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当年往事
叶书竹再次睁开眼,她看到了一尊破烂不堪的神像。艰难起身,她仔细瞧了一眼,大约是个女菩萨。手里还捧着一个婴孩。
“林嬷嬷?林嬷嬷?”昏睡了许久的嗓音有些暗哑,叶书竹还是努力叫着,却没有回答。
叶书竹害怕地缩着身子躲到神像下面的桌子底下,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突然,垂在桌角的布帘被掀开,一张男人的脸放大在叶书竹眼前,吓得她失声尖叫。
“别喊别喊。”那个人将手里的包子托给她看,“给你买的。”
叶书竹防备地看着他,“林嬷嬷呢?我要林嬷嬷?”
那人盘腿坐下,与她说:“什么林嬷嬷?没看见。我只见你一个人在路边躺着,还有热气,就把你扛到这儿了。”
叶书竹不相信地看着他,“你骗人!嬷嬷不会抛下我的!”
那人无谓地摊手,“爱信不信。”
他又把包子递过来,“快吃吧,别饿死了。”
叶书竹负气打掉了包子,任它滚到地上,沾满了泥土。
“你别不识好歹啊!”那人立刻板了脸恶声吼她。
叶书竹被他一凶,蓄积已久的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越哭越大声。
“诶诶诶,你哭什么!”那人有些慌了,“别哭别哭啊。”
叶书竹却停不下来,哭得抽搐起来。
“别哭了!”那人呵斥道。
叶书竹立时噤声,眼泪却掉得更欢了。眼中盈满了泪花看着他。
那人无奈地说:“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叶书竹慢慢平复下来,抽噎地说:“我想吃包子。”
那人没好气地说,“现在想吃了?没了!”
叶书竹嘴巴一瘪,眼见着又要掉泪,那人赶紧说:“好好好,我给你买去。”
他起身要走,叶书竹从桌子底下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你跟着我干嘛?”
叶书竹只是看着他。
“你生病了,不能乱跑,在这儿等着。”
叶书竹听懂了。父亲也是因为她生病了才丢下她的。她的病,会害人。
于是她听话地留在破庙里等他。一直等到天色变暗,她以为她又被抛弃了。
他却回来了。给她带了包子,还有一只鹅腿。
“我跑了好远的路买的,这次可不许给我打翻了啊,吃吧。”
叶书竹乖乖地点头,接过来狼吞虎咽。
那人笑呵呵地看着她吃。
等叶书竹吃干抹净后,他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叶书竹。”
“真拗口。我叫孙淼。记住了吗?”
叶书竹点点头。
两人又在破庙里睡了一晚,第二日,孙淼要走,他问叶书竹:“你可有去处?”
叶书竹摇摇头。
猜也是。
孙淼长叹一口气,“你先跟着我吧,不过先告诉你,我四海为家,没有着落。”
叶书竹重重点头。
她的高热早便退下了,跟在孙淼身后,与正常人无异,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生病了。
孙淼猜,她根本没染上瘟疫。只是症状相似罢了。
叶书竹把孙淼当成了救命稻草,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孙淼却犯了难,他本打算四处流浪,走遍南北山河,可如今带着这么个小姑娘,着实不方便。自己又从未养育过子女,也照顾不来她。
他回身蹲在叶书竹眼前,视线与她平齐,“小竹子,我不能带着你走,我照顾不了你。”
叶书竹沮丧地低下头,眼里潮潮的。
孙淼拍着她的肩说:“但我不会不管你的,你这么可人,一定会有好人家愿意收留你的。”
叶书竹听出来孙淼的关切与内疚,她知道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他本不必如此为难,转身走了便是。能说出这番话来,必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她乖巧地应声:“好。”
没想到,这个合适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那日,他们行至高束县,在一家馄饨摊坐下。
叶书竹许久没吃到热汤水,馄饨上来后还冒着热气便急急地吃起来。
孙淼心不在焉地舀着馄饨,不断在碗里翻搅。
街那头走来的一对父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男子拉着一个蒙面的女孩,看到躺在街边乞讨的老妇,从口袋里摸出一锭碎银子给了她。
孙淼猜,那女孩定是染上疫病了。
吃完了馄饨,他准备找一个歇脚的地方。却在街口又碰到了那对父女。那个男人正在向人问路。
要去回春堂求医,果真是染了病。
他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官道上,一辆马车稳步走着,车夫突然勒马停下,将车内的人闪了。
“怎么回事?”
“路上有人。”车夫回答。
蓝色的布帘掀开,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什么人?”
他探出头来一看,路中央躺着一个女孩。他赶忙下车,走近一看,女孩双目紧闭,面色潮红,昏倒在路上。
停在路中央的马车吸引了行人的注意,有几个好事者凑过来看热闹。
其中一个粗眉的男子开口道:“诶呀,这是染了疫病了吧!”
