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学院通往门口的路上,有两排杨树,夏季末尾,几只蝉抓住最后的时光竭力鸣叫。
下了值,钟语芙和方凝如一起朝学院外头走。
钟语芙问,“明日又去奉县上香?”
方凝如点点头,“前几日,萧家的邻居刚刚诞下一个儿子,她家前头生了三个女儿,这回每逢初一十五都去奉县拜送子观音,这回一举得男,我婆婆信奉的不得了。”
钟语芙揉了揉跳动的额角,心里隐隐有点担忧,上辈子,萧亦晗和方凝如退婚之后不久,好像被天子发配到了株洲,后来好像娶了株洲总督的女儿,也不知生的是女儿还是儿子。
若是方凝如婚后一直生不出儿子?
钟语芙打了个激灵。
她虽然自己没有被婆婆嗟摸过,但是看看那些世家大妇一成婚,但凡是婆婆厉害的,哪个不是年纪轻轻,眼角的皱纹就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哎!女人想过舒心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不自觉嘀咕出声,“我怎么感觉,你这成婚以后,日子过的好不好,全在你能生男生女上?”
方凝如面色僵了一瞬,驻足看着钟语芙,眉头轻轻拧着,“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也惶恐,按理说,我一个庶女,攀上一个状元,他又是那样风度翩翩,品行高洁,我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是这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听见他阿娘一口一个一举得男,我心里总是很害怕,我能理解她的心态,萧亦晗如今都二十一了,换做旁的男子,都是孩子的爹了,只他一心扑在学业上才会这般迟。”
“我是不是有点不识相?那是他阿娘,抚育他长大不易。”
“换我是你,我大概也是怕的,”钟语芙道:“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得是生儿子?”
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韩以骁也是对孩子特别执着,韩景誉不会也很在意到底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吧?
生不出儿子就一直生,生到有儿子为止?
生孩子很疼啊。
一副久远的画面在脑子里清晰呈现,她阿娘生钟语桐的时候,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还有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那时候她好怕,好怕她阿娘会死,吓的做了一个月噩梦。
想到这,钟语芙整个人都不好了,毛骨悚然,她得提前跟他说清楚。
“你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特别怕疼,我得去找他问问,要是叫我一直生,那我就不嫁了。”
方凝如眼睛瞪大,“你不心爱侯爷吗?”
钟语芙想了一会才抬起头,勾了碎发到耳后,眯眼看着远方天青色的云。
似是随时都有一场雨压下来,空气里又一种不正常的闷热,蝉鸣叫的异常响亮。
“凝如,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我能做到跟心爱的人同生共死,共患难,但是我没办法完全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迎合任何一个男人。”
饶是方凝如一直都知道钟语芙和她们这些自小困在后宅里头,学着各种规矩长大的闺秀不一样,还是被她这番言论给惊到了。
女人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她居然可以理所当然的去问长宁侯。
她思考了一下,舌头润了润唇瓣,还是劝道:“这样不合适吧?你这样问,万一惹他不高兴,你们离了心怎么办?”
“其实我也知道,但是我就是这样子的,”钟语芙眉间坦荡,说:“我做不到一直给男人生孩子,”她想了一下,“我最多能接受生俩个,对,这是我最大的极限了。”
“我现在他去说清楚,他要是接受不了,那我们退婚好了。”
方凝如整个人都被惊到了,直到上了马车,她还沉浸在钟语芙云淡风轻的表情里。
她还记得,那晚在相国寺,钟语芙因为被韩景誉拒绝,闷闷不乐,下山时颊边那总也褪不去的绯红。
她的话绝不是作假。
她对韩景誉肯定有请,怎么能因为要少生几个孩子,就能云淡风轻的说出退婚这种话?
女儿家哪有不怕退婚这种事的?
她脑子里闪过学院门口,钟语芙当众亲吻韩景誉,这样没有女儿家闺阁仪态,韩景誉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眼里是近乎纵容的宠溺。
当时她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现在回想起来,画面忽然格外清晰,细致到他们之间流转的眼波,夕阳的颜色都记得特别清楚。
她生出一种笃定的直觉来,韩景誉肯定会同意。
或许,他还会怜惜的说,生孩子对女子损伤太大了,都随你。
想到这,她血忽然一热,理智上告诉自己,身为一个合格的冢妇不应该去问,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且迫切的想知道萧亦晗会怎么回答。
她掀了帘子,吩咐车夫,“去吏部书令史,要赶在朝廷下值之前到,颠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赶到。”
车夫得了命令大力抽了马,清油车相璧跟着乱晃,方凝如紧紧攀着车相璧才勉强坐稳。
她运气不错,赶到书令史署衙的时候,萧亦晗正好跨出门,看到方凝如,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忽的漾起笑,“你怎么来了?”
