不就好了？”
“这是私事，用仙官的拜帖总是不妥的。”商然眼见无人应门，便又叩了三下，“而且别忘了，你好像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哦——对对对！我差点把这茬忘了！”参吾的记忆力时好时坏，听得商然直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宫殿的巨门终于缓缓打开，晃耀得能闪瞎眼的光线从门内倾泻而出，让二人不得不反射性地抬起袖口遮住双眼。
“我去——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闪！？”参吾小声嘟囔。
“商宿星君——这边请！”一位清新俊逸的少年从光中走来，此人一头墨青色长发低垂，只在后腰处用一条碎布随意扎起，看他浑身衣着朴素，倒是与这座气势恢宏的宫殿有些格格不入。
“有劳，还烦请丞相带路！”商然向对方点了点头。
“丞相？”参吾一脸不敢置信，“你说这货是龟丞相？怎么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龟丞相转头对二人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是春风中舒意绽放的白兰花。
“星君客气了，请叫我祁晋便好。”
“祁晋，你们这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怎地光线如此灼眼？”参吾半遮着额头，问道。
“星君，请问这位是？”祁晋看了眼参吾腰间的刀，对着商然恭敬地问道。
“侍卫。”商然目视前方，昂首阔步地走着，主仆的架子端得丝毫没有破绽。
“原来如此。”祁晋这才对着参吾点了点头，回答道：“通往正殿的步道两边镶嵌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夜明珠，白日里是这样的，待到晚间会好些。”
商然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夸赞道：“嗯，与龙王高贵的气质甚是匹配。”
“若是星君喜欢，在下命人挑一箱成色好的，过几日亲自送到星君府上？”祁晋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示意夹道旁的侍卫立即去办。
“丞相客气了，将本属于海里的东西放到天宫之上这样堆砌装点，让旁人看了多少会觉得有些天屡地冠之嫌，不是吗？”商然一笑，祁晋哑然，天宫上什么稀世珍宝没有？这一卖弄实属多嘴。
“果然是只记仇至极的老狐狸！”参吾暗自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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