周围的人一听,立刻退开来,各自散去赶路了。
马车上男人也觉得像。
粗眉男接着说:“孤零零地躺在这儿,一看就是被家里人丢弃了,真是可怜。”
那人也心下动容。
侧目看到那人的神情,粗眉男再接再厉,继续说道:“得赶紧送她去看大夫才是啊,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人还有些犹豫。
粗眉男哀叹一声,“可怜!”便抽身走了。
那男人左右看看,只剩自己了。他俯身抱起地上的小女孩,将她放进车内。
马车走了。
方才出言的粗眉男子从山壁后走出来,一直看着马车消失。
…………
“原来是他救了你。这事陆伯父知道吗?”
陆萤摇摇头。“我从来没说过。”
“孙淼是为了你才落脚到山寺镇的?!”
陆萤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叫什么?”
周临渊讪讪地笑了一声,“惊到了。”
“也不是为了我。当初他不放心我,便悄悄跟着来到这儿。后来父亲将我收作女儿,为我改了名姓,他就离开了。又过了两年,他带回来了两个男童,便在土地庙落脚了。”
“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周临渊等了片刻后,说道:“这就是你的苦衷吗?”
陆萤抬眼看着他,“是。”
“我的命是孙师傅给的,我的名是父亲起的,我在这里吃着百家饭长大,我亏欠这里太多太多。”
“所以为了偿还恩情,你甘愿将身份让与陆祺?”
“也不全是。我与陆祺姐妹情深,这是我身为姐姐该做的。那个所谓的身份我并不在意,它只会时刻提醒我,我当初是怎么样丢弃的。”
“叶夫人是知情的对不对?”周临渊查到隐情后,就想过这个问题。若不是叶夫人从中斡旋佐证,叶明德不见得会这么轻易相信。
“是啊。”陆萤扯出一抹笑来,“根本就没什么玉珏,那不过是凭空编造用来圆谎的罢了。那日我去永济寺,趁她身边没人时拦住她,还没等我说话,她便将我认出来了。”
陆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整个事情巨细无遗地告诉周临渊,只是她一开口便停不下了。这件事压在她心头已有许多年,没人能说。今日,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向人倾诉出来了。
“说来也奇,那日在晋王府中,我便觉出她多看了我几眼,难道真的是血浓于水,有什么道不明的感应吗?”
“她叫出了我许久不曾听过的名字,她唤我竹儿,我分明是恨她的,可还是落下泪来。”
陆萤波澜不惊地详说经过,脸上却不由她做主地又流下泪水。
周临渊心口微痛,他抓着陆萤的手,默默地给她安慰。
“她说她总会想到那天,若是她能蛮横一些抵抗住父亲的威势,我们就不会母女分隔这么多年。她说她很庆幸,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我。她说想到我小小年纪就经受了许多苦难,让她心痛难安。她还说了许多话,一直在哭。”
“听她说完,我便将我的计划说与她听。那时她愣住了,她原以为我是来认亲的。我说这是我欠陆家的,希望她能帮我。她同意了,好像不管我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不放。”
陆萤垂眼,周临渊在握着她的手。
“那双手有些凉,我都记不清小时候她拉着我的感觉了。”
“你知道吗,她老了许多。面上看不出来,但眼里有老妇的苍凉。我才知道原来眼睛最能看出年纪。”
“我答应她还会再来,她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去的时候我满心愤恨,脑子想的全都是这是她欠我的,我问心无愧。可走的时候,倒好似成了我的不是,我亏欠了她一般。”
“女人眼泪,真是无坚不摧的武器。”
听到这里,周临渊笑了。
“这话确实不错,你若一哭,我就什么办法都没了。任你什么都会依你。”
陆萤笑笑,抽回手,“如此,你便懂了吧?”
周临渊强硬却温柔地抓回她的手掌,“我一直都懂,却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今日听你说了这么多,便感受到了。”
他转过陆萤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但,我心意不改。从前你受了许多委屈,我都不在你身边,此后,我想常伴你左右,不叫你再伤心难过。你一哭,我就心疼。”
陆萤推开他,“油嘴滑舌。你我二人相隔千里,难不成你要抛家舍业?”
“有何不可?谁说只能女子嫁,不能男子赘呢?”
陆萤心口一跳,赶忙说:“别胡说!你是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怎么能抛下家业来这儿呢?成何体统。”
“你急什么?”周临渊打趣她,“还是担心我?”
陆萤不理会他。
“好,算我胡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愿意为你做许多事。”
天色黑了许久,四周皆是昏暗一片。陆萤看着周临渊,他的眼中却亮亮的,似闪着光点。
陆萤倾身靠近周临渊,周临渊眼睛一亮,自觉地闭上眼等着。
期待的温软没有落在唇上,周临渊感觉肩膀一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枕在他肩上。
他展颜一笑,眼中一片柔情。抬手揽着陆萤将往她怀里紧了紧,抱着她,幸福地闭上眼。
在周临渊看不到的地方,陆萤睁着眼,定定地看着河面。
河面平静无波,陆萤却看出了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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