萧亦晗生了一副好相貌,如芝如兰,尤其是这双瑞凤眼,眉眼细长,天生微微上翘,瞳色是极淡的茶色,上头像是蒙了一层薄透的水雾,他看过来的时候,人影就映在他瞳孔上。
给人一种特别情深的感觉。
自第一次遥遥一见,方凝如便对他一见倾心。
他一对她笑,方凝如便觉得,心上开了一朵细小的花。
她压下心思,羞涩一笑,“明日里头要去和伯母去上香,想邀你去吃一盏茶。”
这点小要求,萧亦晗自然无有不从,他带方凝如去了天福茶楼,要了一间包厢。
进了包厢,俩人分坐在茶桌两边,萧亦晗给方凝如斟了茶,迫不及待抓了她手在手中把玩。
方凝如小口喝着茶盏,羞涩的低着头,润了润辞藻,委婉的将话题朝朝上头引,“明日里头要去陪伯母一起上香,你要一道去吗?”
萧亦晗道:“你和阿娘一道去吧,我明日里头和同僚有局。”
方凝如头垂的更低了一些,已经快到桌子上了,问道:“你知不知道,伯母去寺庙,为的是求什么。”
萧亦晗低低笑出声,头靠的更近一些,几乎要擦到她的额头,“你说是去求什么?”
“凝如,我终于要娶到你了。”
美人在侧,怎能不心动。
他也不守着礼了,两指捏起她小巧的下巴尖,低头啄到她的粉唇上头。
柔软的触感叫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直吻的怀中的人儿快喘不上气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方凝如没了力气似的趴在他胸膛,听着他粗沉的呼吸,砰砰的心跳,柔柔问,“奉县的送子娘娘庙最是灵验,伯母是带我去求子的。”
萧亦晗狠狠在她腰间□□了一把,恨不得现在就将人生吞活剥,声音愈加粗沉,“我等你给我生个儿子。”
方凝如从他怀中起身,仰起头,仔细盯着他面上每一个神情,“若是生的是女儿呢?”
萧亦晗睨她,“胡说,怎么可能。”
一向知进退的方凝如又执着的问,“若生的就是女儿怎么办?”
萧亦晗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那再生就是。”
方凝如道:“如果一直生的都是女儿呢?”
只一瞬间,萧亦晗的面色沉了下来,“说什么胡话,你怎么会生不出儿子呢,嫡子自然会从你这个嫡妻的肚子里生出来。”
一声惊雷划破夜空,黄豆粒大的急雨毫无预兆的砸下来,成为这场对话的背景板。
立秋了,秋日里头的雨,总是这般,毫无征兆。
自小饱读诗书,萧亦晗习的是君子之道,他待人接物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
他脸色只是略沉,声音也算不得多重。
只瞬间,又恢复了那温润如玉的样子。
他后头的话,方凝如没太听进去,看着他一开一阖的唇瓣,恍惚中,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她嫡母的样子。
上京后宅官眷,贤惠的大媳妇子讲究的是嫡庶一起教养,毕竟官海沉浮,仕途这个东西,谁都说不好,有的是那庶女的夫君后来凤凰腾达,反过来照拂嫡出。
她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了事,惹了嫡母不高兴,她从来不会疾言厉色,明着告诉你。
面上依旧笑盈盈,只会无声疏远她,冷眼看着迎合她心思的管家暗暗降低她的份例。
到她重新得了她的欢喜,她又会不轻不重的处罚一个最低等的奴才。
自始至终,她的嫡母都是温婉大度,高贵贤惠的那一个。
爹爹亦是慈父。
迎合她的嫡母,嫡姐,已经成了她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脑子里闪过刚刚钟语芙在学院门口的模样,她醍醐灌顶。
为什么她第一次见钟语芙,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魔力,装作听不懂她嫡母,婆婆话里话外的意思,顶着旁人异样的眼光也要来跟她兴办女学。
--因为她活的是那样恣意潇洒。
这份洒脱,恰恰是一直依附着嫡母生存的她最缺少的。
她是那样羡慕她的生活,出生高贵,有真正疼爱她的父母,她活的那样恣意放纵,肆无忌惮。
方凝如转头,看向窗外,形容匆匆的大街上,一柄远山劲松画的油纸伞撑在雨雾中,雨水顺着伞面淅淅沥沥滴下来。
伞下,一对璧人款款而来一对。
男子劲瘦有力的手稳稳握着伞柄,伞骨偏在女子头顶,男子的半个臂膀都露在外头,白色的云纹绣袍沾了清透水渍。
上了多味斋的台阶,男子自然的低下头,目光落在台阶上的裙锯,嘴巴张开说了什么,看唇型,应该是“小心台阶”。
