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将别

　　次日清晨，小横琴北湾。

　　如镜般碧海之上，吴瑛父亲立在舟头，意气风发，再不复昔日窘迫模样。身后十余艘大小战船一字排开，个个桅杆之上高高飘扬着吴字大旗。艘艘小船，不断往来其间，将粮米果蔬、布匹药材种种物资送上船舶。

　　“小子在此恭贺伯父龙投大海，虎奔高山，”身侧同样英气勃发的陈良抱拳施礼，“此番幸不辱命，一应粮草物资皆以准备妥当，造册登记。不知伯父所欲何往，可有小子能帮忙之处。”

　　“陈舵主莫要一口一个在下，老夫能够脱困，实赖舵主珠江口大胜之威，其间种种小女刚才已和老夫诉说。某与崖州千户有旧，此番往去投奔，便准备在毕潭港做些生意，了此余生了。”

　　吴瑛父亲口中的崖州与毕潭港，想必听来颇为陌生，但是在后世却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三亚。

　　“伯父春秋鼎盛，何谈什么余生，这次到了崖州，便如虎入羊群，称雄琼州海面定然指日可待。不过此去千里，还万望伯父保重。”陈良凑趣的说道，这老家伙倒是很会找养老的地方，不过就凭这十几艘战船，上百名老海狗，也不知道琼州那些越南海盗吃不吃得消。

　　“果然是读书人，说话真么中听，明明是狼狈逃难，却被汝说得如同远征。”吴瑛父亲也被陈良说得笑了出来，“廉雷二州也多有吴某兄弟，此番正好一一拜会，只要过了林新老那催命阎王，便是一片坦途了。”

　　“小子倒是听说，林新老带船去了万丹一直未归，如今是否回转，却是不知了。”陈良一边盯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吴瑛，一边把在湾仔得到的消息告知吴父。

　　“哈哈哈，若真是有机会，某家倒是要在大襟岛上走一回了。”吴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喜过望，本来正打算激励一下稍显低迷的士气，可廉雷二州的洋面实在不好动手。要真是有这个良机，那可是天上掉下了大馅饼。不过循着陈良的眼光看去，自己的女儿还未停止哭泣，抱着小丫鬟，犹自抽噎不止。

　　“陈舵主，老夫还有一事相求，我已修书一封给广州林府，他们自会照顾瑛儿周全。可其一介女流总是行动不便，还望大当家去广州之时，能将小女送到他们府上。”

　　说到此处，吴父竟是郑重其事的对陈良一躬到底，惹得陈良赶紧上前搀扶，直到陈良答应下来，老者才起身相谢。陈良方想问这林府如何照顾吴瑛，却有缭手喊着前方有大片帆影，众人忙匆匆上船升帆。

　　陈良也只得匆匆带着吴瑛主仆三人和潘神医与吴父话别，四人相对，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吴瑛不停啼哭。吴父身形欲动，却又生生忍住，冲着潘神医和哑叔各自拱手，喊了声拜托，就头也不回的招呼喽啰为他们安排小船。

　　待五人回到洪门号上，陈良也匆忙组织船队返航，不过陈良等人都是快船，并不惧怕远方的船队，便大大方方地升帆转头。只是吴瑛一直面朝吴父船队离开的方向，不愿回仓，随着船只转舵，竟不断的在甲板上奔跑，直到看不到船影为止。

　　“海上汉子，本就是聚少离多，偏偏这小姑娘还是看不开。”潘神医看见此情此景，也是摇头不止。

　　陈良缓缓走到吴瑛身后，将怀中手帕递到她面前。吴瑛愣了一下，睁开一双哭的如蜜桃般的双眼，委屈地看着面前清秀男子。

　　她的父亲走了，去了千里之外的琼州，都没和自己商量一声。原来在澳门的时候，也是半年才能见一次爹爹，但是她总觉得他的船就在外面的海上，可这一刻，她知道他走了，去了那戏文里面专门发配人的地方。

　　她甚至害怕此生再不能见到父亲，如果不是甲板上有那么多水手，她真想就那么扑到陈良怀里痛哭一场。这么一想更伤心了，本来刚刚擦干的双眼又被泪水灌满了。就在她哭的天地一片模糊间，耳边却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莫要担心，万事有我。”

　　简单的话语，没有任何的多余，却是带着承诺的口气，缓慢而坚定，一下子压下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恐慌。

　　吴瑛所有的顾忌都消失了，睁开丫鬟的手臂，一头撞进了面前宽阔胸膛，放肆地大声哭了出来，仿佛想把这些年的寂寞苦痛一股脑地全部哭出去。肩头被搂住了，一股宽厚温和的力量传来，似乎战胜了早晨海风的湿寒，让吴瑛的心头渐渐温暖起来。

　　陈良忘了自己多久没有拥抱过女孩，但是确实没有一次是这般体验。怀中女孩撞进自己怀中的那一刻，胸膛仿佛挨了一记重锤，那不是砸向胸口的小拳拳，而是结结实实一记铁头功。外加上抓住自己胳膊那只鹰爪手，这个在明人看来绝对是大胆香艳画面的男主角，这时眼角竟然也湿润了，疼，真TM疼啊，金庸小说中怪不得都是大侠娶女侠，要是换成普通人，恐怕女侠早就成寡妇了。

　　不过当小船进入澳门水域慢慢开始降帆时，远处的巨大帆影却越来越清晰，高大的船身，整齐的队列，数艘战舰之中，竟然还夹杂着众多肚圆身长的运输船。这个船队耀武扬威地就从澳门来往的商船面前驶过，他们并没有停下补给的意图，所有船首一直向东而行。

　　“天啊，那是荷兰人的舰队，这么多笛型船！”葡人缭手的喊声，回荡在整个帆船上。

　　呵呵，看来在澎湖的荷兰人等不及了，这么大型的船队应该除了送补给，还该搭载着建城的材料。毕竟跟大明的战争输赢不是荷兰人的追求，科恩应该已经准备建造澎湖城了吧。

　　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啊，我大明水师能不能抗住科恩这雷霆一击，历史上描绘的异常惨烈的澎湖海战又该是怎样的场面！可恨自己的船队还如此弱小，可恨自己还不能让这些葡人如指臂使，否则单凭这澳门东印度公司的船队，也不是不能跟台海的荷兰人较量一下。

　　双臂已经没有知觉的陈良狠狠想着，可怀中女子却不知他的心思，在雨荷的轻拉下，终于摆脱了他如铁钳般的怀抱。日出的红霞照在她的脸上，渗出比胭脂还美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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