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史蒂夫意识回笼的时候，他正处在一个黑暗、朦胧的世界。冷，很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冷。他张了张嘴，声带似乎被冻住，那句“有人吗”卡在喉咙眼儿。他迈出左脚，半边身体往下一坠，一阵手忙脚乱，站稳后才发现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头顶，脚下，入目所及只有看不到边际的黑暗。

        忽然间，一道强光划破黑暗，像舞台上的强力聚光灯，直射双眼。史蒂夫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刺目的光束，眯着眼睛观察四周，试图找到类似出口的地方。然而什么也没有，这里仿佛一个巨大的虚无空间。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静，很静，一种挤压神经的静。史蒂夫握紧拳头，却感受不到充沛的力量。该死，这种不能掌控自己的感觉真讨厌！

        做点儿什么，总得做点儿什么。突然，亮光消失了，像来时一样迅疾……

        等等！史蒂夫拼尽全力大喊，却没能发出任何音节。动了，他能动了！力量似乎重新回到他的身体。史蒂夫寻着记忆中亮光消失的地方飞去，身姿轻盈。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不，是自由的感觉。

        那东西还在暗中注视着他，似乎就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史蒂夫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乱冲着，确定这不是幻想出来的假象。要是他的老伙计在身边，只需一记漂亮的投掷，就像优秀投球手那样，正中接球手手心。紧接着暗中窥伺的那个东西就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或是一句气急败坏的咒骂。

        必须得想个办法抓住那个东西，或许这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关键。何况他也没得选择！史蒂夫突然控制住身形，身体扭转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电般地朝身后那个东西伸出了手。

        冰凉细滑的触感掠过掌心，一闪而逝。史蒂夫这才发现，那股几乎将五脏六腑冻僵的寒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不觉得冷了。刚才碰到的似乎是人的皮肤，不是他想象中的怪物，那感觉甚至有种久违却又陌生的熟悉。这古怪的念头刚一升起，史蒂夫就不禁失笑着摇了摇头。

        张张嘴，依旧没能发出一丝声音。史蒂夫生出些许挫败感。他能感觉到那东西，不，那个人还在悄悄观察着他，不带敌意，可他似乎惊扰了对方。

        他该怎么做？还没等史蒂夫想到办法，一阵尖锐、刺耳的滴滴声搅乱了周围的寂静，吵得他脑袋都要裂开了。心脏开始砰砰直跳，一阵强过一阵。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

        史蒂夫胡乱挥舞着双手，试图挣脱那股愈来愈强的束缚，却又承受了一波更加猛烈的袭击。一道极强的电流穿过胸膛，好像有把巨斧劈开他的身体，痛到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麻木的手指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史蒂夫放弃挣扎，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任由身体坠落。那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彻底被黑暗吞噬前，史蒂夫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抬起右手，抱着火星般微弱的希冀——有人从天而降抓住他的手。

        抓住了！那是一只手！一只冰凉细滑的手！

        大概是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史蒂夫费力掀开眼皮，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朦胧。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又重重合上。史蒂夫将仅剩的那点儿微末意识放在抓住他的手上，他想好好感受这只手，至少不是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他知道他要死了，正常人怎么可能会飞。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冰冷的海水铺天盖地涌过来，刚才那一切大概都是死前的幻象。管他呢，他还有这只手，尽管看不到手的主人是谁。

        这只手，比他的手要窄上一指宽，皮肤细腻，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虚虚回握着，就像伸手掬起一捧凉入骨髓的地下泉水，初时冷得一个哆嗦，很快就让人心生喜欢。尤其那柔软的指腹，好像刚出生的幼猫软乎乎的小爪垫。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史蒂夫无比确定，因为这只手带着男人独有的力量。这力量如此强大，如此坚定，通过交握的手掌直达他的心底。他那朦胧模糊的意识重新开始苏醒，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直觉——这只手会带他离开这个黑暗的世界。

        “跟着我。”黑暗中一道冰冷低沉的男声响起。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史蒂夫竭力理清混沌一片的脑子，想要找回关于这道声音的记忆，可记忆的大门啪的一声狠狠将他关在门外。史蒂夫只剩下本能，本能地握着这只手，本能地跟着这个男人的脚步，摇摇晃晃走在黑暗和迷雾中。

        不知走了多久，史蒂夫越走越有力量，他甚至可以紧紧握住这只手，他喜欢这种感觉。倏然间，史蒂夫感到一阵心悸，炫目的光芒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他一个大步冲上前，想要第一时间看清楚——这个带他走向光明的男人究竟是谁。

