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十娘子吓的脸色发白，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几次欲言又止，她想到被魇住的十六哥儿，想到凶案就在朝花院，离她和十六哥儿这么近，她就不能不心生后怕。
歹徒今日能杀秋菊，明日呢？
再退一步想想，如果、万一歹徒的目的不是秋菊而是……
十娘子越想脸色越白，眸中惊疑犹在，忍不住出声道：“这可是人命，这么大的事，足可以报官了。十二娘你说……”
十二娘子看着害怕不已的十娘子，唇角往下压了压，轻微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十娘子心中隐约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问了出来。
十二娘子心中叹了一声，抬头遥望向主宅的方向，轻启朱唇：“十姐姐，这里是国公府。”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脸面。
只是死了一个庶女庶子院子里的小丫鬟，对善国公府这等高宅门第的豪贵人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报官倘若换不来足够的利益好处，便不值得为此赔上脸面给京中多添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
十娘子低呼一声：“可这是凶杀案，是有歹徒的！出了人命，倘不把人抓起来，府中上上下下都不会安宁！”
十二娘子轻轻颔首：“抓是肯定要抓的，祖父也绝对不会放任国公府里有这等危险人物，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查在抓了。”
“那就好，在查在抓就好。”十娘子明显轻松了一口气。
十二娘子看了她一眼：“但查了也未必会说，抓了也未必会告诉我们。”
十娘子怔愣了一下。
十二娘子见她还没转过弯来，难得耐心的提示道：“十姐姐以为，像秋菊这样老实巴交的家生子，若真有府外的人想杀她，是等她休假回她自己家里更方便下手，还是在咱们国公府长房院子里更容易下手？”
十娘子的眼睛蓦地一下睁大了。
十二娘子神色淡淡道：“十姐姐再好好想一想，能在国公府里行凶的会是什么人？”
王公贵族之家岂是寻常，国公府是数百年的高门，府中家丁众多，守卫森严，护府之力纵然比之王府亦可说是毫不逊色。
外人想要闯进国公府里都难，更何况是在国公府里杀人，说句难如登天也不算过分夸张。
这也是为什么王公贵族家里出事一般都不会报官的原因。
能在国公府里如此顺畅行凶的，当然是自己人。
十娘子的脸色随着十二娘子的话变了又变，惊疑之色更甚，眸光闪闪黯黯，继而沉默了下来，良久无言。
十二娘子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庶姐陷入深思，心中也有些许感叹。
府中人人都知道她跟这位庶姐最是要好，都以为是庶姐会巴结她会讨她欢心的缘故，其实不是。
是她们一起长大，十娘子给她当过参照物的缘故。
说起来还是因为大夫人那时要一心照顾每天垂死在病危线上的留姐儿，顾不得照看她，只能把她交给奶娘弥妈妈照料。
那时她心灰意懒，只想混沌度日，安心扮演好她的小婴儿，能吃能拉能睡就行。
婴儿长大都是差不多的过程，只不过她记不太清婴儿到底是多大开始翻身子，多大能抬头，多大能坐，多大能爬，又是多大能走路，多大能说话，她只有个大致的概念，具体时间她也只能从奶娘几人逗她说话的时候在心里估量。
要是身边有个人可以做参考就好了。
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满月宴过后，她的摇篮旁边多了另一张摇篮。
她听到的原委是，沈姨娘的女儿生下来就让老夫人下令抱给大夫人带养了，只比她大四个月，排行第十，前阵子受凉生了病，大夫人怕过给她，所以把十娘子移到了别院去。如今十娘子病好了，别院也另有用处，大夫人才同意让十娘子住回来，正好跟她做个伴儿。
有了十娘子做参考，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
她只要记得十娘子是什么时候爬什么时候走的，比照着十娘子的成长轨迹，在差不多的时间表现出来就行。
除了上一世脑袋被驴踢，看走了眼，喜欢错了人以外，在其他事情上面，她还是比较开窍的。
她跟十娘子的交情也是在那段时间结下来的，虽然十娘子可能完全不记得了，很少有人会记得两岁以前的事情，周岁以前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那时候，十娘子成天到晚跟她在一起，两人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一起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十娘子虽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对她却很好，有什么都会想到她，而且非常有当姐姐的自觉，会拉着她咿吖咿吖的叮嘱很多事情，也会咿吖咿吖讲小故事给她听，咿吖咿吖的跟她说悄悄话。
大夫人因为要照顾留姐儿，反而时常忽略了她这个亲生女儿，不过身为胞妹，亲生哥哥每天吊着一口气，她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那几年，十娘子就成了除奶娘之外，让她感到最亲近的人。
她有时候会觉得，十娘子给她的安全感反而比大夫人更甚，她们虽然不是一卵孪生，但那会儿跟双胞胎也差不了多少。
