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二零零三年(5)
蓉儿本来在政府机关工作,嫁给了同事。后来偶然在这家酒吧认识歌手祥子,祥子英俊、忧郁,弹一手好吉他,声音深情有磁性。蓉儿写诗给他,并开始彻夜不归。蓉儿丈夫四处告状,蓉儿被开除了。祥子来自达县乡下,家中有重病的父母,和一个弱智的妹妹,一家人的生活就靠他接济。祥子总是不安心,每有乐队路过成都,他都想随他们到处流浪,北漂或者南下,多挣些钱。蓉儿四处借债,盘下酒吧,给自己容身,更为了留住祥子,但,祥子还是走了。
我望着酒吧高处空空的小舞台。
“音响还好吧?”
“当然。为了他,我什么都买最好的最贵的。”
“那,我们,唱一曲?”
“好吧,我想唱《情人的眼泪》。来,我们再喝一杯,喝完就唱。”
我和蓉儿碰杯。她眼里已经泪光闪烁了。
“他在我的生命当中,进进出出……”
“这话怎么说?”
“他三天两头就失踪了。走了,想我,又回来。回来几天,又走了。走了,需要我,又回来,然后,又走了。我们办了三次结婚手续,两次离婚手续。最后这次,我不离。”
“你没让他定下心来。”
“是我的责任吗?他说他是个在路上的人。”
“在路上的人……我们不都在路上吗?”
“紫音,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在爱情的路上。我爱他。我很快就要老了,我还是一直爱着他。他可以找各种理由离开我,我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放弃他。”
“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看你这迷途的样子!”
“你说对了,我就是一头迷途的羔羊,但是,他不回来,上帝也帮不了我,我走在一条不归路上。”
“他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走的?”
“上个星期,刚好就是上个星期的这么个晚上。”
“上个星期?他们是不是从星星酒吧离开的?是不是和扎西一起?”
“我不知道。他说是去星星酒吧找刘哥,就再没回来。后来,我在收银台上,看到他留的纸条。他把我抽屉里最后的一些零钱都拿了。扎西是谁?”
“扎西就是刘哥。”
“哦,他纸条上说,他跟刘哥他们走了,以后混好了,再回来接我。他每次都这样撒谎!”
我兴奋得改变了坐姿:“这次可能没有撒谎。他有没有提到小白?”
“小白?那个吹萨克斯的?他来过我们这里。”
“啊?”我叫起来,“他怎么样?”
“好像比祥子单薄些,不爱说话,沉默,瘦,眼光从来不看人。和他见过几次了,他还是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我对他就这点印象。”
“祥子的纸条,说他们去了哪里?”
“他没说。不过,我听常拉他们的三轮车师傅说,他们去深圳了,西乡那边的老板请他们。”
“深圳西乡?”我兴奋得跳起来。“来吧,迷途的羔羊,我们来唱歌吧!”
我放下酒杯,拉着蓉儿上台。音响真的太棒了,我只对着麦轻轻吹了一口气,就听见了它神秘声音。我唱一首小时候在收音机里听来的歌,大意是一个人去接机,但空手而归。
有人看着苍天,也有人捧着鲜花,为什么找不到你啊?路过的南风,它为什么不说一句话?迷途的羔羊,还要我把它送呀送回家……
蓉儿很不高兴:“你为什么那么开心啊?”她不客气地扯我的衣服。
“谢谢你的酒。来,你来唱,我来当你的听众吧!”
蓉儿抓住麦克风。她的声音有些尖细地从麦克风地放出来了……
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难道你不明白是为了爱?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开,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她声音纤细,和她细瘦的身材一样,和她脸上密密的皱纹一样。她闭上了眼睛,眼泪像酒一样丝滑,流过她干燥的薄皮肤。
“好听。不过,蓉儿,不够爵士,你小心唱成民歌了!”
“是哦,我发声方法不对,乱了。”
蓉儿停顿一下,重新调整自己的呼吸,从副歌开始——
好春才来,春花才开,你怎么舍得说再会?我在深闺,望穿秋水,你不要忘了我情深深如海……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
乘蓉儿不再看我,不再看这个世界,我悄悄离开。
从蓉儿的酒吧出来,青石板的路面映着如水般清幽的灯光。
夜深了,宾馆是零点锁门的,我不能被锁在外面。今晚,离开成都前的这个夜晚,我充满希望,渴望休息。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三娃戴着白手套,在酒吧外面的半截砖墙角落等我。这个热烈又单纯、茫然而固执的孩子,我本来是看不见他的,夜色里,没有人能看见他,但是,白手套在夜色里那么耀眼,昭示了他的存在。他可能靠着摩托车睡着了。
我脚步轻轻,悄悄离开。三娃真的睡着了,毫无知觉。
我们不断地寻找自己生命和情感中的丧失,也许也不断地路过别人的生命,甚至成为那些生命和情感中的丧失。
谁知道呢?
站在深夜的街头,依稀还能听见巷子深处蓉儿的声音,尖细,并且,她又恢复了高音调,声音被拉细拉长,纤细如丝,像空中那些纵横交错的电线,在灯光和乌云晕染的天空里,在3月的冷风中,隐隐约约地、持久地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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