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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清浊之辨


走到来时路边,夜风骤起,路上尘土飞扬,路边无花无草,枯枝斜树,没半点花香没半分风情。孟响不由得回头看,感叹了句:“果然是倚月兰亭。”背后夜幕深沉,天上明月高悬,无星相伴,无云遮挡,是个赏月的好时候。天幕薄雾中火光冲天,给月光徒增些血色。

        未看身后景,只当着前路漫漫尘埃滚滚,岳严莫名念了句:“倚颂风月,无需芳兰。”他身后无人,也没停下步伐,身侧严益禀有些失落,赵珉然已经快昏过去,几乎移不动半步。只有老孟听得糊涂又觉得莫名其妙,还是给面子的应和了句:“妙哉妙哉。”可看表情不知道妙在何处,只有困惑。

        谈话间有到之前站牌处,地上地砖隐隐抖动,几只小虫钻出来,赵珉然绝望得往后退了半步险些摔倒,被老孟扶了一把。

        前方灯光温暖,十字路口红绿灯旁边站了三个人,走进些听到熟悉声音。“哎,是然然吗?你这么背着我出来约会了。”许诺穿着毛茸茸花栗鼠睡衣,挥舞双手往这边喊,他站在暖灯下,语气也温柔,像把美好和浪漫都带回到赵珉然身边,他身边许言唱着:“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把筋疲力尽的赵珉然也逗笑了,原本崩溃边缘的赵珉然此刻难得温柔,不是因为有了生的迹象,更像是找到了幸的希望。呢喃着“颂风倚月,抚诗入尘。”缓缓走向叶彤。

        “怎么着,他们这是要悟道?”孟响随口抱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敷面膜走过来的叶彤身上,那种轻松的样子不知道他们应该说是羡慕还是渴望。走进拉过赵珉然手套都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流着血的手往家走,转身对其他几个人说:“这地方没有开业的旅店,不嫌弃的话去我家将就一下吧。”也没多管他们如何决定,只带上赵珉然向前走。周围地砖又安静下来,就好像之前都是错觉。

        身后三人已经看愣了,只知道要接着向前,看着赵珉然离他们越来越远,到暖灯下已经扑到许诺怀里又大哭起来,她身上头发上都是污秽,许诺细心帮她摘下些枯叶,好像低头细语了什么,离得远也再听不到。

        “不是,我们不是来拆穿他们的吗?”严益禀说得气愤,看向岳严包里,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转头看着老孟。反而孟响摸着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饼哥你这就不懂了吧,我们这样出生入死的这叫战友,他那样从天而降的叫英雄,所谓竹马不如天降就是如此了。”

        这画面看着很奇怪,又出奇和谐,穿着花栗鼠睡衣的许家兄弟手中提了袋啤酒,中间的叶彤还敷着面膜,这三个人的装备实在太随意,显得中间的赵珉然格格不入。要如何形容此刻的赵珉然呢,不止是和叶彤他们站在一起显得奇怪,可以说完全是个疯婆子。

        卡通睡衣兄弟围着的女孩此刻像只地狱中的鬼,连她自己也缩回了被叶彤牵着的手。叶彤发梢上好有些没吹干的湿痕,她身边赵珉然脸上沾了些黑色浮沫,眼皮泛出些红肉,连带散落发梢上都是没割干净的肉泥碎屑,血迹在她身上已经是最普通的最干净的斑驳。大概是闻到许诺身上的味道,前面走着的人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第三个人,他们三个也一身狼狈,相互搀扶着彼此,可看着没什么突兀。

        街道上像叶彤说的没有开门的旅店,各色不一的招牌虽多,都已经破损,也不见灯光,楼梯处几间张贴的“转售”已经被吹得翻转过来。不知谁家张贴的纸张已经飘落,偶尔被吹到脚边,即使路灯破碎再没亮光,白色纸张映上黑夜露出个灰白,在街道上也格外显眼。

        主路笔直,延路慢悠悠行径,本应该是赏月夜游的好天气,这样的景象在伤口未愈几人身边不知道应该先感叹奢侈还是辜负。过三个路口小区内有了亮灯。各色店铺灯光照明打在一行人身上,正常的更添温暖,不正常的只把伤口狼狈显得更加清晰。叶彤侧耳和赵珉然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觉得红肿的眼眶里目光熠熠生辉又回到学校里有说有笑的样子。

        “叶彤的气质再带上面膜看不清,的确和照片里完全是两个人。”

        身后几人再没心思回严益禀的小声抱怨,都注视着曾经也出现在新闻中的松风乐府。小区内门边上贴着被风吹掉已经掉色的喜字,路边树木繁茂,阴影刚好投射在门口红色大理石小区门口。

