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痴人
公仪陵被青梨打昏后,就被自己的手下带回了楚王府。而青梨将钟莘栎偷偷埋在了顾琢玉旁边,初五午后才回府。
公仪陵还没有醒。
听巫医说,他无病无灾,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不肯醒,也不知梦里有什么,让他眼角有着源源不断的泪,嘴唇却微微弯起,十分餍足。
青梨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就这样看着他,等待他醒来。
梦中光影戛然而止,他醒在半夜的时候。
夜里又下了雪,窗外寒风呼啸,团团飞雪被风卷着不住敲打门扉,青梨不过是去栓个门的功夫,转头便看到了公仪陵睁着眼睛,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看着床梁发呆。
“你醒了?”青梨走过去,为他掖了掖被角。
“师兄,我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青梨手一顿,问道:“什么?”
“我梦到阿栎死在了我的手里,小小的姑娘突然用力抽走了我手里的剑,握着剑刃横上了自己的脖颈。她的血溅了我满身,好像比我杀过的所有人的血都要多……”公仪陵自我安慰地笑了笑,说道,“不过想想,这一定是假的,她那么怕痛,怎么可能拼着割手也要夺剑呢?”
“是真的,阿陵。”青梨默默地说道。
公仪陵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自言自语道:“一定是顾清歌在我面前自刎的时候画面太惨烈,让我记在了脑子里,竟然往阿栎身上安,阿栎知道了一定很生气,毕竟没人愿意成为一个死人的影子……我得去向她道歉。”
“不,不对……师兄,我是想要折磨她的,我不能去哄她,不然她得寸进尺,还想着跑……”公仪陵直起身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一边动作一边说道,“药呢?再喂多少药,她才能忘掉所有记忆,才能不那么恨我?”
青梨扣住公仪陵的肩膀,说道:“是真的,不是梦,王女已经死了!”
看着公仪陵的呼吸急促起来,青梨哽咽着说道:“她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你骗我,”公仪陵笑了笑,说道,“你和她是一伙的,一定是她气坏了,所以要你来骗我,来吓我。我……我以后不欺负她,你别让她开玩笑了,都是当娘的人,怎么还这样顽皮?方才,她还要我给她推秋千,要我给她唱歌呢!”
青梨与半疯半痴的公仪陵对视,良久,他才说道:“你是真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吗?”
公仪陵平静地看着他,脸上突然一片湿润,他用手一摸,才发现竟是自己落了泪。
“别开玩笑了,她在哪里,在乘鸾居吗?我要去找她,带她离开这里。”他推开青梨,就这样赤着脚、衣着单薄地想要推门出去。
青梨冲上前拖住他,嘶吼道:“你其实很清楚不是吗?她已经死了!她不想要再见你,放过她,放过你自己不行吗!”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见她。”公仪陵固执地掰开他的手,要跑外面去。
“你别再想见她,”青梨咬牙道,“我将她藏了起来,你休想去扰她清净。”
公仪陵攥起拳头蓄力向青梨打去,他眼睛里尽是红血丝,低吼道:“你把她带去了哪里?谁让你这样做的!”
“是她!”青梨挡住了他的拳头,吼了回去,“她亲口说她再也不想要看到你,你满意了吗?”
“所以,你明知她会死,却没有告诉我,也没有阻拦她,就这样看她自刎,死在了我的眼前?”公仪陵又挥拳打过去,被青梨反绞双手制住。
“她本就快被你折磨死了,你知道她这几天吐了多少血吗?你知道她还有几天可活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要折磨她,用死来吓她!如今她如你所愿,死了,死透了,到我怀里的时候人已经僵硬,再也活不回来了。你现在在惺惺作态什么?你找她做什么,连具全尸都不肯给她吗!”
