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幽荧烛照
“血债……血偿？”
清瑶默念着这句话又往上看。石碑上的字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所以只是拼了个大概。
在太古时期，陌生的神明降临王者大陆，他们残酷的奴役原住民魔种发展自己的文明，最终引发了魔种剧烈的反抗。后来神明衰落，魔种开始将怒火发泄到人类身上，神明不得已与龙族签订契约，以陨落自身为代价，换魔种与人类互不相扰……
后来的事清瑶多少知道一些。东皇太一私自开启转生之术夺取了龙王一半的力量，同时为了维持自己的“神力”祭祀了大量人类少女，而最近又有人夺走了龙王另一半力量，导致现在的云梦泽一片混沌，魔种横行，暗无天光。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根源都在龙王。只有先找到龙王，再将它被窃取的力量还给它，云梦泽才能恢复正常。
清瑶叹了口气。她自己的事都是一团乱，现在又莫名其妙被牵扯到云梦泽的危机中，再这样下去，她不知何时才能到稷下去找夫子。
越是这么想越觉得沮丧，清瑶低下头，却无意间发现祭坛的地面上还刻着画。她小小吃了一惊，退后一步，开始绕着祭坛研究那些刻画。
画面是被凹凿在祭坛上的，与祭坛白色的整体风格不一样，那些凿痕呈现出古怪的暗红色，看的人莫名心慌。
画上刻着一条巨龙，巨龙面前漂浮着一个神明。他的形象很怪异，有点像现在大陆上常见的机关人。他正指天起誓，看样子就是在与龙王签订石碑上所说的契约。
第二幅画上巨龙的眼睛好像盲了一只。这次它面前站着一个蛇尾人身的人，手持双螺旋状的法杖，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月亮，龙王看上去很愤怒，独眼放射出强光，强光所照之处皆为焦土。
再然后龙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披黑袍人身蛇尾的人。他们绕着祭坛站成一圈，祭坛中间有一个被吊在木架上的少女，她的手腕被割开，鲜血流淌下来，填满了祭坛上的纹路，当纹路被填满的时候，双螺旋的光芒就明亮了一些。
现在清瑶总算明白为什么祭坛上的纹路会呈现出暗红色，原来这些都是被祭祀少女的鲜血，历经多年沉淀变成如今的模样。
很显然这就是刘邦所说的云梦泽残忍的祭祀。想到自己正站在无数鲜血填灌过的地方，清瑶不禁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胆寒，她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想立刻离开这里，可不知怎的，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股力量在牵引着她，让她欲逃而不能逃。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让她照着祭坛上的画面去做。虽然清瑶知道这样做很荒诞，可身体还是不听使唤的行动了起来。她恍惚的环顾四周，寻到一片尖锐的石子，然后学着画面上的样子划开了手腕。
血一汩汩的从伤口涌出落在祭坛上，很快便顺着祭坛上的纹路蔓延开，新鲜的血覆盖了暗红色的轨迹，是一场古老祭祀的重现。
随着血越流越多，她清晰的听见从地底传来浑厚的龙吟，她肯定这不是幻听。
“喂！你疯了！！？”
韩信的声音突然响起，黑暗中，“她看见男人又是惊讶又是愤怒的朝她跑过来。
韩信……他是怎么找来的？难道她不是在做梦？
“你是白痴吗？用自己当祭品？！”
韩信又冲她吼，一把拉过她的手，用力按住她受伤出血的部位。
“韩信……？”
她虚弱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这里明明——”
韩信的话只说到一半，清瑶突然被他一把按进怀里，下一刻她感觉到一股猛烈的风——韩信抱着她从原地跳开，退到了离祭坛数米远的地方。
红色的血迹似乎产生了某种奇怪的中和反应，挥发出幽蓝的荧光，大地剧烈的颤动起来，蓝色的漩涡中心逐渐显现出一条巨龙的身影。
那是条黑色的巨龙，黑的就像云梦泽最深沉的夜。它的模样就像那些未被人类驯化的魔种，不，甚至还要更加可怕。清瑶发誓，这是她有生之年看过的最巨型的生物。
巨龙发出一声怒吼，清瑶惊讶的发现，明明祭坛上龙的眼睛瞎了一只，可眼前的龙王两只眼睛都好好的。它睁开双目，一金一银的异瞳甫一显现，天光乍现，长久以来笼罩在云梦泽上空的黑暗瞬间被驱散，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森林暴露在强光下，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韩信也是如此，或许从他出生以来就没见云梦泽这么亮过。
“幽荧烛照，金目司昼，银目司夜。”
清瑶听见韩信在她身边低声自语。
巨龙俯视着两个人，就像俯视两粒尘埃。
“汝之血……唤醒吾。”
巨龙开口说话，声音如雷声轰鸣。
清瑶仰望着这个庞然大物，对自己真的召唤出了幽荧烛照还没有反应过来，可龙王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她不知作何反应。
“非人……非魔种……非外来神……非死……非活……汝是谁？”
