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看花
“你拔了他的头发他都没放你下凡，现在怎么就同意了？”
“嗯……可能是拔的方式不对？”
见向景仍在顾左右而言他，他板起脸，指节在桌子上扣了一下：“别在我面前撒谎。”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向景的头快埋进胸口了，他小小声道，“就天破了的那次受了点伤，趁机跟他提了下要求，天帝这人好面子，怕被人说苛待功臣，就放我下来了。”
叶无青的眼神立刻变了：“伤了哪里，好了吗？”
向景满不在乎的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多年了早好得差不多了，等哪天不想干了，把工作辞了上天界去闭关半个月，肯定回到巅峰期。”
那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仍有暗疾未除且修为跌落。天界灵气浓郁，一日等于人间的一年，还要在天界闭关半个月才能恢复，叶无青已经估出了他原先受的伤有多重，冷了神色，片刻道：“不用那么麻烦，待我恢复了，第一件事便是把你的伤治好。”
向景笑笑：“哪那么急，再说了，在凡界也用不上那些。”
他面上笑着，心里却是一紧，若是原来的叶无青，早在第一眼就该看出他的伤，怎么会要到自己说了才能知道。
虽然早就知道叶无青被封印了力量，但此刻，向景才真正意识到：他无所不能的叶无青大人，现在和凡人也无甚差别。
不不不，差别还是很大的，谁都比不上大人，那个混蛋也不行。
想到这里，他也想起了叶无青下凡的原因，便问道：“您的任务进展的可还顺利？”
叶无青切着牛排的手一顿，淘金游戏的事情没法直接说出口，因此他过了好半晌，才道：“出了点意外。”
“不是只要解决一个凡人就好了吗？您亲自出手，还能有什么意外？”向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但转念一想，又道：“也是，如果那么好解决，天道也不需要派您来了。能有那么大本事，这人叫什么？”
叶无青说：“严川。你可认识？”
向景一脸茫然：“严川？没听过……等等！”他突然变了脸色，一字一顿的重复着“严川”这两个字：“严川……严川……”
他越念越快，语音也越来越含糊，念到最后，叶无青已经听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严”还是“叶”。
他问向景：“怎么了？”
向景忽的抬头看他：“有照片吗？”
叶无青不明所以，但还是拿出手机，从严川的朋友圈里找了张照片递给向景。向景接来一看，眼睛蓦的瞪大了。
“啪！”手机被一把盖在了桌子上，向景倾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叶无青的手，眼中竟是闪过了一丝恨意，他咬着牙急切道：“杀了他，越快越好。”
叶无青不懂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他眨了眨眼睛，道，“现在的凡界，想完成任务可没那么简单。”
“您要是觉得麻烦，我来动手便是。”
叶无青的脸色刹时沉了下来。
“向景，”他冷冷道，“这是天道给我的任务，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向景骤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了界，他松开叶无青的手，羞愧的低下了头：“抱歉。”
叶无青拿回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严川站在湖边，笑得比阳光更灿烂，比湖水更干净。他凝视着这张照片，问：“你可曾见过他？”
向景双唇微张，他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垂下眼帘，道：“没有。”
“我只是觉得……凡界也没什么意思，您不如快些完成任务，好早点回天界去。”
叶无青暗灭手机，抬头笑道：“天界更无趣，不然你也不会呆在凡界不肯回去。”
“凡界是挺没意思的，”向景暗暗松了口气，换上轻松的语调笑道，“只是凡界有的人还挺有趣。”
“怎么说？”
向景正要答话，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突然紧张了起来，拿起电话朝叶无青道：“我接个电话。”
说完不等叶无青回答，便直接按下了接听。