公仪陵眼里的凶光淡了下去,他愣怔在原地,而后哆嗦着嘴唇,呜咽着说道:“我不想的,我没想过这样……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一切都是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你以为她放弃了你,所以你举了反旗,逼死顾清歌,让她恨你惧你;你又以为她喜欢如今的顾琢玉,所以拿顾琢玉逼她就范,违背她的意志,将她拘在身边;你还以为她不敢死,所以总拿死逼她……现在她死了,你不满意,还要找她,连死后的清净都不愿意给她。公仪陵,你有完没完!”青梨再也忍不住了,他将公仪陵摔在了身下,急声道。
看着公仪陵伏在地上不住地哭泣,青梨收回手,说道:“我原本想把命赔给银稚的,可后来想了想,大抵她死了也不愿意见我,还是不要脏了她的轮回罢。公仪陵,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拔开门栓,打开门,外面的风雪扑入室内,吹熄了灯火。
室内一片黑暗,只剩公仪陵的哭声。
“师父用了结血虫,我在一旁看得分明,王女与师父是……血亲。”
青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或许,我们都错了。”
他抬步离去,只留公仪陵一个人在屋里。
公仪陵的记忆变得一片混乱。
他模糊地看到她从树上跳下来的身影,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接她,她被他抱了个满怀,簌簌枯叶就这样落在了他的衣袖与长衫上。
他与她的回忆算不得好,唯一值得缅怀的,就是桃源乡以及在此之后的那段时间,短暂易逝,甚至不满一个春天。就连方才的画面,都是他禁锢她时发生的事。
可他抱着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与难以抑制的爱。
他十九岁的时候遇上喜欢的姑娘,二十岁的时候与她死别。
动心与失去,不到一年的时间。
……
青梨出了门后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洛川没了音信,公仪陵失了魂灵,所有人都变了,所以一直习惯听从他人指示的青梨也没了主见。
他走到顾琢玉与钟莘栎合葬的地方,远远地坐在树上发呆。
当天光欲曙时,他看到一个披雪的身影闯了进来。
那人踉踉跄跄,目的性却很强,见到顾琢玉坟旁又鼓起了一个坟包,似是笑了,抖落一肩积雪。
然后,他跪了下来,俯身去刨坟包的土。
青梨再迟钝也知晓此时挖坟的人是谁,他咬着牙,想下去揍那人一顿,可看他萧索单薄的身影,连披在身上的大氅滑落也似无知觉,只一门心思地刨着土,青梨的心又软了下来。
罢了,冬天的土硬的很,单凭他单手刨,肯定挖不出来,过不了多久,他那双手定然撑不住,就当是给他一个惩罚罢。
但青梨没想到,天色彻底泛白的时候,公仪陵也没有停下挖土的动作,他的手下有了明显的殷红,可他却是像感受不到疼似的,一直挖,一直挖,没有休止。
青梨跃下了树,一拳打在挖坟的公仪陵身上。
公仪陵好似不知痛地继续挖着,他没有回头,唇角溢出的鲜血被他不在意地抹去,手上血肉模糊,速度更加的快。
“你别疯了行不行!”青梨锁住他的脖子,将他向后拉去。
被青梨拖离的公仪陵空洞的眼神看着天际,说道:“是……是不能挖了,她如今应当怕阳光,到了夜里再把她带出来。”
“什么时候都别来扰她清净,公仪陵,你别以为你是我师弟我就不会和你动手!”
公仪陵喃喃道:“你不让我见她……坟里埋着的,根本不是她,对不对?”
青梨自暴自弃道:“对!不是她!你满意了?别再来了!你来一次我打一次!”
“她没死……”公仪陵咳出血沫,痴笑道,“你终于承认了……”说着,他头一歪,昏死过去。
青梨将他连拖带拽带回了楚王府,如他所愿,将他放到了钟莘栎的房里。
明明昏迷着的人,嗅到了她的味道,闭着眼睛裹住了被子,好像她就在自己怀里,从未离开。
“阿陵!”姑娘坐在秋千上向他招了招手,甜笑道,“我给我们的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无忧,好不好听。”
公仪陵的目光落到了姑娘平坦的小腹,浅笑道:“阿栎,你痴了……我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她就叫无忧,你忘了吗?”
“阿陵,”钟莘栎摇摇头,说道,“是你痴了。”
“你既然知道孩子已经出生,那你怎么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呢?”
她已经死了。
公仪陵摇摇头,攥住了秋千绳,苍白地笑着:“你没死,别说傻话。”
“青梨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死了。”
钟莘栎牵唇笑笑,继续说道:“死在了你的手里啊……”
不……撒谎!假的!都是假的!
公仪陵挣扎着从梦里醒来,枕边还是她的味道,她一定没有走。
她现在一定饿了,糖醋排骨……对,他要给他的阿栎做吃的了。自己睡了那样久,阿栎一定饿坏了。
于是守在门外的青梨看着屋里的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本以为他又要去挖坟,却没想到他直奔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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