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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四月暴雨


华灯初上。

        时念再次回到霓虹光亮下繁华喧闹的航洋城。

        人群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汽笛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简直聒噪得让人不禁火大,看不顺眼的双方开了闸互相争吵谩骂,占理的不占理的都梗着一口咽不下的气想要讨个说法,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不嫌事大,红绿灯亮起却不见有车流人流行动最后堵在了路口招来了警察。

        时念安安静静地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马路,走到下一个不远的路口继续等红绿灯,从对面马路过来又在这个路口重复着同样的操作。

        她实在不知道要去哪儿了,想去公园,可是那里有滑滑梯,想吃点东西填肚子,可是手机被她发疯摔坏了,剩下的零钱早拿去吃了两份蒸饺,结果当然是不顶饱啊,唯独剩下一枚一块钱硬币连半根烤肠都买不起。

        时念突然鼻子有点泛酸。

        爸爸和孟唯良在的话,一定不会让她饿肚子的。

        绕着两个相隔不远的红绿灯路口终于走厌了,时念又走到公交站台那里坐着,盒子放在膝盖上,脸颊贴着,小声而埋怨地说:“爸爸是小气鬼,还是大骗子,明明说好会陪我长大的,结果自己先和妈妈团聚去了,真狡猾。”

        时念抬起脸,吸了吸鼻子,习惯性的去抹眼睛,发现是干的,又忍不住深深且无力地叹了口气,“明明平时就是个爱哭鬼,现在却半滴眼泪都哭不出来,明明大哭一场就会好很多啊,怎么就连你也要欺负我?”

        木头盒子不会回答她,混杂着浓重烟火气的晚风也不会回答她,明亮晃晃不断变换的远近车灯也不会回答她,她就把盒子藏进怀里,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地面看到天空。

        左边是那两个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吵架的当事人已经协商好,围观者也散去,交通秩序恢复了正常,汽笛声仍然此起彼伏,刺耳聒噪到令人生厌,就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特别烦躁。

        视线往右边移,是一个卖草莓的老爷爷,摆在小三轮车厢里的草莓就剩一盒了,可能爷爷是想卖出这最后一盒草莓才收摊回家吧,也许爷爷真的很需要这二十块钱吧——纸牌上歪歪扭扭写着“一盒二十,够大够甜”。

        行人或步履匆匆或目不斜视,也许在天黑之前爷爷的草莓很受欢迎,然而天黑之后人们大多数都赶着着急回家做饭带孩子看公婆或者随便吃点东西又要回去继续加班甚至是通宵改方案做报表整理资料,草莓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女人不舍得买的爱马仕和男人不舍得买的中华烟,几乎可以等同于一个奢侈品,是他们普通工薪阶层或者底层贫困家庭很难实现自由的物欲消费。

        视线再往右移,是一家四口在温馨散步,爸爸抱着大儿子,妈妈推着小儿子,妈妈手里拿了一束包装精美的粉色郁金香,应该是她的老公提前带着大儿子出门到花店买了这束花作为今晚落幕前的浪漫小惊喜,小儿子一直仰着小脑袋,在看他的爸爸妈妈,估计是在疑惑为什么妈妈脸红了而爸爸却笑得那么开心,大儿子目睹了妈妈被偷亲的全过程,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亮晶晶。

        视线再往右移,是装修华丽复古或简约随性的店铺,还有林立于暗夜中的万家灯火,吵吵嚷嚷,卖用的卖吃的卖艺的来来往往于广场附近或巷里街边。

        再往右……

        再往右就没有了,就剩一片浓郁如墨的夜色。

        时念盯着地面上随风起舞的落叶时,一阵煮玉米的香甜气味吸引她将视线转移过去,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奶奶推着她那辆载着一锅煮玉米和煎得很好看的月亮糍的小三轮车在缓慢向她走过来,经过她面前时,奶奶问她,小姑娘,要不要买根玉米?她当然想啊,还想买四根,可是她还差两块钱,所以她只能摇头拒绝,奶奶,我不喜欢吃玉米,您早点回家吧。