韩信抱着她的手骤然锁紧，锢的她生疼，她抬头，看见韩信灰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盯出答案一样。
“我……我是武清瑶……”
她惊慌的低下头，不敢看韩信，也不敢去看龙王的灼目的异瞳。
“躯体，外来神……灵魂，北溟海……”
北溟海？
清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关于这个词的记忆。
“龙王，你知道我是谁？”
“吾……不知……无谓……汝之血，于吾有益……”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将清瑶心中的刚燃起的希望瞬间浇灭。她期待着龙王告知自己身世，可它仅仅想要她的血……
“幽荧烛照，你既已恢复力量，那么请你履行云梦泽守护神的职责，将昼夜赐还。”这次说话的是韩信。
“汝……神职者……外来神之犬牙……卑劣之躯……胆敢命令吾！”
龙王一声怒吼，方圆数百米的大地瞬间出现裂痕，草木被连根拔起，巨大的冲击波朝他们袭来，待到清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韩信稳稳的护在身下，韩信身上满是破碎的木屑和石块。
这龙王看来脾气很坏，说翻脸就翻脸。
清瑶惊魂未定。
“韩信，你…你是神职者？”
韩信抿唇不语，清瑶在他眼神中看到了默认。
“外来神，陨落……人类，卑劣之躯……魔种，主宰大陆！”
“怪不得姜子牙一心想剿灭魔种，现在我有点理解他的想法了。”
韩信掸落身上的灰，站起来和龙王对峙。
“卑劣之人……窃吾力量……吾既苏醒……便要复仇……”
清瑶听着龙王和韩信的对话，大约明白了。人类和魔种积怨颇深，本来好不容易达成了和解，可东皇太一擅用转生之术重新激化了矛盾。龙王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人类，现在他们的处境可以说是相当危险了，龙王很明显对他们饱含敌意。
“韩信，我们快逃！”
她急着去拉韩信，可是因为失血过多没什么力气。
“我不能逃。”韩信突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如果不能驱散云梦泽的永夜，那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而且——”韩信顿了顿，眼中有愧疚一闪而过。
“你流的血也没有意义。”
“韩信你要干什么？”
“这龙王不吃软的，那就只有打服它了。”韩信略带戏谑的如是说道。
“可是它看起来很强，你有把握吗？要不然先去找帮手？对了，找鬼谷子和姜子牙前辈！”
韩信没有回答，只是朝空中打了一声呼哨。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啼鸣，一只巨大的黑色猛禽盘旋着飞下来，停在韩信的手臂上。
是一只蛇雕。
“回去告诉君主，到这儿来接她。”韩信冷静的对着那只蛇雕嘱咐。
清瑶听出来话里的不对劲：为什么只是接她？
蛇雕听出了主人话里的决绝，它扬起脖颈长鸣，无论如何不肯受命离开。
“去！”
韩信发了狠将手一扬，那蛇雕终于哀鸣一声，振翅离去。
韩信从怀里拿出那枚银色的鳞片，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那枚鳞片幻化成一柄□□，韩信将枪尖对准龙王，那一刻天地间恍惚荡起一声龙吟。
□□一动，宛如白龙破空，韩信与幽荧烛照缠斗，清瑶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想帮忙却有心无力。
“姑娘！”
混乱中不知何时鬼谷子赶到了这里，他拖着清瑶躲到一个稍微安全的地方，看着两条“龙”之间的战斗，表情也是焦急不已。
“我看见日月当空，就知道幽荧烛照苏醒了。”鬼谷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鬼谷子前辈，我们得想办法帮帮韩信！”
鬼谷子扫了一眼清瑶手腕上的伤口，叹了口气，似乎在感叹这个姑娘的善良单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体质不那么特殊，换言之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拿自己去做祭品，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清瑶一下子被问住了，她好像还真没想那么多。
“你再想想看，韩信一早就知道龙王在这里，也知道祭祀的方法，他还刻意带着你来，这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利用你来唤醒龙王，就算这样你也不恨他吗？”
清瑶此刻终于想起来，韩信骗鬼谷子会带她去稷下，转身却逼着她和他一起去找龙王的事实。
清瑶一时无言，这是第几次被韩信卖了她都记不清了。
她转头看向焦灼的战局，韩信已经渐渐体力不支落于下风，白色的铠甲多处破损，血迹斑斑，可他没有一丝退后的迹象。
韩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说他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确如此，可是现在看着他为云梦泽如此拼命，清瑶又有些不懂他了。
……
她沉思片刻，轻轻道，“你不是鬼谷子。”
鬼谷子一愣，眼神闪烁了一下。
