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还卿美玉
今天的前殿广场无比空旷，没有巡逻的卫兵，也没有往来的官员。李白有些失神的朝前走着，此刻他只想酣畅淋漓的大醉一场，也许酒醒之后，一切只是一场梦。
以前他从未有过如此自欺欺人的想法。酒本该和诗放在一起，而不是为了消愁。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踩在潮湿的地面溅起“啪嗒”的水声，混着淅沥的雨声在李白趋于麻木的听觉中渐渐清晰起来。李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这样的时候，在这大明宫中，若还有什么人牵挂着他，也只能是那位小公主了吧。他刚刚才“刺杀”过女帝，她就敢这样毫无防备的独身来见他，不知该说她勇敢还是傻。
命运真是很奇怪的东西，他答应过会回来，却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应验。他答应带她去看瓣鳞花，可是连云中漠地都不复存在了。
脚步在身后一点距离踌躇着停住，李白回过身，意料之中的看到了冒着雨赶来有些狼狈的少女。
清瑶站在那里，棕色的杏眸倒映着李白此刻的模样——被雨水濡湿的褐发凌乱的贴在脖颈和脸侧，衣服因为方才的打斗有些凌乱，那总是扬着潇洒肆意微笑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覆满寒霜，像凛冬冰封的湖泊，幽暗且冷冽。
少女的形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黄绿色的衣衫湿答答的粘在身上，鞋已经湿透，长发沾着水珠，一绺绺的拧在一起，但她依然很美，是闯入这灰暗的天地间唯一的一抹暖色。
说实话，清瑶心中是不安的，但难过的情绪远远超出那份不安。云中漠地的灾难虽然起源于魔种，但和大唐也脱不了干系，身为大唐公主，她理应承受李白的怒火。明明最安全的方法是躲开他，可当她听到李白闯进大明宫的消息时，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寻来了。
她想再见他一面。
“对不起。”
明明想说很多别的话，但在目触李白冰冷的眼神时，只能说出这句最无用的。
“至少我有幸活着。”李白低头凝视看起来真的在悲伤的少女。“这句话，你应该对漠地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说。”
果然，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谁也无法忽视的隔阂，说来并不公平，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就因为身处这大明宫，无形之中就被划在了李白的对立面。
可这世道哪有公平可言？眼前的清瑶让李白想起了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楼兰少女，明明是同样无辜的姑娘，可命运却截然不同。
李白突然笑了，眼眶却微红，他决定撒一个谎。
“公主殿下，你该庆幸你生在大唐，养尊处优受万民供奉，不像她，在战争中受尽折磨侮辱，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她…是谁？”清瑶看见李白眼中陡然融化的冰，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我喜欢的姑娘。”
清瑶在听到这句话后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原来大唐夺走了他这么多东西，他的家，他的国，他的朋友和心爱的姑娘。她怎么能在这份罪行的阴影下继续对他的喜欢？她一辈子也忘不掉，李白更不可能忘掉……她低下头，不想让李白看到她哭的样子，等她想着眼泪应该和雨水混在一起不太明显了，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她一点都不了解李白，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这样一厢情愿的动心了。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上元节那晚她内心的充实和喜悦，对她来说是一辈子弥足珍贵的回忆，可对于李白而言，恐怕只是顺水推舟的帮了程叔叔一个小小的忙而已。
是她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把这一切想象的完美无瑕，浪漫可期。她太幼稚了。皇姐是对的，她和李白，终究是不合适的。
“我知道，大唐对云中漠地的伤害，还有对你的伤害，都无法挽回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保重。”
李白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才恍若释然的吐出一句话。
“我会的。”
“那，再见了。”清瑶尽量平静的和他道别。其实，应该是再也不见了吧。
李白这次没有回答，转身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这块玉太名贵了，留在李某身上不太合适，不如还给公主殿下。”
在李白摊开的掌心，静静的躺着一块润白的玉，清瑶认得，是那天李白猜中字谜拿走的那块。
“还有，”李白顿了一顿，“公主殿下，下次再遇到我这种孟浪之徒，可别再被轻易蒙蔽了。”
有那么一瞬间，清瑶觉得那个有些痞气，玩世不恭的李白又回来了，因为他偏着头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仍像是那个数月前一入长安时恃才傲物意气风发的青莲剑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国破家亡，落寞孤绝。可就在她晃神的空档，李白已经走出很远。
“谢谢。”
少女对着李白的背影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无拘无束肆意欢游的夜晚，也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段还未开始就要结束的喜欢。
清瑶没有看到的是李白在她说完道谢的话之后倏然握紧然后缓缓松开的手，她只看见李白突然纵身一跃消失在她的视线，像逃一样。
她也不知道这是李白第一次这么明确主动的与一个女孩子划清关系。
他不想耽误她。老板娘的话他有认真听进去，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动心的，但也只能停留在这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有身份的差距，还有灭国之痛。
他不能留在长安，她不能离开长安，也许从一开始，他们的故事就只能停留在美好的邂逅。
清瑶尤自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如坠冰窟般冰冷。
她很难过，可她发现身体的异常超出了难过的范畴。
心跳越来越沉重，耳边翁然作响，心口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弯下腰，大口喘着气。眼前慢慢变得漆黑，接着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这种症状，和七年前那场大病一模一样。
明明这么久都没有复发了，为什么突然……
双腿麻木的像是不存在了，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清瑶脚下一软便没有了意识。只是昏迷之前，好像有什么人接住了她，恍然被一片浓郁的牡丹花香包裹。
可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牡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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