        小车慢慢走远,玉米的香甜还萦绕在她的鼻尖,她很想将善意分给奶奶,可是她的囊中羞涩实在是拿不出手。

        时念身体往后倾,后颈刚好压在座椅上,她就着这个角度望着半点星光都窥不见的夜空出神。

        她在想,人性有两面,世界也有两面,可是为什么,谁都不愿意分一点善意给我呢?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我长这么大我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他人造成伤害的事情,我向善也行善积善,可到头来换回来的是什么?是几乎窒息的伤害啊,是无以复加的心疼啊,我真的尽力了,尽力在满地狼藉里面保持干净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一颗冰凉凉的水珠砸在眼皮上,时念睁眼,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越来越密,越来越急,落在她头上,脸上和身上。

        四月不止是风的季节,还是雨的季节。

        她忽然露了笑。

        原来春天不是个温柔的大姐姐而是个跟她一样爱哭的娇气包呀。

        路上行人匆匆,穿梭过那位老爷爷面前,爷爷不为所动,打着伞将本就佝偻的脊背弯得更低了些,那盒草莓和那把红白格的雨伞一样在风雨中飘摇着。

        她也很去买下那盒草莓,可她没有钱。

        明明自己处处不如意,偏生又见不得人间疾苦。

        时念重新闭上眼,全身心感受着雨滴砸在身上的些微刺痛感。

        落在脸上的雨忽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和夹杂在凉风中浓郁的柑橘香。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眼睛也不睁,“孟唯良,别抱我,会弄湿你的。”

        “我们回家。”

        时念睁了眼,推开孟唯良,孟唯良就低下头和她平视,缓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回家。”

        时念没答,转而指着马路对面,“孟唯良,你可以给我二十块钱吗?我去给你买草莓。”

        孟唯良抿了抿唇,从钱夹里抽出一张二十面值的钞票连同手里的伞一起递给她。

        他等在公交站台雨棚下,看着时念顶着大风大雨一步一步略微蹒跚但坚定地朝那个老爷爷那里走去。

        时念拎着袋子一直看着爷爷骑着他的小三轮逐渐隐在夜色风雨中,才转身走回公交站台。

        她举着袋子笑得灿烂,“孟唯良你看,这草莓才二十块一盒诶!”

        孟唯良仍拧着眉,脸色沉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草莓和伞跟盒子放在一起,然后弯腰,双手捧上时念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试图从中找出真正隐藏在笑意底下的悲伤和愤怒情绪。

        结果很失望,他找不到。

        “念念,你骂我打我不理我跟我冷战都行,哭出来好不好?不要自己忍着,你这样我心很疼。”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时念弯着好看的眼眸笑颜如花,摇头,“哭什么?我为什么要哭呀?我没有好哭的事呀。”

        “求你了,哭出来好不好?真的别这样……”颤抖中还带着一丝哽咽。

        时念还是摇头,笑得开心,“我真的没事,我们回去吧,我困了。”

        没说孟唯良,也没说回家。

        孟唯良的眼圈蓦然红了,眼眶里有点点晶莹闪烁。

        他的公主,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小公主,好像对他失望了。

        接到消息的那一瞬间他彻底慌了,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问许越也说不知道,一个人开车绕了全城一圈,跑遍大街小巷,到处都找不到人在哪儿,他简直快要疯掉了,当看到时念坐在地上淋雨的时候,他那颗本就因为剧烈跳动而有些抽疼的心脏就像被人用一千根针一针一针狠狠扎上去一样疼得几乎要站不住,氧气停滞在胸腔里,快要将他窒息而死。

        “念念……”一颗泪蓦然自孟唯良的眼角滑落,他却抚着时念的眼尾,哽咽着哄她,“真的求你了,哭出来吧?好不好?”

