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说亲
云城这几日确实如苏母所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柳箬叶为了拖延时间，三个多月里像挤牙膏一样拖泥带水地供出不少昔日的同僚来，这几天但凡出门就能看见羽林卫押着往日的官老爷往衙门大牢走。云城有头有脸的家族这些日子全都闭门谢客，缩起脖子来做人，生怕那位冷面的羽林卫统领见自己不顺眼把自己也扭去衙门讯问。
苏荇溜到街上往日人声鼎沸的街市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偷粮食的大胖耗子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窸窣爬过，苏荇抿着嘴唇，拿着云城的简易地图把叶栀能去的地方用炭笔圈了出来。
虽然苏荇对苏母为什么要将叶栀赶出来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火烧眉毛的事还是把叶栀找出来，叶栀那个赌鬼母亲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赌坊里了，听说还有一个大姐，却也是个喜怒无常的混账，叶栀一个无亲无故的年轻男子，且又染了病，被撵出苏府后，哪里能是他的容身之所呢？
苏荇想着叶栀既然染病，便先去几家医馆问了问，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具是摇头，还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大夫笑眯眯的向她贺喜。
“苏荇啊，如今已经是童生了啊，这是大喜事啊你们苏家，是双喜临门了啊！”
苏荇眉头倏然一皱，双喜临门，除了自己考中童生还有什么喜事不成？
而且既然是喜事，为什么还要把叶栀赶出来？难不成叶栀还碍着这个喜事了不成？
苏荇从医馆出来，便在原地踟躇，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喜事”是什么。
一道熟悉的，轻浮得令人闻之生厌的声音传来“你不会还不知道你好事将近吧，苏大童生？”
苏荇抬起头，柳襄河正藏在医馆牌匾落下的阴影里，倚着墙壁斜斜靠着，抱着双臂满不在乎地说风凉话。
柳襄河受刑留下的伤还未好全，仍旧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苏荇皱着眉，却不问是什么好事，只问道“叶栀是不是在林云那？”
柳襄河无趣地嘁了一声，嘟囔道“过来。”
叶栀正窝在林云临时的住所里养病，只是自从苏母把他撵出来后他就日夜担惊受怕，明明已经心如刀割了，苏母对他说的那些话却如魔咒一样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绕着圈。
“若是寻常也就罢了，苏家也不缺养活你的钱，只是如今大不一样了，荇儿县试考了那样的好成绩，已经有不少官家少爷家里遣了媒人来说亲了，哪个少爷喜欢没进门妻主房里就藏娇的？荇儿那样的好前程，难道能毁在你身上？你若真懂得知恩图报，就早早的拿着这些银子出府去罢，只有一点你得记住了，别把荇儿和你亲近的事往外说，否则我轻饶不了你！”
叶栀虚弱地靠在软枕上，垂着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上的话本——画本上一对璧人，花前月下，情深丝毫，羡煞旁人。
他好不容易被苏荇养出一点血色来的面颊又变成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好容易挂上的一点肉也肉也可见凹陷下去，整个人形销骨立，憔悴道像一具易碎的骷髅。
林云拿汤匙给他喂着药，粗暴地把手里的话本夺过来扔在一边，林云很铁不成钢道“你哭了这些日子也该哭够了吧，也该想想日后怎么办了吧？”
叶栀指尖一缩，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本来以为他能一直跟在苏荇身边的，不管是做小厮，还是做童养夫，亦或是等她成亲留在她身边做个郎君甚至有时他会痴心妄想，希望小姐记起那时的话，和他白头到老，可不管怎样，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从小姐身边撵出来。
叶栀茫然地抬起头，他先前十几年的岁月除了同年时那间窄小阴冷的柴房就是透过碧春堂窗扉映下来的一寸碧空，不想记住的苦难有太多，如今叶栀能够记起的，竟只有苏荇醒来那不到半年的光阴。
可如今，这短短几个月的欢愉，也要离他而去了。
林云看他满脸悲戚，只得无奈地劝道“把你赶出来只是苏母的意思，苏荇并不知道，我已经打发柳襄河去寻苏荇了，你只管等着就是了。”
叶栀小声道“我不能，不能让小姐因为我和夫人起了嫌隙。”
林云苦笑道“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为苏荇着想呢？”
林云并没有把苏荇已经考中童生的事告诉叶栀——苏荇考中了童生，来说亲的媒人估计更多了，让叶栀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而且林云还顾忌着，万一这也是苏荇的意思呢？万一是苏荇不愿把叶栀找回去呢？自古人心易变，前途坦荡的苏荇还会把叶栀放在心上吗？
苏荇跟柳襄河打听了一路，受了柳襄河一路的冷嘲热讽，总算是明白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是泰州府的同知家里说有意和苏家结亲，只是她们家门户清白，也希望苏家小姐房中干净，以后也不纳小？这算什么事？母亲也没跟我说啊！”
柳襄河撩开挡在门口防风的布帘，回头嘲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你都不知道？”
苏荇跟在她身后，跨入闭塞昏暗的内室，门外春光无限，旭日初升，门内却死寂而腐朽，喝了药的叶栀虚虚靠在榻上，像一只即将死在春日里，干枯凋零的花。
苏荇一下撩开门帘，万顷天光倾斜而下，铺满狭窄的室内，蒸腾着藏在黑暗中腐朽迟暮的气味。
叶栀耀眼的阳光幌得睁不开眼，从指缝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只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叶栀再也忍不住，搂着苏荇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苏荇腰间一片濡湿，她感受着攀在自己腰间的那一双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动作，苏荇有心逃离这过于亲近的动作，只是看着一身病气的叶栀又不忍心了。
何况还有那支并蒂莲。
苏荇便轻轻扶着叶栀的身子，小声地安慰他“好了好了，我来了，是我的不是，回去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吃，跟我回去吧。”
柳襄河不合时宜的风凉话远远的从厨房里传来“回去？你不怕他回去被你娘打死？”
叶栀听见这话，迷茫地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不在梦中。
叶栀倏然抽回手，一言不发地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小姐要说亲了，自己不能耽误小姐的前程。
苏荇叹了口气，拍着叶栀单薄的后背道“总待在这也不是办法，林公子还得照顾柳襄河呢，叶栀，跟我回去吧，母亲那边我去想办法。”
苏荇又苦笑道“结亲不结亲的，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
叶栀轻轻点了点头，扶着苏荇的手从榻上爬了起来——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不能耽误小姐前程，可若真是有机会继续留在小姐身边，还于小姐的前程无碍，哪怕要被天下人唾弃，他也是愿意的。
苏荇苦笑着谢过林云这几天的照顾，柳襄河冷笑道“你不谢谢我？若不是我，你的小童养夫早就病死街头了。”
苏荇只得无奈地敷衍道“也多谢柳姐姐，以后得空请你吃酒。”
柳襄河这才让开大门，放二人出去，柳襄河去厨房一趟，出来时手上多了只剃毛去骨的老母鸡，柳襄河也敷衍道“怕你们家分家以后穷得揭不开锅，施舍只鸡给你，回去给你的小童养夫炖了补身子吧。”
苏荇挑眉，谢过柳襄河好意，这才抱着叶栀上了马车，向着苏府的方向驶去。
苏母已然知道了苏荇的去向，整个苏府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下人们都谨小慎微，连高声说话都不敢。
苏荇看着来请自己的冷面嬷嬷，一边把叶栀放在自己榻上一边镇定道“正好我也有事同母亲说，嬷嬷，请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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