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袍（六）：“我没有躲你。”
严川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原本沉重的身子不知为何又恢复了轻盈，他这是还没死，还是已经变成鬼了？他抬手按住疼痛欲裂的头，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需要时间回复，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说的可能是真的。”
轻柔缓慢，这是……叶无青的声音。
严川猝然瞪大了眼，眼前的景象也在瞬时恢复了清晰，这里光线昏黄，但能看得清楚，不是他倒下的那个角落，他第一时间伸手去摸腹部，入手却是八块腹肌，原本的伤口不翼而飞，只有破了一个大洞还沾着血的衣服提醒他刚刚发生的事情不是一场噩梦。
“你说的可能是真的。”
严川循着声音来源侧过头，叶无青正抱着腿坐在他身边，手里抓着一个瓶子，很是眼熟，但正在慢慢消散，他的目光直直的投向前方，不知在看何处。
这个瓶子……严川记起来了，这不是在上个副本捡到的一次性满血复活药吗？
消散的道具，恢复的伤口，不会是叶无青把这个道具给他用了吧？！
他看向叶无青，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但叶无青没转头。
“也无情，”他一字一句的念着，“好像……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什么意思？
严川刚要问，目光突然扫到一抹刺眼的红，他这才注意到叶无青的左手手臂上不知怎么的多出五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尽管拿右手捂着，但鲜血仍然透过指缝，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
“你的手！”
他俯身就要去查看，又突然想起了刚刚差点被这个人害死，神情骤然一冷。
“这个啊……”叶无青抬起手臂瞥了一眼，又毫不在意的放下了，好像它不是皮肉都被割开的狰狞伤口，而是不痛不痒的磕碰似的，“刚刚水鬼突然违反规则扑了过来，我挡了一下。”
挣脱规则？
严川知道这才是他应该关心的重点，但他仍然冷声讽刺道：“水鬼这么厉害，连你都躲不过？”
“我可以，”叶无青说，“但你会死。”
严川一愣，他没想到叶无青居然是为了他才受的伤。
沉默了两秒，他别过脸去：“所以你帮我挡了？何必，反正当时也要死了，你的任务也能完成。”
严川仍记得当时的感觉，身体和心一样，逐渐变得冰凉，沉重，又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似是能随时挣脱出身体。
那就是死亡的感觉，他毫不怀疑。
叶无青对他讥讽和冷意毫不意外，毕竟自己刚刚是真的想要杀他，也真的利用他的信任得手了。他忽视了划过心头的一丝异样，低声道：“你不能死。”
“前一刻下手毫不留情，现在不但把那么珍贵的道具浪费在我身上，还说我不能死，”严川嗤笑一声，“叶无青，变色龙都没你能变。”
“你快死的时候，水鬼突然实力大增，不但从水里爬了出来，攻击也一次比一次猛烈，这不符合规则，”叶无青说，“或者说，在你快死的时候，规则突然被削弱，无法束缚它，所以它才能挣脱规则，并且想要继续攻击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严川急切又困惑的打断他的话，“可能是别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或者是有什么没发现的规则……”
“在我用了道具，你的伤口开始快速恢复之后，他突然尖叫一声跳进了水中，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
“你不能死，你的存在可以束缚它。”叶无青直直的看着他，“现在至少还有规则在，你若死了，游戏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我和游戏没有关系！”他所说的对严川来说太突然也太迷茫，他慌乱道，“我能影响到它什么？我也是刚进游戏，跟其他所有的玩家都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又是他？
他只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大学生，从没干过坏事，硬要说的话也就因为爸爸是个万恶的资本家所以家里有点钱，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帅哥，先是让天道费大力气叫醒叶无青千里迢迢下凡杀他，现在又说害人无数的淘金游戏跟他也有关系，这破游戏存在了十年，十年前他才十岁！他能干什么！
不知从何处又传来一声尖叫，严川像是终于抓住了离开的理由一样飞快的跳了起来：“怎么回事？过去看看！”
他心里乱成了一团，脚下也走得飞快，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很快跟上——是叶无青。
别跟着他了！严川在心里大喊着，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叶无青！