“咳……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就算韩信诱骗我当祭品，也是为了拯救云梦泽。如果你真的是鬼谷子前辈，一定会把这件事当做第一要务，而不是一开口就挑拨我和韩信。”
“……”
“鬼谷子”沉默了一会，突然勾起一个和他的脸极不相符的笑容。
“没想到多日不见，公主殿下比从前敏锐了不少，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鬼谷子”的身形逐渐消散，黑色的烟雾中显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来，白衣峨冠，长身玉立，然后，还有熟悉又讨厌的牡丹花香。
——明世隐。
“果然是你。”清瑶静静的看着他，经过那么多波折，她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了。
“是我，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龙王的另一半力量是不是你夺走的。”
“公主殿下真聪明，又被你猜中了。”明世隐爽快的承认了。
“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会帮您慢慢找回丢失的记忆，您看这不是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吗？”明世隐依旧保持着优雅又深不可测的笑容，说出的话让清瑶气急又无法反驳。
“明世隐！”
“呵呵，公主殿下先别生气，还是先看看那个叫韩信的，他好像快不行了呢。”
清瑶经明世隐提醒，匆匆朝祭坛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巨龙的利爪刺穿了韩信的胸膛，他垂着头悬在半空，手中仍紧紧握着银枪，不知是死是活。巨龙仰天长啸，仿佛在宣示自己又干掉了一个妄图挑战自己的卑劣物种。
“韩信！”
“唉，就这样的实力，真是我见过最弱的神职者。”
一旁的明世隐还在挖苦讥讽。清瑶的心蓦地疼痛起来——明世隐为了拖住她不惜变成鬼谷子的模样，让她无暇顾及韩信独自苦战。饶是她与韩信并没有多熟悉，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她面前死去，她做不到。
清瑶艰难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祭坛走。
“想让他活吗？”明世隐瞳若幽海。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与龙王再签订一次契约就好。那样韩信能活下来，云梦泽也能恢复从前的样子。”
清瑶知道，明世隐又要算计自己了。然而最无奈的不是被人算计不自知，而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被算计，却只能乖乖听话。
“签订契约，我会死吗？”
清瑶已经不想和明世隐多说什么，直接问最关键的问题。
“您是神，神怎么会死呢？”
神？清瑶自嘲的笑笑。如果明世隐说的是真的，那这么没用的神，自己估计是唯一一个。
她看了眼明世隐，明世隐目光坦然，就像在告诉她，他没有骗她。
她又看了眼韩信，然后朝龙王喊话。
她还很虚弱，所以发出的声音中气不足，时断时续。
“幽荧烛照……我……愿以陨落自身为代价……与你签订契约。”
龙王闻言安静了下来，异瞳灼灼，俯视着清瑶摇摇欲坠的纤弱身躯。
“我愿奉上我的血为献祭……换云梦泽……从此昼夜如常……人类与魔种……互不相扰……”
她说一句喘一句，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龙王沉默了好一会，在它的记忆中，曾经也有一位外来神与它签订这样的契约，不过那是好几千年前的事了。
它一挥爪子，将上面的人摔下去，韩信跌落在祭坛上，支撑着想要起身，但很快又跌躺下去。清瑶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但是幸好，他还活着。
“……吾……应允汝……签订契约。”
龙王银色的眼睛缓缓合上，与此同时云梦泽上空的月亮没入云层，独留一轮朝阳冉冉升起，日光柔和，万物生晖。
这是云梦泽久违的白昼。
清瑶解开手腕上的纱布，这还是不久前韩信给她绑上的。她再一次割开伤口，新鲜的血液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祭坛的地面。
一个透明的结界笼罩住她和龙王，时间在里面仿佛静止了，她感受着身体里的血慢慢流失殆尽，然后突然很想好好的睡一觉。
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了结界之外，真正的鬼谷子带着阿瑶急匆匆的赶过来，他还看到了刘邦，甚至还有宫本武藏，韩信的那只蛇雕盘旋在半空，而韩信，全身是血，拼尽全力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清瑶！武清瑶！！——”
白龙朝着结界奋力冲去，最终扑了个空。
结界连带着少女和龙王都消失了，血迹斑斑的祭坛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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