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十二娘子得了消息，在十娘子惊疑的目光下，叮嘱了两句让十娘子照看好十六哥儿，随后辞了朝花院，带着红鸾竹露跟着黛墨一起往大夫人的颐华院去。
“大夫人现在在做什么？”十二娘子问。
“在听五夫人哭诉。”黛墨回答。
十二娘子脚下一顿：“五夫人来了？”
黛墨：“前院传来消息的时候，五夫人就在颐华院里陪大夫人说话。”
十二娘子转而又问：“知道老太爷在哪儿吗？”
黛墨回道：“老太爷才从福寿院出来，看着像去前院了。”
十二娘子思索了一会儿，便打消了去颐华院的想法，对黛墨吩咐道：“你回去告诉大夫人，就说我忽然想起已经和祖父约好了，要陪他老人家去周家一趟，大概晚食前回来。”
黛墨应了声是，自去向大夫人复命了。
“娘子要出府？要不要先回院子去换身装扮？”红鸾连忙问。
十二娘子看了看自己身上，她自幼在家里就习惯穿男装，为的就是方便行动不受约束，如今年岁长了些，不得不稍做讲究，穿的比男装好一些，但也是偏向男服的简化女式装束，这在善国公府里早就是独特的寻常事了。
“不用了，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不过是搪塞之语，不耐烦去看五夫人跟大夫人演哭戏，保不齐她看了又会说出什么让五夫人不受用、让大夫人无奈干笑嗔训她的话来，还不如不去。
何况她说的也不是假话，老太爷是有说过要去周家的话，但一来没定好时间，二来老太爷现在还有没有心情去也不一定。
过了垂花门，自有等在那里的家仆带着十二娘子去前院找老太爷。
老太爷果然在前院，此时正在书房观画。
裴老国公今年寿数六十有三，已过耳顺之年，因为一直坚持练习五禽戏，又一直注重养生之道，耳不聋，眼不花，须发虽大半皆白，却尽显清癯健朗，再加持累世的勋贵，自有一股威严迫人的气蕴。
“爷爷。”
十二娘子踏进书房，一眼看见老国公正在画案前赏看一幅未装裱的画作，遂止了声音，凑到案前。
祖孙两人一起细细赏画，从画首到画尾，一刻钟眨眼就过去了。
“如何？”老太爷看了眼宝贝孙女。
十二娘子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睁开眼睛后，仿佛鼻尖仍有胭脂香味，耳中依稀闹市喧哗，不由大赞。
“有京城百景的味道，立意脱俗，着笔巧妙。京中楼台屋宇鳞次栉比，贩夫走卒串巷吆喝，有茶坊，有酒肆，有绸缎铺、成衣店、医馆药店，行人川流不息，公子走马观花，妇人流连香铺，东西两街繁华，尽在此间。爷爷的这幅《游京都街市图》画了三个月，竟然完成了！孙女给您道喜啦！”
老太爷眼角上扬，按捺不住眼底悠扬的喜色：“比那几个老小子如何？”
十二娘子把头一昂，笑道：“自然是爷爷的这幅画作最妙！”
老太爷听了宝贝孙女一面倒的夸词之后，满意一笑，抬手道：“走，咱们这就去找那几个老小子去！”
他已经等不及要看那几个自命不凡的老东西瞠目的表情了。
“不去周爷爷家了？”十二娘子眨了眨眼。
“嗯？呃、”老太爷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和人有约的事情，脸上现出挣扎之色，“可是这画……”
“爷爷，”十二娘子笑道，“这画还没装裱呢，您就算想去找人家比画，可定好斗画的时间还没到，还有十天呢，这十天正好用来给您的新画装裱。可是周爷爷家，是您死缠着要去的。您要不去，周爷爷下次可就更不答应跟您来往啦。”
老太爷摸摸长胡子，再看看将笄之年的宝贝嫡孙女打扮的像个俊俏小郎君，这身装束随时出府都可以，便点了点头，吩咐长随道：“萧九，备车。”
十二娘子讶道：“爷爷，您真要去？”
她只是想提醒一下老太爷别忘了和周家有约，没想到老太爷说走就走。
这个时候？
老太爷呵呵笑了笑道：“阿宁放心，府中这点烂事还不至于让爷爷多费心力，再说，有你父亲在呢，咱们祖孙啊不操心。”
十二娘子笑道：“嗯，不操心，那孙女就跟着爷爷走了。”
周家是贫寒之家起身，家中只有一个二子周仲远当年中了进士，殿试得了二甲第三名，入了翰林院，熬了些许年，如今做了侍讲。
裴老国公跟周侍讲没什么交情，但跟周老太爷却在一次茶楼事件中因茶而起争执，争出了些惺惺相惜的交情。
前月，闻说周老太爷的次孙在外游历回来，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请了数位良医都束手无策，只说无大碍，约是心病。
裴老国公早听周老太爷吹嘘，说其次孙如何如何聪敏，如何如何了得，又如何如何与他人不同，早就起了好奇之心——老国公格外欣赏天份高又有个性的人，比如早夭的大哥儿，又比如十二娘子，因此一心想见见周老太爷说的这个次孙，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只是这周家小哥儿的病迟迟不好，周老太爷一直不松口，裴老国公每见一回就提一回，磨了许久，周老太爷被缠不过，只得答应请裴老国公上门做客。