        时念替他抹去那颗泪,“孟唯良你不可以哭哦,虽然男孩子也有哭的权利,但是……”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你哭了我怎么办?你要是也哭了谁来安慰我?谁来救我……”

        剩下的话被突然冒犯的哽咽和眼泪堵死在嗓子里,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在这一刻尽数崩溃,时念埋在孟唯良怀里放声大哭,紧紧揪着他的衣服,身体冰凉,还在细微地不住颤抖,怀里的人突然滑落,孟唯良先一步单膝跪下将人抱住,任她伏在自己颈窝处肆意哭着。

        本来她可以忍住的,如果孟唯良没有一直哄她,甚至为她紧张到掉眼泪,她真的绷不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孟唯良哭,哪怕一丝丝委屈的表情都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只要不是看她,孟唯良永远都是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凶巴巴地面对外人。

        更过分的是,她不知道孟唯良是怎么找到她的,不知道孟唯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她的,不知道许越有没有告诉孟唯良她妈妈的墓园在哪里,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孟唯良来帮她承担,她根本就是个废物,除了给孟唯良添麻烦半点好处都没有。

        心痛,难过,悲哀,懊悔,愧疚,自责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泪更加失控。

        冷风卷着暴雨疯狂肆虐着,时间被遗忘在风的嘶吼和雨的喘息中,直到时念哭累了,倒在孟唯良怀里睡过去,这一场冲着她来的枪林弹雨才在她的世界里停止兵戈。

        孟唯良抱着她直接去了私人诊所,在女医师给时念做检查的时候他又给许越打了个电话才回到诊室里。

        女医师摘下听诊器,指了指最里面的浴室,“她现在没什么事,不赶紧给她洗个热水澡换套衣服就要出大问题了。”

        孟唯良又抱起时念去浴室,放进浴缸里开热水,衣服解到一半女医师拿着一套家居女士睡衣进来,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然后把衣服递给孟唯良又出去了。

        全程时念都没有醒来的意思,眉头紧锁着,看样子睡梦中也是一点都不安稳。

        孟唯良又跟女医师要了两床毯子给时念捂得严严实实的,明明泡了半个多小时的热水,结果才出浴没多久又冷下去了,手脚冰凉得有点冻手。

        跪在床边守着时念,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慢慢捂热,一枚一枚的轻吻落在她额前,眉间,眼睛和鼻尖,轻声地在她耳边不断说话,生怕她在梦境里觉得没人爱她了对这世界没有留恋了就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许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孟唯良双膝触地,守在床边,满眼心疼和自责地看着床上仍然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的时念。

        时念身上干干净净的,就连头发也梳得盘靓条顺的,而孟唯良,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不修边幅的邋遢样。

        许越把保温桶和袋子放在桌上,“你回家收拾一下吧,念念我来照顾就行。”

        孟唯良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摇头拒绝,“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要等念念醒过来。”

        他又问:“那一家子现在什么情况?”

        许越答:“白朗那件案子够白万民忙得焦头烂额的了,白夫人其实是小三登堂入室的事情比想象中传播得更快,另外白鸿静之前做的那些手段有一些被压下来了,剩下的我再想办法让它传得更广泛些,他们白家欠念念的,我都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房间里没声了。

        看了看时间,要回去上课的许越拿出了一封信交给孟唯良,“打算什么时候给她看你来决定吧,毕竟现在只有你才是她最亲近的人。”

        孟唯良接过,没吭声。

        房门再次开了又关,病床上的时念仍睡得不安稳,蹙起的眉头他试了很多次都没办法抚平,现在这封薄薄的只有一张纸的信捏在他手里却似有千斤般重,这是他第二次产生害怕的心理,从内心深处所涌上来而不可控的恐惧,第一次是妈妈丢下他一个点大的小孩一个人讨生活,第二次,就是现在,他害怕时念也会像妈妈一样离开他,是永远的离开,再也见不到的离开。

        他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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