可惜八年后，沈姨娘生下了十六哥儿，做了错事犯了家法，老夫人和大夫人一起厌恶上了沈姨娘。老夫人罚沈姨娘去了家庵，大夫人叫人把十娘子送到了沈姨娘原先住的院子，连着刚出生的十六哥儿一起住在那里，看都不想看见他们。
十二娘子也是后来才断断续续知道实情的。
沈姨娘因为生下了哥儿，被人撺掇着动了坏心，想要害死留姐儿，这自然惹怒了大夫人和老夫人。
大夫人哪怕再有菩萨心肠，也绝不会再喜欢一个想要害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不立刻弄死他们，已经是大夫人心存善念。换一个当家主母，随随便便就有十几种方法磋磨十娘子和十六哥儿，甚至可以让他们从人间蒸发。
要不是看在十娘子自幼就在颐华院里长大，对她这个嫡母恭敬孝顺，对十二娘子这个嫡妹处处照抚，小姐妹感情又好，大夫人对十娘子还有一丝温情，这才答应让十娘子姐弟留在国公府闭门自省。否则哪怕有十二娘子再三说情，大夫人在盛怒之下，也会直接把十娘子和十六哥儿送到乡下庄子上去。
十二娘子心中清楚，沈姨娘罪不可恕，大夫人又正在气头上，她说再多情也没有用，差不多就行了，再说就会火上浇油起反作用。
十娘子和十六哥儿能留在府里其实就已经很不错了。
谁曾想一年后，她得了风声带着人去十娘子姐弟禁闭住的院子，看到了正在啃野草根的十娘子姐弟。
大夫人也没想到会这么糟糕，怒气一下子消去了一半，这才撤消了对十娘子姐弟的禁闭，默认恢复了十娘子可以去给她请安。
这些年，十娘子对大夫人一直心存感激，越发守规矩也越发有孝心。
十娘子深思良久，露出苦笑，开口虚心请教道：“我现在已经拿不定主意了，只能央你帮我想想，朝花院现在该如何做才好？”
十二娘子眼眸流转，略思片刻：“我要是你，我就当秋菊是自缢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看好了朝花院，保护好自己和十六哥儿就足够了。”
十娘子：“那秋菊……”
十二娘子：“秋菊的事自有父亲母亲来处理，再不济还有祖父祖母，用不着我们操心。”
十娘子问：“不需要做其它的吗？”
十二娘子：“还没到时候。”
十娘子：“没到时候？什么时候？”
十二娘子望了望远处，淡声道：“我若猜的不错，秋菊之死只是个引子，真正的大戏这才刚刚开始。”
什么？
十娘子又是一震，心中一时掀起了惊涛骇浪，无语凝滞。
远处抄手游廊那边黄蕊一路快步朝她们走来，走到红鸾几个跟前就停了步子，和她们说笑了几句，略耽搁了些，才穿过几人走向亭心来。
黄蕊行了礼道：“赖妈妈让我来请两位娘子回去商议，给十六哥儿用哪个偏方呢。”
福寿院的暖阁里，此时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老太爷挥退了前来回话的原妈妈等人，屋里只剩下了他和老夫人张氏。
老夫人此时的脸色很不好看。
老太爷手中落下一枚棋子，淡淡的说：“当年的事我依了你，可是现在你看如何？是你当年说的那个样子吗？你对他们心软仁慈，他们对老大可心软仁慈了？”
老夫人神色黯然，动了动嘴唇：“也许不是……”
老太爷抬眼看她，道：“这话你自己相信？幼姑是你的人，她亲自去查出来的真相，还用怀疑？”
幼姑是原妈妈的名字。
老夫人捏着手中的棋子，闭了闭眼，良久，睁开眼睛黯然落了一子：“你知道我的为难，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总想着一碗水端平，不想厚此薄彼，这些年来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过分，我也就当没看见，我却忘了人大心野，有些事是注定无法控制的。”
老太爷也捏着棋子，等老夫人落子后，跟着下了一子。
“如何？”他问。
“再看看吧，说不定……”老夫人眼中闪过疲惫。
老太爷看了老夫人一眼，眸中闪过失望。
回到朝花院，赖妈妈让小丫鬟们把打听来的偏方给两位娘子说一遍。
橙绮道：“我去问了牛三家的，她说在屋子后头烧些黄纸，放一挂鞭炮，念着十六哥儿的名字，说几句哥儿小、舍不得哥儿、别吓到哥儿的话就行，一准儿灵验。”
秋薇：“甄妈妈说的也有这些个意思在里面，她说晚上等十六哥儿睡着后，让鱼妈妈或者黄蕊和橙绮中谁都行，连叫三十六声十六哥儿的名字，另一个在旁边说回来咯，用黄纸在十六哥儿身上绕一圈，出门烧掉，嘴里念叨说我们哥儿小，你们不要吓他，拿了钱就走吧。还要把窗户和大门打开。”
秋香：“任婆子也提了香，说要用朱砂红油墨混合，点眉心，人中，耳珠，再拿红线绑着哥儿的中指，再焚香向西方叩拜，念南無阿尼陀佛，南無大势智菩萨，南無观世音菩萨，诚心拜请保佑十六哥儿平安……”
秋雁：“我这里也是。董妈妈说的，把一根香用红绳倒吊着点燃，等香烧完了，十六哥儿就好了。”
十娘子和十二娘子听完，对看了一眼。
“各有偏差。”十娘子说。
“但也都相差不多，估计是她们各自家乡那里的风俗不同，说法有些差异罢了。”十二娘子道。
“那依你的意思呢？”十娘子问。
“我哪懂这些。”十二娘子摇头笑道：“要是依我啊，当然越简单越好，烧些黄纸，放挂鞭炮，说两句话就行。你怎么想？”
“我是想着一个个的用一用，什么法子都试试，只看哪个有效。”十娘子面上犯愁，“但这样好像又失了敬畏。”
十二娘子莞尔一笑道：“我们既然都不懂这个，还是让个赖妈妈和鱼妈妈来弄吧。赖妈妈，鱼妈妈，你们弄这个更有经验，该怎么做，你们商量着来。”
赖妈妈和鱼妈妈连声应是。
这时，大夫人身边的黛墨过来，告诉十二娘子说，五房老爷被人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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