周宅离善国公府隔了数条大街，坐马车也要将近小半个时辰才到。
“叨扰叨扰。”裴老国公笑得一脸褶子。
“岂敢岂敢。”周老太爷虚笑两声，“国公爷大驾光临，寒舍上下蓬荜生辉。”
十二娘子跟在老国公身后出来，俊俏脸蛋上扬着清爽的笑容，叫了一声道：“周爷爷，十二娘给您请安。”
周老太爷眉眼立刻就柔和了，笑得无比慈祥：“我就说今儿早上怎么喜鹊一直在院子里叫，原来是要来贵客。”
裴老国公吹胡子道：“老夫就不是贵客了？”
周老太爷笑而不答。
十二娘子扬眸一笑道：“爷爷当然是贵客，我是爷爷的孙女儿，那就更贵啦。”
两个老太爷听了一起发笑。
“你也就这个孙女能拿出手。”周老太爷笑着摸胡须。
“青出于蓝啊，尽得老夫真传。”裴老国公感叹。
周宅不算大。
周仲远是正六品的官儿，宅第按例制只能有厅堂各三间，正门一间。
进了屋，也不多寒暄，周老太爷直接引着裴府的祖孙二人进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容儿这孩子是我家老大的次子，上面还有个哥哥，所以家里对他就纵容了些。他爹是个老实直率的性子，他哥哥跟他老子一个德性，偏到了他这里，就跟他父亲和兄长都不一样，打小就顽皮，偏偏功课比谁都好，连夫子都拿他没办法，又爱又恨。他也是个贼胆大的，十四岁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跟着商队去了烛国。我们吓个半死，他倒是根本不当一回事儿……”
十二娘子听到说周家二郎是从烛国回来的，眼底流光明明灭灭。
周老太爷提到心爱的孙子，又是骄傲，又是头疼，摇头叹气。
孙儿生病也是令人心疼，但想到孙儿去过那么多自己都没去过的地方，周老太爷就由然觉得一股清啸之气蠢蠢欲动，自豪之意几欲从胸腔里冲霄而出。
他这孙子有大出息！
像是与他的想法应和一般，三人才刚踏进院门，里面就有个欢呼雀跃的声音响起。
“周二哥，你这箭射的太精彩了，比我见过的所有武将都厉害！你再射一箭吧，这箭我一定好好看个清楚！”
哎？
周老太爷、裴老国公和十二娘子三人头顶上同时亮起疑问。
等又走进了几步，绕过一片竹林，一个简易的射箭场出现在几人面前，只见一个侧背对着三人的青色身影，手握长弓，取箭，手臂平直，挽弓踏步，拉弦，瞄准前方箭靶，拉了满弓。
嗖……
箭像流矢划过夜空一般闪着耀目的光芒，正中箭靶。
裴国公和十二娘子齐齐扭头看向同行的周老太爷，一老一少同时挑眉，目光哂然，脸皮抽了抽，眼神都不太友好。
这就是你那得病迟迟不见好转的次孙？
周老太爷也很尴尬，摸不着头绪，又不敢随意说话，一时间只能干笑。
“老太爷！”这时，匆匆赶来的家仆擦着额头汗回禀说：“大夫人身边的人来说，表姑娘不见了，敏哥儿也不见了……”
“不用找了。”周老太爷摆了摆手。
“老太爷……”家仆一愣。
“你回去告诉大夫人，表姑娘和敏哥儿都在容儿这里。”
“啊。”家仆这时也已经看清了情况，忙施礼道：“是，小的这就去。”
这边的声响已经惊动了那边的人。
闻声回头的青年满面髯须，面色苍白，身姿似柏，一身青布直身长衣，外罩一件藏青纱地披风，长眉朗目，别有一种洒落的气韵。
“爷爷。”髯须青年把手里的弓箭交给身边的小厮，走了过来。
“雯娘给表叔祖请安。”乌雯娘也连忙跟上来行礼。
“敏哥儿给太爷爷请安。”敏哥儿有样学样。
周老太爷略点了头，神色却不是太好，盯着敏哥儿道：“你二叔病体未愈，你们不叫他好好在屋里休息，撺掇着他出来，大早上的就在院子里闹腾，成什么样子？”
敏哥儿被训的瘪嘴，嘟囔着：“又不是我出的主意……”
乌雯娘满脸通红，周老太爷虽然看似只训了敏哥儿，但谁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敏哥儿才八岁，她却已经十四岁了，而且还比敏哥儿长了一个辈份，老太爷这是在敲山震虎，对她不满呢。
她不等敏哥儿说完，赶紧接过话头道：“不关敏哥儿的事，都是雯娘不好，是我见周二哥书房里挂着弓箭，一时羡慕，想要学习，才劳累周二哥教我，是我没想周全，请表叔祖责罚。”
周老太爷道：“还不带敏哥儿回去，敏哥儿的祖母在到处找他。”
乌雯娘忙应下道：“是，我这就带敏哥儿去找表姨。”
等到她带着敏哥儿离开，周老太爷才瞪着站的像个棒槌的孙子道：“脚上粘浆糊了？还不过来行礼？”又缓了语气对裴国公和十二娘子道：“这就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儿周容。”
周容这才不紧不慢的弯腰行礼，声音温和沉稳道：“小人周容，见过国公大人，见过裴小郎君。”
十二娘子莞尔。
裴老国公和周老太爷一愣，继而四目相视，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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