叶无青明明走得不疾不徐，但无论严川走得多快，他都在身后半臂距离处，不远也不近。严川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过头喊他别跟着，突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铁锈味。
血？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一次性满血复活药这名字真不作假，他现在浑身上下连点破皮都找不到，可这个味道……他突然想起来，叶无青也受伤了。
那瓶药水，叶无青全用在了他身上，一滴都没给自己留。严川朝后瞥了一眼，叶无青左臂的衣服都是红的，伤口还淌着血。
抑制不住的心疼和差点被害死的愤懑在心中拉扯，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没过一会儿就走完了整条走廊，到了另一个岔路口。
一直默默跟着他的叶无青突然开口：“左边。”
严川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到他的话想都不想就抬腿往右走，还没走出两步，突然被一阵大力猛地拽回了路口。
“你……”
“安静！”
他这才看清了叶无青的脸，严肃，紧张，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很是忌惮，他顺着叶无青的视线看去，差点被吓到心跳骤停——家具店里少了一只眼睛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阴恻恻的瞪着空荡荡的路，双手抱着海洋球，离严川原来站的位置只有两步之遥，如果不是叶无青把他拉开，或再晚上一秒，他必定会撞上去。
许是因为看不到猎物，那小孩呆立了片刻，啪的一声消失了。
叶无青这才松开了手。
严川缓了好一会儿，刚把因连续受到惊吓而扑通乱蹦的心脏安抚好了，突然听见叶无青低声道：“我不会再杀你，你不用躲着我。”
还没出口的道谢在紧闭的双唇间被碾碎。
“躲？”
严川突然大笑了起来，尖锐的笑声在黑暗中尤为突兀，可他控制不了自己，就背过身去，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将大笑都憋在唇间，变成一声又一声嘶哑的鼻音。
待笑够了，他才松开手，唇角弯成讥讽的弧度：“叶无青，你到底有没有心？”
“上个副本我明明能先走，却选择留下来陪你，最后那一刻我甚至没想过卓悦会怎么对我，只想着你绝对不能出事，我到底有多喜欢你，这你都知道的，不是吗？”
明知叶无青看不见，但他还是低下头，掩住唇边破碎的笑容：“我没想求什么，也没奢望你会喜欢上我，但我想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至少能算是朋友，结果呢？你刚刚杀我的时候，有过一丝犹豫吗？现在不杀我了，是因为那一点感动吗？”
“不是啊，是因为我和游戏可能有联系，因为杀了我鬼怪会暴动，这和你在现世因为摄像头放弃杀我有什么区别？”
“感动？不可能的，我为你做的所有事情，在你心上根本掀不起一丝风浪。”
“我没有躲你。”他低声道，“我只是……”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
叶无青呆呆的听着。
接到天道回复之后，他总会想起和严川一起在南狐村逃亡的最后一夜，南狐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升起的，洒在身上的暖暖阳光，就像是他想起这幅画面时在心头流过的微小暖流。
这是感动
吗？他不知道。
那现在这个像是细小的针刺在心头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
严川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在身上翻找了半天，最后从胸前的衣袋里找到一条手帕。这是在遇到叶无青之后养成的习惯，叶无青怕脏，他就随身带着一条手帕，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
他没有转头，只把手帕往身后递去：“现在只有这个，你的手臂，包扎一下。”
叶无青回过神来，道：“不……”
他话还没说完，严川就把手一放，完全不管身后的人接不接。眼看手帕就要落地，叶无青连忙上前两步接住：“不用了。”
他不是推脱，他身体的恢复速度比人类要快得多，又有游戏加成，手臂上的伤看着可怖，其实正飞速愈合着，可能明天中午就能完全恢复。
严川头也没回：“那就扔了吧。”
叶无青攥着手帕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将它敷在伤口上，扎了一个漂亮的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黑暗中只有叶无青包扎伤口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没一会儿就停了。
又过了许久，叶无青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天道说过，我没有感情。”
-
“可能就是你说的没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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