        很可惜，男人的面容隐在一团迷雾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不过——他看清楚了那只手。那只一如记忆中苍白的手，那只他早就见过，也牵过，还偷偷放在心口，想忘却忘不了的手。他真笨，他早该想到！

        史蒂夫拦住去路，双手抓着那只手，宝贝地放在胸前，嘴里急切地说着什么。他的嘴巴开开合合，依旧没能发出任何音节。

        “回去吧。”那只苍白的手轻松挣脱束缚，顺势往前一推。史蒂夫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极速射往那光芒最盛的地方。

        “不要走。”不再是无声的呐喊，这音节终于冲破桎梏传了出来。史蒂夫奋力挥舞着四肢，想要靠近那一直记着、念着、想着的人，可却绝望地发现那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冲进黑暗，连那只苍白的手都重新陷入了迷雾。

        不，不能就这么走了！他再一次尝试想要抓住的人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黑点，隐没在无边黑暗之中。如果老天不想让他拥有，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将人送到他的面前，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史蒂夫拼命和身后那股强大的吸力抵抗着，牙根紧咬，每一颗牙齿都在隐隐发力，最后却来到一个干净明亮、漂浮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一处装修豪华的高级病房。

        他喘着气猛地坐起，不小心扯掉监护仪上的导联线，电极片从光/裸的胸膛上滑落，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和刚才那种尖锐的滴滴声如出一辙。史蒂夫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顾盯着空落落的双手。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为什么没早点发现？

        “噢，天呐！他醒了！”

        “太好了！刚才吓死我了！”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队长终于回来了！”

        杂七杂八的惊叹声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声，朝着一个地方奔跑的慌乱脚步声，终于突破史蒂夫的严防死守，艰难挤开一条小道，吸引了他的注意。一抬头就见一大群各色打扮的人正热切地涌过来，大部分人眼眶发红，含着热泪。可他却受不了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这让他觉得他像一只赤/裸裸袒露在大众面前被围观的大猩猩。史蒂夫快速扫视一眼，心中立刻有了分辨。

        “快躺下，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一个医生模样的女人隔着几步嘱咐道。脚尖朝前几次试探，最终又缩了回去。

        美国队长从不虚弱，尤其醒着的时候。史蒂夫攥紧拳头，充沛强大的力量在血液里涌动。

        真奇怪的一群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西装革履、耳朵上别着奇怪黑夹子的保镖，几个穿着特制统一制服的男女，隐隐被大家簇拥着的黑衣光头独眼男人。对了，还有这个烫着波浪大卷发、涂着鲜艳大红唇、穿着常见女军服看似女兵的女人。这群人穿着各异，不过女人们都打扮靓丽、穿着时髦，站起一起倒是意外的和谐。除了这个女兵，就像狼群里混进了一只猎狗，明明猎狗才是最熟悉的同类，史蒂夫却觉得这只猎狗问题最大。

        阴谋！锐利的目光越过众人，直逼不着痕迹往后退试图隐在后边的女兵身上。红唇女兵自然地撇开目光，仿佛没有注意到史蒂夫特别的关照。

        黑衣光头独眼男人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以掩饰那场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拙劣准备而产生的尴尬。快速思索着在濒临翻车的紧急关头，该怎样在唯一的偶像面前挽回岌岌可危的好感度，还有第一句具有历史意义的开场白——

        [队长，欢迎回来。]不，太客气，显得不够热情，不好！

        [队长，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一直在等你。]不不，太煽情，有失他boss的风范，不好不好！

        [嘿，队长，欢迎来到七十年后的纽约！]不不不，信息量太大，万一队长——

        一阵惊呼声打断了黑衣光头独眼男人的纠结。史蒂夫一跃而起，干翻靠窗的几个大块头，尽量不波及边上的女人和男医生。双手在落地窗上快速摸索几下，当机立断紧握成拳，挥出猛烈的一击。坚硬的钢化玻璃窗颤动两下，从拳头的位置开始皲裂，最后呼啦一声碎成一地玻璃渣。

        风一下子涌进来，吹乱史蒂夫的金发，也彻底吹醒了他。入目所见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他朝前迈出了一只脚——

        “这是68楼！”黑衣光头独眼男人大吼一声。再不出声，明天的新闻头条就会变成——美国队长被逼跳楼。

        fuck，这不是他预想的初次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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