        小区内路边停了排私家车,活动区也有被孩子们遗落的玩具陀螺,一派生活气,和之前被废弃的地方截然相反。也许是这地方太正常,无论是犬吠声还是飘出的油烟味都让人有安全感,岳严双手终于不再紧握剑柄,神色也不再紧绷。

        叶彤家小区门口低矮,老式公寓在树影遮挡下看不清颜色,楼梯间隐隐有些烟灰散落在墙角,楼层不高,打开门迎面闻见奶油甜味,还在换鞋子的赵珉然激动得垫了下脚往里张望,她身后三个队友被堵在门口。玄关不大,地上铺着张方脸小眼睛藏狐地毯,毛边卷翘起来看着毛茸茸的,只是此刻沾了些红点子。

        主人家招呼着进去,桌子上散落各种零食蛋糕,投影仪上放映的影片刚好停留在一帧红衣女鬼的画面,和如今赵珉然竟然有些相似。

        许诺许言两人像第一次见岳严,竟还有些拘谨,无措着招呼几人去沙发休息。米白色沙发上放了些云朵靠枕,看得几人站在原地不动,地上染了些颜色,究竟是岳严肩膀留下的血水还是老孟严益禀头上被扎出的伤口留下的血谁也说不好,只几个人站在都感到尴尬。

        “我准备好了衣服。”一沓叠得不算整齐的衣服放到了桌子上,分明是一样的白衬衣灰裤子被叠成不同大小,衣服带了些褶皱,放的地方也不仔细,差点碰倒桌上奶油蛋糕。下意识严益禀过去帮忙想扶一下,动作被衣服主人挡了回来。“我弟弟准备了洗澡水,你们清洗完可以用急救箱里东西包扎一下。”说完抓着头发,看向严益禀身上的嫌弃眼神毫不掩饰,叉腰观察这几个罚站一样站着的人,又看看客厅旁边浴室,不等几个人道谢直接拉着赵珉然去了客厅坐下。“你先去洗漱,最后再进去知道吗?”

        “我听见了,今天我是哥哥。”浴室里人走出,老学究一般推了下脸上银框眼镜。客厅里罚站的三人齐刷刷看过去,这两人一样的黑色羊毛卷,一样的身高五官,连声音都一样。

        其中一人推搡带眼镜的兄弟回了卧室,客厅里又安静下来,赵珉然不自然走过来,被严益禀问着:“你能分出来他们两个?”

        “分得出,戴眼镜的是许言,拿衣服的是许诺,他们双胞胎,自己也不清楚谁是哥哥。”

        旁边岳严没听他们闲谈,拿了衣服直接去了浴室。

        卧室里岳严耳边传来一遍又一遍“拨打电话已停机”的提示,叶彤家的电话无论如何也再打不通。

        “换个纱布吧。”身边不知道何时严益禀靠近,拿着剪子的手把一掌拍开,窗边岳严说了抱歉,又挡下严益禀探向额头的手。

        “纱布已经黑了,不更换对伤口愈合不好。”看着岳严头上还带着沾满污水里残渣物的绷带,严益禀劝说间看了眼只有两个枕头的单人床。

        可能是了解他的想法,岳严起身拿了床上史迪仔玩偶到桌边,说了句:“这个不必。”

        红色转椅在窗边,屋外天空上隐隐还能看到远处零星火光。同一个屋里旁边床上坐着许诺许言,那两个人双双低头玩手机,假装没听见他们对话。

        这屋里一切都是双数,一样的单人木床,一样的白色书桌,一样的猩红软垫转椅,如今一侧站着相同衣服的岳严严益禀,另一侧坐着花栗鼠睡衣的许家兄弟,直到老孟进屋打破这间屋子里诡异的规则。许家兄弟宽松款的衣服在老孟身上穿得板正,也到窗边默不作声看向屋外。

        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自己身侧的火焰从远处看又烧得更旺了些。身处火海中只觉得满目猩红,不知从远看还能看出泼墨天幕映上红霞,交织处烟火晃动给单调的明月夜增添了些艳色。

        落地窗旁边墙上曾经夫妻二人的照片落了灰已经看不清,有些遗憾熏香器也烧坏少了些兴致,白色欧式沙发上倚靠着厉夫人,只觉得火焰下她眼神朦胧,说不出是疲惫还是美艳。手里的红酒杯里装得却是白酒,想来是我没准备妥当。

        “用避嫌当理由来开酒会,真有你的。”酒杯背身轻轻倚靠着厉夫人额头,火光里酒水也跳动出温暖光泽映着她美艳五官更觉得撩人,可惜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说是酒会可我与另一位并未认真,反而是厉夫人一席红色长裙隆重赴宴。不等我开口,又听到她问:“不再回家看最后一眼吗?”

