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 二零零三年（10）
小白又吐了一口烟圈。
我很喜欢新鲜烟丝的味道，但讨厌烟卷燃烧后再从男人口腔和鼻腔喷出来的气味。小白例外，他的烟味带着他特殊的男人气息。
“小白，晚餐想吃什么？刘荞粑他们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想吃……”
小白话还没说完，刘荞粑跑来了，在栅栏外向我们招手。鹿子和祥子跟在他身后。
“问问他们想吃什么。”小白对我说，同时走上前替他们拉开栅栏。他总希望能将他从我这里得到的，与他们分享。如果他们都是孩子，我乐意做他们的母亲。
小白想吃抄手，刘荞粑想吃烫菜，鹿子想吃粉条。祥子每次都说：“小白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准备做火锅，火锅可以满足所有人的口味。我在厨房里准备火锅配料，一边听他们在院子里为晚上的追思会排练。刘荞粑声音沙哑，唱张国荣的《我》，小白伴奏，鹿子跟着哼哼。
快乐是快乐的方式
不只一种
最荣幸是谁都是
造物者的光荣
不用闪躲
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
一样盛放的**裸
多么高兴
在琉璃屋中快乐生活
对世界说
什么是光明和磊落
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
一样盛放的**裸
IamwhatIam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这歌曲传染忧郁病毒。我望小白，他很专心，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切菜、烹调的节奏合上音乐的节奏，但只有某个片段是一致的。一旦感觉不到我与他的心心相印，他在我眼里立刻变得平凡又陌生。
我要警惕我自己的这种习性——疏远庸常的一切。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们是原子和分子，是一直在追问来历和寻找归宿的灵魂。即使**湮灭，变成了魂灵，仍要追寻，比如穆姝，比如我父亲和母亲，比如……
我再望小白。这次注目更加重对他的陌生感。而且，我突然觉得，他真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如果没有音乐，他将无从表达自己。
我忍受着内心里的各种想法，它们总是在接近真实。我们，两个同样孤独而又独特的人，可能永远难以靠近。我守候他，为他准备食物，帮助他恢复平静和睡眠。我们更像是亲人。但这并不表明我们可以互为依存，可以始终共鸣……
“咔嚓——”
非常轻微的声音，就像上牙磨了一下下牙，我切伤了我的左手食指，木木的，毫无感觉，白色的肌肉切面，几秒钟后殷红的血液迅速涌出来，我的食指变成了一支仿佛是在燃烧的红蜡烛。
我捏紧手指，遥望一眼他们4人。小白吹奏的时候总是微闭着眼睛。刘荞粑弹贝司，祥子拨弄合成器，一只手在谱架上翻页的空隙还打响指节奏。但是……我刹那间忘记了手指的伤。
我看见小白将萨克斯管放进乐器箱子里，走近刘荞粑，伸手去摸他的脸……他从左至右，从脸颊到下巴，将刘荞粑尖削的脸摸了两把，似乎这张有些沧桑的瘦脸给他掌握在手了。刘荞粑毫不诧异，他甚至还抬起脸顺从小白的抓捏，就像一只巨大但乖巧的猫乐意遂人心愿。
我疑惑地目睹这个场景。
紧接着，小白转向了鹿子。鹿子不像刘荞粑那样毫无动静，她的表情变了，仿佛期待已久。我看见鹿子那种只有在酒吧在深夜在歌唱和饮酒后才会有的醉眼迷离。鹿子醉眼迷离地，头仰向小白并向他接近。
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小白伸出纤细的手指，去摸鹿子的脸。他的手指从她脸上探寻而过，她也迅速伸出手，略带挑逗地，轻轻捉住小白瘦削的下巴……我差点晕眩了。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小白表情淡然，又去摸祥子的脸，仿佛他只是例行公事地逐一确认他们的存在。
我不明白小白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状态，我没法细想。不过，我能判断出鹿子浑身带电，而小白是一种绝缘状态，这让我稍稍放心。
瞧，小白的手刚从祥子那边缩回来，鹿子就伸手，以诱惑的慢动作接近小白的脸。小白脸上出现害怕被触碰的表情，轻轻地扭了一下脖子，摆脱了鹿子的手。
我突然想起，每天深夜入睡前，小白都要用手探寻我的脸。我一直是将这个细小的行为视为温情和爱的。不过，我也想起来，某次，当他轻轻地在我脸上摸索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正好与他目光相接，即使是在幽暗的夜光里，我也能看到他眼睛里并不带一丝温情，他只是在辨识、感知我的存在。
难道，他手指和手心的感触，比他眼睛的所见，来得更为真实？
我走进屋后，身躯僵硬地蹲下，在水龙头下冲洗指尖涌出来的暗红的血。某种不安，至少从昨天开始，在夜晚向黑暗遏制不住地倾斜的时候，我在等待中由焦虑到恍惚，那时候，隐约的、面目不清的不安，就已经在我心中滋生并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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