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梦浮生
那场战役发生在三日后的深夜丑时，黎梨是在一阵擂鼓声中醒过来的。
他与其他士兵一样，都是穿戴整齐入睡的，他一惊醒过来，就前往李玖的营帐，李玖已经整装待发了，他则跟在了李玖身边。
北渝的援军果然已经到了，不过这支大概有三万人的军队是绕了一大圈，绕过了李玖驻扎之地直接往北城门而去。
北渝打的是主力军在与他们交战时，攻下城门，在于主力军里应外合、前后夹击的主意。
不过北渝这次算是失策了，李玖已经料想到这一可能，所以提前分出了三万的兵力由杨副将带领驻守北城门。
所以这次战役，阴谋都被破解，是一场全凭实力的殊死搏斗。
风卷沙尘，马蹄声和着马鸣声，刀戟声和着将士的厮杀声，与点燃的一堆堆明火一起撕裂黑夜。
黎梨一手执马，一手执戟加入了这场战争，在此之前他把与归关闭了。
师尊现在肯定在熟睡中，这声音吵杂怕是会把他吵醒，这种场面还是不要让他看了。
他摸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迹后，觉得自己把与归关了的做法十分明智，他都觉得自己现在手起刀落的样子戾气太重，眼里的狠决还有满身的血迹像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但他看到李玖之后，才知道了对自己的评价有失偏颇。
李玖是驾马冲在队伍的前面的，左手刀右□□，所过之处尽是伏尸，仿佛要一路杀回地狱。
黎梨收回视线，全心投入眼前的战斗，也不知道厮杀了有多久，他只觉得耳边一片嘈杂，眼中好像也只剩红色。
“嘶！”
一声凄锐的马鸣，黎梨的马中箭倒地，他跃身下马，捡起一个死去士兵的盾牌，顶着枪林箭雨继续厮杀。
到了后面，已经没有存活的马匹了，而敌军打着“擒贼先擒王”的想法，前赴后继的向李玖杀去，李玖和拥着他的士兵一齐陷入敌军的包围。
黎梨领着一众士兵向包围圈杀去，里外夹击下，包围圈很快溃不成军，黎梨也杀到了李玖身侧。而就在此时，敌方的一个副将突然跃身，枪直指李玖而来，李玖身侧的敌方士兵也趁此机会，砍向他。
李玖举剑把杀过来的敌方副将斩于剑下，而黎梨则提枪把砍向李玖的刀截下。
然后、他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扑向了李玖，刚好挡住了一支朝直取李玖的箭。
“呃、”箭插入了黎梨的后背穿出前胸。
射箭的是敌方的将军，刚刚的副将和士兵根本不能取李玖的性命，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一箭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北渝的将军眼睁睁地看着射向李玖的这支决定成败的箭被人挡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次战败已经是不可逆转了。
李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镇住了一瞬，然后让黎梨靠在他的怀里，拿过一旁士兵的弓箭，拉弓放箭一气呵成，箭直入北渝将军的眉心。
他抱起黎梨一路杀出战场，留下左都尉领军善后。
高地上的翻卷的旌旗，在一片血色里迎来天光。
北渝的后援军在与城内士兵的搏斗中几乎全军覆没，活下了的都成了战俘。
而主力军也损失惨重，在天光伊始之时仓皇撤退，已然失去了再战一次的可能。
北渝挑起的战争，又一次以失败告终，而且这次他们损失惨重，往后的几年里，都不可能再挑起战争。
黎梨在疼痛里渐渐失去了意识，他只记得李玖把他抱回了营帐，然后有好几个军医来查看他的伤势，都叹息连连。
李玖则满脸担心，厉声让那几个军医拼尽全力。
黎梨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那几个军医满脸无力回天的表情，陷入了混沌里。
他真的只是脚下一滑啊，也自认为没有舍生取义的伟大精神，所以这一箭是命中劫？
他不会要死了吧？不行、他还不能死，他还要等师尊来接他回家呢。
恍惚间他好像打开了与归，听到了师尊的声音那一瞬间，他想说对不起的，可动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流着眼泪。
他真的哪都不想去了，只想留在师尊身边。
黎长歌的心狠狠的疼着，与归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几乎都感受不到黎梨的气息了。
他不顾长悦和风颂的劝说，在法术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又一次打开了空间通道。
在握住黎梨的手那一刻，那种疼到窒息的感觉才得到缓解。
黎梨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挣扎着，浮浮沉沉找不到一个落脚点，然后他感觉到有一双手紧紧的握住了他无处安放的手。
漫无边际的黑暗在那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好像闻到了一阵梨花的清香，抬起手接住了一片飘来的花瓣，触碰到的那一刻场景忽然转换，梨花绵延、分明是云涧的梨花林里的场景。
黎长歌一袭白衣，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眼皮睁睁合合、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掩盖住了眼睛里的茫然。
他困了。
黎梨突然从树干后跳了出来，“师尊！”
“啪！”
