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夏至宫宴、清溪叶儿粑
夏至，立竿无影，稻花如白练，荷花别样红。
这一日，汴京人家喜用新麦面蒸馍，作莲花、如意、蜗牛各形，亲友互相过从馈赠，名曰“看夏”。
多有外甥和外甥女到娘舅家吃饭，舅家必备苋菜和葫芦做菜，说吃了苋菜，不会发痧，吃了葫芦，腿里就有力气。妇女之间则会互赠脂粉、香扇，寓意消暑避伏。
古代帝王要在这天祭祀地神，“以夏日至，致地示物魅”，意为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因而，夏至祭祀为国之大典。[参考：《中国人的二十四节气》，余世存]
晌午，烧烤店的一行人在大槐树下围着吃甘菊冷淘，唯独少了赵珺。前几日，赵珺便已到珍馐局报道，忙着在夏至宫宴上为金国使臣烤羊肉一事。
天气越来越热，这甘菊冷淘煮熟后不单要过冷河，而且吊在井里冷透，口感更为爽滑劲道，冷淘翠绿鲜艳的颜色照映着筷子，再配上新鲜的芦笋，鲜美无比，冷淘吃进嘴里头接触到牙齿，让人感觉到冰凉如雪，最是消暑。
邬敬临一看锅中，还剩了一份冷淘，便笑道：“我这几日做饭，老忘记掌柜的不在，便多做了一份，你们谁还要？”
宁婴抹了抹嘴：“我要！”
柳兰舟也摇着扇子说道：“掌柜的今天晚上就该回来了吧。”
赵珺走了这几天，虽说店中经营并无影响，但他们几个心中都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都希望掌柜的赶紧回来呢。
且说赵珺几日便来到珍馐局，这珍馐局隶属于光禄寺，为御厨之所，掌管凡祭飨、宴劳、酒醴、膳羞之事。
这夏至夜宴原本就是极为隆重的宫宴，又碰上金使来访这等大事，更是忙得人仰马翻。珍馐局几百号人全体出动，天南海北的顶级食材堆积如山，各人各司其职，分工极为细致，光是包包子，便有五六个人，分别负责摘菜、剁馅、调料、最后还有专门小太监负责看蒸笼。
赵珺初来乍到，虽说只是在这珍馐局打个短工，人生地不熟的，但因张叔夜已打点过，这些宫人并不曾为难赵珺，且有个小鸽子的小太监极为照顾她，十分热心肠。
赵珺负责在夜宴上为金使们现场烤羊肉串，买肉、切肉、调味、穿串子一概事务，无需她操心，她只负责最后的炙烤工作，她倒是乐得清闲，每日不过在珍馐局看着众人忙碌，观摩着如何准备规格最好的宫中筵席。
夏至晌午，她正围观着一位御厨制作那极为讲究的羊头签，宫中做羊头签只取两边颊肉，土步鱼只取两腮，以青蟹为签、为馄饨、把橙掏空，塞进蟹肉烹制，只取两蟹钳，剩下的都不用。[引：《玉食批》]
这要是放在宫外的人瞧见了，可得念上一句“阿弥陀佛”，感叹实在浪费。可放在御厨中，却是最寻常不过的做法。
赵珺正胡思乱想之际，一个颇有气势的宫女走进来，珍馐局的掌事太监忙迎上来，点头哈腰问道：“云絮姑姑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娘娘有特别的吩咐？”
那云絮姑姑冷漠地问道：“你们这可是来了一个在州桥夜市上卖炙烤的厨子，叫什么‘赵君’的？”
赵珺听闻后一怔，忙站出来应道：“是我。”
云絮姑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跟我来。”
她心中一头雾水，只默默地跟在云絮姑姑身后，绕过后花园，来到一座繁华的宫殿，写着“鹤栖宫”，她才知道，原来云絮姑姑是华国靖恭夫人的宫女。
云絮姑姑说道：“你且在这，为夫人现场烤制一份羊肉串。”
赵珺忙点头答应。
在珍馐局当值这几日，赵珺早就听闻这华国靖恭夫人的大名。
小鸽子给赵珺讲过后宫里诸多娘娘妃子的八卦，说道华国靖恭夫人时，小鸽子一脸敬佩。