        “不必,只是想到自己泡的果子酒还有许多,要是落到那几个毛头小子手里怪可惜,只遗憾白无常贵人事多,没办法喝个痛快。”桌上林林总总各式各样不同样式酒瓶里不是什么昂贵稀有的酒水,都是死后无事和鬼怪们学着玩的,只觉得酒又列又苦,没什么好喝的,泡了果子也是这样,到最后还是喜欢喝酒的来消受,我反到成了酿酒的。

        脚下蠕动着些寄生藤在火中挣扎,它们汇聚到一处变成个鬼童也依然被烧得怒吼,弯刀飞入门框削掉那东西头颅,可能是感受到我们的存在又四散开缠绕到沙发边。

        “它们求生不得,我们求死不能,结果还要来我们故居朝圣,也是挺可笑的。”为了转世我们几人哪个不是费尽心机,可看看这些个试验品,听着它们口中的完美成品,只觉得难以理解。走近厉夫人,见她听完这话恶作剧的把酒撒到了身下围着她的寄生藤身上,火焰烧不穿她的灵魂,只增添了摸艳丽。又一瓶酒开封,记不得这是她今晚喝进的第几瓶。

        “这有什么的,这世上就是这样,总有人求生,有人求死,求的都不一样,这有些人求到了又后悔,有些人求不到一生被累,你说说谁该去笑话谁?”她笑得有些癫,看我发愣又倚靠回沙发,倒得酒有些多了,一口喝进去,又变回原来细品的模样,在火海里白酒看着也有了几分红酒的味道。“算了,你还小,你不懂。”

        这话我有几分不爱听,想来算上鬼龄此刻也应该是个中年人才对,一口喝了酒又被呛个半死,反而咳嗽几声又给沙发上的人寻到了乐子。

        “我虽然的确见识不多,可生前小时候也看过些荡气回肠的故事,只可惜我没本事,写不出什么山高水长也绘不尽万家灯火,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应该存在,现在看看都是骗小孩的吗。”

        走到窗边身后暗夜深沉,我面前只有满目的火焰,头顶垂下些包裹火焰的女人身影细刺于厉夫人对视,她身边沙发下还扭动些寄生疼,满目深浅不一层层叠叠的红照耀在衣裙上照耀在酒杯里,可总觉得越喝眼神越苦涩。

        索性不看身后人,窗户里映出我这一身灰白,素净得很,与天上明月向照。

        “人生嘛,谁都曾年少孤勇过,可这世上最终少有英雄。”

        只觉得听了这番话我有些难受,此刻如果有泪腺应该是要哭一哭的,在玻璃上呼出水雾,给自己影子上画了两条泪痕,本想看看水珠流下了的样子,可转瞬间消失,什么都没留下。

        我听到厉夫人问:“不去找你的小朋友吗?”转身她已经把酒杯放在胸口假寐,杯中盛满上方垂下来的火焰,借着酒精燃烧得旺盛,这场景美得荒唐,荒唐得颓靡。

        “不去了。”回答完又安静下来,烈火烧出些噼啪声,夹杂怪物稀碎嘶吼,莫莫的歌声,说不出是悦耳还是刺耳,也分不清哪个应景哪个多余。

        直到外界噪音打破这一切,小区外违建起拆迁铁栏,连器械也都准备好。这的确是最后一次再回故地。

        靠在窗户上,闭上眼睛,再分辨不出玻璃里能映出我和厉夫人什么样子,只知道我们闭着眼,可能各自想着不同的事。我这处外面施工声音震耳欲聋,远处小朋友们也看着这一切。

        公路上岳严几人又跑回一开始下车的站牌,看到拆迁设施一一运输过去,震惊的听着远处拆迁声。

        “那里,那里面可是死人无数!”严益禀指着远处火光怒目圆睁,看着身边伙伴。他身边岳严看他的眼神像长辈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作茧自缚。耳边风里回荡着老孟的叹息。此刻站在一处的只有三人,赵珉然在身后远处,跟着许家三姐弟,不知道为什么严益禀收敛了动作。

        “我知道你只想防身,不想伤人,可对方早有准备目标明确要取你性命。扔了吧。”岳严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严益禀手中那个小型电锯上。见他执拗着不动递过当初严益禀赠与他的一柄剑,却被严益禀又推了回来。“不用,我心里有数。”远方爆破拆除声配合严益禀背后众人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挺直腰杆的人此刻身形有些佝偻,电锯扔到垃圾箱那一刻抬头看向赵珉然,她身上穿着叶彤的黑色条纹衫,被老孟走进挡住了视线。

        “走吧饼哥。”孟响拦着严益禀肩膀又回到岳严身边,听身边人呢喃着:“谁都想一尘不染当个好人。”这些三个人的对话,赵珉然一概不知,再回头只有不知道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位在原地等他们回家,其余人都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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