黎长歌被吓得一个激灵，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黎梨的脸上，声音清脆。
黎梨：“……”
太憋屈了，眼瞧着师尊没有睡着啊，怎么还有那么大的起床气？！
他心里苦，但是他不能说。
黎长歌的眼神从茫然变得清明，他看着愣愣的黎梨道：“嗯？小梨、梨花折好了？”
黎梨：“……”
感情他刚刚那一巴掌白挨了，师尊清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黎长歌抚平了袖子的褶皱，看向黎梨道：“愣着干嘛？折好了我们就回去吧，正好我现在想吃梨花酥了，我们回去做吧。”
“诶？你这脸怎么回事，怎么红红的，手指印？”
黎梨抽了抽嘴角，师尊终于发现了，但他能说实话吗？肯定不能啊。
“没什么，刚刚脸上有个蚊子飞来飞去的，我自己给拍的。”
黎长歌疑惑道：“蚊子？”
这个季节会有蚊子？哎、不对，云涧什么时候有过蚊子了？
他还没想明白蚊子的事，就被黎梨拉着手腕走了。
“师尊，走了、回去给你做梨花酥。”
黎长歌看着黎梨的手，感觉有些别扭、动了动手腕，没有挣脱。
他的耳尖却不自觉的红了起来，红晕渐渐爬到脸上。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心道：“如今不过三月中旬，怎么觉得这么热？”
黎长歌坐在石凳上，看着厨房里的黎梨忙活，嘴角不自觉上扬。他察觉到这个笑容后突然起身回了房间，翻翻找找，从书架最底下拿出一本书。
《误浮生》
像是为了证实什么一般，他翻了几页后，脸上由薄红变成通红。
“师尊？梨花酥做好了。”
黎长歌听到黎梨的声音后，脸色唰的变白，匆匆忙忙把手里的书收到身后，不敢直视黎梨。
黎梨觉得师尊的反应有些奇怪，难不成自己又吓到他了？
不过他一路走来也不是悄无声息，师尊刚刚在干嘛，那么入迷？
黎长歌道：“噢，你先去吃吧，我、我换身衣服就来。”
黎梨上下打量了黎长歌今早才换上的的衣服，罗衣飘飘、一尘不染。
黎长歌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道：“我不喜欢这一身。”
黎梨立马明了，又打量了那身衣服一眼，不禁为衣服感叹：真可怜，这就失宠了？
“好的，那你换好衣服就过来吧，热乎的梨花酥格外的好吃。”
黎长歌依旧没有和他对视，只是重重道：“嗯。”
黎梨离开后，他感觉把手里的书放回了原处，像丢掉了一个烫手山芋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师尊、刚刚……”
黎长歌刚走到石桌旁，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得黎梨这样一句，连忙打断道：“刚刚我在思考怎么让你师伯突破瓶颈，顺利渡劫飞升，想得入迷了些，你突然出声，我被吓到了。”
黎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啊？那你和师伯想到一起去了，刚刚宁泽师兄过来了，他说师伯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想和你探讨一下瓶颈之事。”
黎长歌讪讪地坐了下来，“你刚刚就是想说这件事？”
“是啊，不然呢？”黎梨拿起一块梨花酥递给黎长歌，“尝尝、我这次做得格外好吃。”
黎长歌接梨花酥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黎梨的手指，然后像碰到刺一般，猛的缩了手。
那块梨花酥掉到了桌子上。
黎梨用手指戳了戳，看着黎长歌道：“这也不烫啊。”
“我没拿稳。”黎长歌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梨花酥，整块塞进了嘴里。
黎梨看呆了，虽然一块梨花酥也不是很大，但整块塞嘴里还是有些勉强的。更何况师尊一向注重形象，吃东西从来都是细嚼慢咽的，今天这情况实在反常。
他默默地给黎长歌倒了一杯茶，“师尊，慢点吃。噢对了，师伯还说了，想让你和他一起去师公闭关的地方看看，说是师公感觉到后说不定会提前出关，他想在飞升之前见见师公。”
云玄在黎梨八岁那年闭关的，到如今已经闭关近十年了。
“师尊、师尊？”
黎长歌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嗯好的，我知道了。”
黎梨看他的样子，不禁怀疑他压根没有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于是继续道：“师尊你觉得师公会在师伯飞升前出关吗？还有六长老，她那么喜欢师伯，要是师伯飞升了她怎么办啊？”
“师尊出不出关这个不好说，六长老这个也不好说。”黎长歌看向黎梨又迅速垂眸，“你说话就好好说话，这样看着我干嘛？”
黎梨：“……”
他实在冤枉啊，说话的时候不就是要看着对方的吗？倒是师尊，眼神一直躲躲闪闪的，实在奇怪。
他无奈地拿起一块梨花酥，整块塞嘴里，垂眸不语。
黎长歌也低头吃着，但很快他就坐不住了，“小梨，我去你师伯那里了，今晚可能会很晚才回来，也有可能不回来了。”
黎梨听着点了点头，想说“好”的时候，突然回过神了，“不回来”就意味着会在师伯那里留宿，但师尊认床啊，如果不睡觉的话、这是打算彻夜长谈？
他没能忍住又一次打量了黎长歌，问道：“师尊不回来能睡得着吗？”
黎长歌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挑眉道：“我与你师伯探讨法术，会交流很久。”
所以这话的意思是他不回来睡不着，但他不打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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