他告诉赵珺，这位华国靖恭夫人是前太尉府中一个舞女，虽出身不高，但十分得官家宠爱，入宫虽只半年时间，已到国夫人宫位。圣眷隆重，一旬之中，倒有二十几日都夜夜都宿在她宫中。这鹤栖宫原本是贵妃才能居住的宫殿，如今官家让她一个华国靖恭夫人居住在此，可见对其荣宠万千。
小鸽子侃侃而谈：“一个女人在这后宫之中，能争宠，便是最大的本事。如今这位华国靖恭夫人，可是宠冠六宫了。”
“这不，前两个月花朝会上，官家从民间带来了十二美人花神糕，便赐予了这位华国靖恭夫人。华国靖恭夫人效仿着那十二美人的妆容，发明了“花神妆”，一天一个样，更引得圣上垂怜，听闻要抬举她成贵妃娘娘，因皇后和朝中大臣极力反对，这才作罢。”
赵珺听呆了，喃喃自语道：“原来那十二花神美人糕是到她这了啊……”
赵珺听了小鸽子这些八卦，对这出身卑微却能逆天改命的华国靖恭夫人十分好奇，便磕着瓜子道问道：“这位华国靖恭夫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天仙模样啊。”
说到这，小鸽子挠了挠头：“我没福气见着，听旁人说，这位夫人的美，是一种感觉。”
美？感觉？倒是个稀奇说法。
赵珺正烤着羊肉串，听闻到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好香啊。”
这个声音柔媚无骨一般，令人听了之后浑身酥酥痒痒，赵珺抬头，见到一位衣饰非常华美的女子，猜到这位女子应是华国靖恭夫人，便立刻行礼道：“夫人好。”
那华国靖恭夫人柔柔一笑，轻声说道：“起来吧。”
赵珺悄悄地用神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华国靖恭夫人，心中十分诧异，果然如同小鸽子所说，这位夫人的美，是一种“感觉”。若是你仔细看其面容，并十分美丽，甚至不如柳兰舟。
但是她的美，是一种令人放下戒心、忍不住与之亲近的美，若真要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江南烟雨之中，扑面而来带着杏花香气、湿漉漉的微风。
她今日方才知道，原来世间普通女子，虽然不是狐狸精，竟然也能如此柔美妩媚，虽只是初见面，倒令人觉得是多年相识的老友一般，令人亲近。
难怪官家会如此宠爱，宫中无数美人，这一种朦胧美，亲切美，倒是独一份。
赵珺见华国靖恭夫人凑近去看那炭火，低声提醒道：“此处烟熏火燎，夫人小心被熏着了。”
华国靖恭夫人微微一笑：“这烟火气，但是令我十分怀念。我儿时，家中贫寒，父亲打猎回来，倒也经常炙烤山鸡野兔。”
赵珺心中微微惊讶，这位华国靖恭夫人，倒是对自己的出身丝毫不忌讳。
华国靖恭夫人轻声问道：“赵姑娘，听闻你是在州桥夜市开食肆的，见多识广，你可会做清溪叶儿粑？那是我家乡的一道美食。”
清溪叶儿粑？赵珺好像听过南方客商说过这道美食。
这清溪叶儿粑是清溪镇的一道小吃，制作选料考究，有咸甜两种口味，甜的是用糯米细粉做□□，内用糖、核桃、豆沙、芝麻等合制成的馅，咸的则以鲜肉、芽菜等为原料，经过制皮、做馅、成型、上笼等工序蒸制成独具风味的叶儿粑。
吃起来清香滋润，味道鲜美，皮薄馅足不沾叶，滋润爽口不粘牙。
“回夫人，我会做这道清溪叶儿粑。”赵珺说道，“夫人可是思念家乡了？可是要做给夫人吃？”
华国靖恭夫人嘴角扬起微笑：“不必了。”
赵珺一怔。
华国靖恭夫人柔柔地说道：“吃了家乡的美食，睹物思人，便会想起家乡，便会有了软肋。”
“人一旦有了软肋，做事便不那么果决，这个道理，赵珺姑娘难道不懂吗？”
赵珺抬起头，正迎上华国靖恭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一刹间，觉得这位夫人似乎看破了她的身份，转念一想，这不可能，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女子罢了，绝无可能。