越过台阶,到廊下,细细的雨幕间,钟语芙那张如花笑颜露出来,微微仰着头,看着面前的人,笑的那样开怀。
韩景誉唇边微微勾起一点弧度。
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凝如想起来,宴席上头一次见到的韩景誉,下巴上蓄了一点青茬胡须,黑色墨袍,内敛肃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举手投足间都是官海沉浮间那股子顶尖权臣的威压。
对了,是那晚寺庙之后。
或是白色,或是墨蓝这些鲜亮的颜色,下巴上的胡须不见了。
俊美的五官上,有了和钟语芙身上一样的年轻朝气,这种年轻的朝气和他身上弥经岁月沉淀的成熟稳重奇妙的结合在一起,竟一点也不违和。
味满斋里头卖的多是女子喜爱的点心,其实女子对茶没有那么喜爱,更喜欢去味满斋这样的地方用上几块精致的点心。
方凝如看见,小二递上来的点心,透花糍,茯苓膏,山枣糕,九江酥。
都是钟语芙喜爱的。
嫩绿的茶叶沉进杯底,落在浑浊的茶汤最底下,映成了褐色。
方凝如朝下的卷翘睫毛动了两下,再抬起眼,原本模糊的瞳色,清亮的叫人心惊。
她说:“回去吧,时辰不早了,回去的迟我嫡母会不高兴。”
“等一下。”
萧亦晗拉住她,“衣服乱了,我给你整理一下。”
他温柔且细心的给她整理了裙摆,微乱的鬓发。
他头微微低着,一如以往的柔情款款,所以没发现,方凝如没和以往一样羞红了脸。
下了茶楼,方凝如主动开口,“下雨了,你别送了,免的将你淋湿,乘着雨势渐缓,你快回去吧。”
萧亦晗看了一眼雨幕,“也好。”
打了伞,将方凝如送上了马车,自己才上马打了伞回去。
--
钟语芙问,“你以后打算生几个孩子?”
“噗~~”
韩景誉一口茶喷出来,咳了好几声。
揉了揉跳动的额角,好奇的看过去,见钟语芙小口咬着透花糍,腮帮子撑的鼓鼓的,灼灼的看着他,眼神清澈。
她知道要怎么生孩子吗?这是韩景誉脑子里崩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血又不受控的热起来。
钟语芙浑然不知,两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韩景誉此刻关注的是生孩子的--过程!
她这是单纯的想知道生几个孩子,是不是一定得有儿子。
韩景誉起身,走到窗边收了撑窗的枝干,合上窗户,单手提了凳子,直接坐到钟语芙边上,抬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发,笑的暧昧,“这么急着给我生孩子?”
钟语芙:“……”这男人的关注点怎么如此清奇?
她身子朝后仰了仰,“我跟你说正经的,我怕疼,最多给你生”她竖起两根手指,“最多给你生俩个,就算没生出儿子,我也不生了。”
韩景誉笑的无奈,合着是这个。
“没关系,你若是不喜欢,一个不生都行。”
钟语芙手里的透花糍都惊的掉了下来,“不生都行?你真不想有个香火传承吗?”
是个男人都在意这个吧。
韩景誉收了手,严肃了一些,“我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否则我又何苦早早将骁儿扶上世子位?”
这世上,人人都想千秋万代,骨血世代相传,但人生自有他的命数。
他又道:“你回去看看白匈奴的手札,那边的王位,并不是传给自己的骨血,而是能者得知,我真心觉得,血脉这事无需执着。”
“且生孩子确实凶险,对女子损伤大,你若不想生,咱们可以永远不生。”
小时候,韩景誉那么喜欢抱着她玩,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孩子呢?
他说的这般云淡风轻,是真的疼惜她,不想让她受罪吧。钟语芙觉得,她的一颗心软的快化成了水。
女人是一颗种子,你给她阳光,雨露,她会回馈你一片原野。
相反,你给她冷漠,她回馈你的是十倍的怨气。
钟语芙纠结了一下,很是肉疼的朝韩景誉竖起三根手指,“那我给你生三个吧,真的不能再多了。”
韩景誉笑出声,大手摸上她后颈子,将她朝前一带,“我们先来预习一下生孩子的前奏。”
钟语芙:“……”
交错的颈子似一对鸳鸯。
温热的唇覆上来,含着湿热的气息,柔软缠绵,鼻尖有淡淡的沉水香萦绕。
她纤细的手臂勾上他的颈子,沉溺在他的男性气息里,“韩景誉,我好欢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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