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慵懒的男声，开口第一句就问向景在哪，但比起电话的内容，更让叶无青感兴趣的是向景的反应——他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解释，声音很轻柔，像是在哄人。
“我想见你，就现在……算了，现在你也回不来，给你三十分钟够吗？”
“我在和朋友吃饭，可能得晚一点才能……”
“刚订了明天要出差，半小时没回来的话就下个月再见吧。”
“我……”
电话咔的一声被挂断了，向景怔忪一瞬，抬头为难的看向叶无青。
叶无青确实很了解向景，他没有被电话那头嚣张的态度惹怒，反而来征求叶无青的意见，便是已经动摇了。许久未见，这餐饭也没吃多久，叶无青虽然有些遗憾，但仍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没事，去吧。”
向景抿了下唇，道歉的话语刚要说出口，叶无青便揶揄笑道：“噢——原来是有趣是这个意思。”
向景竟是羞涩的笑了起来——叶无青可是真没想到这个表情有朝一日会出现在向景的脸上——他说：“就是出了点意外。”
这样的向景虽然十分新奇，但电话那头的态度却仍是令叶无青有些不悦，匆匆分开之际，他道：“虽说你的师叔师伯都不在凡间，但要是被欺负了也别藏着掖着，同我说，我帮你解决。”
向景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用力的拥抱了他。
送他离开后，叶无青独自一人走回了住所。
天气已有些凉，叶无青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他是那么的显眼，所过之处皆是焦点，可他漠然的穿梭于这些或是惊艳，或是爱慕的视线中，明明走在人流里，却更像是独立于人群外。
他在汹涌的人潮中问天道：“南狐村的土地公，可是你调过去的？”
“游戏同你可有什么联系？”
“严川同天界可有什么联系？”
天道不言不语，但叶无青知道它听到了。
天帝却突然打来了视频电话，用的叶无青让齐白石捎去的旧手机，叶无青接起电话时，正好听见天帝对着镜头嘀咕：“朕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叶无青：“……”
他决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大人，”天帝在视频里恭恭敬敬的说，“大人说的有理，朕会尽快在天界推广手机等电子产品……”
“嗯，”叶无青没什么心情听他废话，“以后找你能快点就行。”
天帝：“……”
“土地公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朕命人去查了，那土地公原先是负责青涧山的，不知怎么的被调走了，之后便不再有消息了。这事情很是蹊跷，若非您提醒，我们怕是永远都发现不了。”天帝道，“调令不是由天庭发出的，而且南狐村也不在天庭所知范围内，这就是您说的那个淘金游戏？”
叶无青连个“嗯”字都发不出来，他捋了把头发，道：“像土地公这样的小仙怕不止一个，你查一下。”
“是，”天帝立刻应道，“若真如您所说，这淘金游戏独立于三界之外这么多年，神不知鬼不觉的拉走了那么多凡人和仙人，天界对此却一无所知，怕是极危险的，我派些人下去帮您……”
“不必，”叶无青立刻摇头道，“从土地公这事来看，仙人进来怕是会比凡人更糟糕。我一人就行。”
天帝的神情看起来不太赞同，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是。
收了电话，街上的人也开始少了。
西餐厅离家很远，他走了很久，直到街上只剩三两行人，路灯顽固的立于路的尽头，直到他踏进宽敞却冷清的公寓，天道仍没有给他回复。
-
“你上周找我是有
什么事？”
擦肩而过的瞬间，叶无青拦下了严川，低声问道。
严川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看他，反而嗤笑了一声，反问道：“叶助教不是和人吃饭去了吗？居然还记得我呢！”
他这话说的好奇怪，叶无青疑惑道：“我和别人吃饭，为什么会忘记你？”
严川：“……”
行吧，他暗暗翻了个白眼，和叶无青计较啥呢，他什么都不懂，只会给自己找罪受。他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思绪仍不免回到了被拒绝还不够，那俩好兄弟还大呼小叫的拿着论坛的帖子塞到他眼前，按着他的头看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约会去了的那天，没忍住便多问了一句：“那是谁？”