但在一场江南烟雨朦胧的双眼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这位华国靖恭夫人，并不简单。
赵珺垂下头，回答道：“夫人说的是。”
酉时初刻，宴请金使的夜宴正式开始，凡是正式的宫宴，都遵循这一套固定的程序。
首先要有看盘，陈列在餐桌上的装饰物，用于看而非吃，可以是一碟环饼、油饼、枣塔、捆成小束的猪羊鸡鹅兔肉，还有各色榠楂、香橼、橙子堆叠的高盘，总之要营造出一种视觉上的丰盛感。
其次要有果子作为餐前小菜，雕花梅球儿、蜜冬瓜鱼儿、雕花金桔、蜜笋花儿、椒梅、姜丝梅、砌香樱桃、紫苏柰香等等。还有各色干果坚果也在席上：干荔枝、龙眼、榧子、榛子、松子、巴榄子、银杏。
御酒得按照流程来一盏一盏地喝，桌子上需要搭配不同的下酒小菜，待下一盏开始前，轮换新的下酒菜。
每盏之间，会穿插一些助兴节目，琵琶、笙、萧、笛、筝、琴轮番上场，并又木偶戏、滑稽杂剧、杂耍之类的精彩演出。[参考：《宋宴》徐鲤]
筵席上歌舞升平，后厨却是一片忙碌，刀切声、炒菜声、端盘子声、叮呤咣啷，十分紧张。
这时，一个太监尖声叫道：“烤羊肉串，准备！”
赵珺知道，轮到她为金国使臣烤羊肉了。
赵珺跟在大太监后面，进入到筵席之中，她快速地瞄了一眼，今日这场筵席，京中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皆到场，声势十分浩大。
在快速一瞥之中，赵珺看到了位于前面的张叔夜，二人相视一眼，他对着自己一笑，轻轻地举了一下酒杯。
后面的欧阳慕啧啧叹道：嘿，这小两口子，这种场合竟然还眉目传情，真是……
真是令人羡慕啊！！
高高在上的官家对台下的金国使臣笑道：“你们常吃羊肉的，但也尝尝我们汴京里新兴的羊肉串吃法。”
金国使臣们纷纷表示他们是第一次听说羊肉串的吃法。
这羊肉串，就得现烤现吃。赵珺低着头，认真烤肉，她对火候把握早已是炉火纯青，上好的羊羔肉的肥油已经烤得滋滋冒油，呈现半透明状，这时再撒上各色香辛料，已是飘香四溢。
几位太监忙将赵珺烤好的羊肉串分给官家、以及金使们、各位大臣们。
筵席上一名衣着华丽的俏丽少女起身笑道：“大宋皇帝，这烤羊肉串的确美味，我真想让父王尝尝。”
官家呵呵笑道：“公主真是有孝心，我真羡慕金帝能有你这么好的女儿。”
原来这位少女就是今天夜宴最尊贵的客人之一，金国二公主完颜征，封号为毕国公主，甚少有公主会跟随使团来访他国，听小鸽子说，这公主是来挑女婿的。
赵珺稍稍抬起头，打量着毕国公主，看到她的容貌，赵珺烤肉串的手一颤抖，心中十分惊讶……
这位毕国公主，眉眼之间和溪望十分相像，若是溪望生成女儿身，应许就是这个模样。
其余的金国使臣也对这烤羊肉赞不绝口，其余的菜色，对他们来说都太过精致，这现烤现吃的羊肉串，倒还合胃口。
本次金使到来意味着和金国联手灭辽的大计实现近在咫尺，官家自感心中十分愉悦。
一旁的皇后祝酒笑道：“官家，今日正值夏至，又有贵客远道而来，臣妾要向官家讨件喜事。”
只见皇后继续说道：“张叔夜将军戍边多年，又屡次成功抗击辽国的进犯，捍卫了我大宋江山，月前出使金国，又得金国皇帝赏识，为宋、金两国建立友好邦交立下了汗马功劳。张将军一心为国，至今尚未娶妻，臣妾知道他母亲还有他祖母极操心他的婚事。”
来了，张叔夜的呼吸一滞。
他握紧了酒杯，望着赵珺，心跳不断加快。
他规划的未来，近在咫尺了。
“臣妾瞧着您这么喜欢毕国公主，这毕国公主和张将军郎才女貌，又有情意。您何不为他们二人主持婚姻大事，成就一段天赐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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