叶无青说：“朋友。”
“你才刚来多久，哪里去认识朋友……”还没吐槽完，严川便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他也是——”
叶无青瞪了他一眼，严川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还有些害羞的女生躲在转角处偷偷探出头来，眼睛盯在两人的身上，手指却在手机上的按得飞快。他立马推着叶无青转了个身，边走边道：“有时间去湖边散个步吗？”
“书还没放。”
尽管叶无青委婉拒绝，但严川还是把人带到了湖边，在路上他抽空拿出手机刷了下论坛，果然在一瞬间蹦出了新帖99+：
“叶助教找严校草说话了！”
“严校草的表情好奇怪——他好像在问叶助教和谁一起吃饭，他醋了他醋了！”
“我就说我的cp是真的！！！”
“他拉着叶助教走了kswlkswlkswl”
“占有欲：不就是约会嘛，马上我也有（短打，cp：你懂的）”
严川：“……”
虽然毫不意外，但他还是想问：这都是什么啊？？？？
科大校园里有个人工湖，但现在光秃秃一片没什么景色，又在校园边角，所以人并不多，倒是适合谈话——尤其是一些不太能让别人听见的内容。
“向景在政大很有名，他居然是……”严川指了指天空，又赶紧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叶无青静静观察他许久，问：“你和他认识？”
“怎么可能！”严川想都不想就否认了，“难道他说他认识我？”
“你们互不认识，他怎么会提到你？”
“也是。”
严川的神情倒不像是作假，但他只是个人类，又能知道什么呢？叶无青没再继续追究，转问回一开始的问题：“你上周为什么找我？”
严川勾起嘴角：“想约叶助教吃个饭，不行？”
虽说严川对他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防备了，但也还没到会无事约饭的程度，叶无青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严川连忙把他拦下：“行吧，我是有事要问。”
“我回去想了很久，觉得南狐村就是个困局。”
土地公困住了狐妖，但因为因私念犯下大错，被天道判入魔道，因此失去了土地公的能力，也放不了狐妖，最终导致了一系列的悲剧，听着好像很合理，但细想就觉得不太对劲。
“为什么天道非得立刻判土地公的罪？如果不是因为土地公失去能力，到时发现情况不对，定会放走狐妖，她就不会惨死南狐村，村民也不会被诅咒，”严川正色道，“与其说是天道预见了结局，我却觉得像是促成了这个结局，明知千百人的命运就此踏入地狱，却没有丝毫补救的措施，这难道不奇怪吗？”
他说的事情，熟悉天道的叶无青早就想到了，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堕魔常见有二，因心性不稳，一念即入魔，或是酿下大错，天道降下惩罚。土地公两者兼有，即刻入魔实属正常。”
“但……”
严川开口要反驳，被叶无青拦下，他继续道：“正常情况下，南狐村的土地公缺了人，天界或天道自然会派新的土地
公补上，新人一到，解除法术，狐妖自然可以走。”
“但南狐村没有。”
“你说的没错，”叶无青缓缓说，“游戏里的天道——或者就是游戏本身——是它放任和引导着所有人的命运，走向最黑暗的结局。”
-
人工湖死气沉沉，连条鱼都看不见。
叶无青不喜欢这样萧瑟的景象，严川前脚刚赶回去上课，他后脚就想离开，谁知刚迈出步子，装死多天的天道突然连上了线。
“不是。”
“不是什么，”叶无青收回脚步，转身找了张长椅坐下，“说清楚。”
“土地公非我所动。”天道说，“南狐村也非我所知。”
“那游戏里的天道可与你有关。”
这个问题过后又是一阵沉默，久到叶无青打算起身，天道才有了回复：“不知。”
不知？叶无青皱起眉头。
“最后一个问题，严川同天界可有联系？”
这次天道回答得很快，但它没有直接给明答案，明明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却莫名的带上了急促的感觉。
“完成你的任务。”它说，“你已经拖的太久了。”
-
一阵风忽的吹过，飘在湖面上的几片枯叶随着风打了个旋，忽的一斜，缓缓沉进了水里。叶无青静静的看着，直到最后一点叶角也被淹没。
他移开了视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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