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罪臣
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袭青衫的男子迈了进来,门后有把苍老的声音,殷切地叮嘱道:“王掌柜要你的新帖字画许久了,得日你有空,别忘了替我去酒间客栈跑一趟。”这声音多半是沈老爷了,人老了声音多半也虚浮。
“知道了,祖父。”沈煜一贯听话,当下乖顺地应了,打算转身关门,看沈老爷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疑道:“祖父,还有什么事要差遣?”
沈天阔瞧了一眼屋里豆大的烛火,思量了一瞬,抬脚走了进来,与旌奴想象的差不多,沈老爷一身文士长服,不瘦不胖,步履缓慢,看模样六十有余。
“也没什么要紧事。”沈天阔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人老了,有时候难免忘事,今早李家丫头来送吃的,你正睡着我也不好吵着你,事后才想起来,你们定了三个月后,春华始茂就要成亲了。”
沈煜低眉顺目道:“是。”
“你真想娶她过沈家的门?”沈老爷深邃的目光看了看他,这个孩子是他一手带大,虽然不如父母双亲心细,但他自问,自己孙子是个什么秉性,他还捏得准。
“祖父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沈煜试探道。
“也没什么,只是三个月之后,正赶上会试的大日子,祖父怕你一心二用耽误了前程。”
“祖父放心,孙儿已经想好了,不用媒人说项,无需三书六聘,大礼当天,孙儿着人抬着车轿,亲去迎娶便是,沈家原也不是富足之家,所行礼数,删繁从简再妥帖不过,费不去多少精力,孙儿应付得来。”
沈煜本想一切从简,他一向是个不感情用事的人,自觉行的礼数再多也是给外人做样子,实在没必要大张旗鼓,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为一个女子劳心劳力,本以为沈天阔一把年纪了也懒得替他折腾,这么说多少合他的心思,谁知道出乎沈煜的预料,沈天阔竟然翘起了胡子:“什么叫不用媒人说项,那三书六聘乃是礼法怎能作废。”沈天阔脸色有些难看,沈家是不如祖辈殷实,然而三书六礼他还操办的出来:“婚姻大事,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沈天阔不想多多说他那各奔东西的双亲,也不忍冲他发火,只能叹了口气:“你与李小私定大事,未曾与我商量过,这些我都不想责问,左右都是你们相扶过日子,可你如此草草娶了她,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你脸上日后可会有光?”
沈煜听了半天没说话,沈天阔盯了他半天,若换做旁人,娶了打心眼里喜欢的女子,怕是高兴都来不及,该有的礼数都会准备的妥妥帖帖,让她风光出嫁,夫家真心迎娶,这才是长久的良缘,他这算什么,敷衍了自己也污了人女子的清誉:“此处没有外人,你跟祖父说一句实话,你为何非要娶她?”
沈煜踌躇片刻,看着沈天阔异常执着的眼神,目光浑浊却清明,终于意识到这位祖父上了年纪,人却不糊涂怕是不好瞒着,于是终于妥协似的走到近前,低声道:“祖父可知道李家是罪臣之后?”
沈天阔闻言一愣,偷听的旌奴,没想到还能听到秘密,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罪臣之后……
旌奴从未见过李小的父亲,有时候无事闲聊起来,李小只说是病死了,娘亲郁郁寡欢落了一身的病疾,俩人孤苦无依,到处漂泊,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
自古贤臣少有,罪臣倒是一抓一大把,随便一个莫须有,忠臣就成了千古罪人,旌奴不知道所谓“罪臣”是哪年的事情,暗地里掐着指头算了算,一时间也翻不出个名头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天阔花白的眉毛拧了起来,满脸的不放心。
“李小对孙儿真心相待,不忍欺瞒便跟孙儿说了,孙儿知道事关重要,没说给旁人知道。”
沈天阔沉默半响,干枯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子,半响才忧思难耐道:“今上退位,太子执政,小太子年幼不得治世之法,世道也不太平,李家本也不是本地人,谁知道她们来之前身上有没有人命官司,依我看这婚事还是罢了。”
沈煜却没依,忙道:“孙儿觉得,此事可用。”
沈天阔哦了一声,有些意外:“怎么讲?”
“贤臣有贤臣的妙用,罪臣有罪臣的好处,李家曾出仕朝廷,虽然最后落得满身污名,可保不准根基还在,若孙儿能与她结上连理,或许有人会因此对孙儿另眼相待,就算旧事寻来要债到李家的头上,孙儿也可与她划清界线,不相往来,帝京人脉复杂,毕竟有罪臣就有功臣,孙儿这么选也有可能是福非祸呢。”
沈天阔听完,目光沉沉盯着沈煜,道:“你志在朝野,心有鸿鹄,祖父深感宽慰,可若如此就拿女子来踏脚未免太过小人之举。”说罢,瞧了眼沈煜无动于衷的模样,无奈又补了一句:“你大了,有自己的计较,祖父不便多加干预,或许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有句话你要记住,沈家并非一定要你出人头地,指望你行事稳妥,毕竟身家性命最重要。”
沈煜应了一声,见沈老爷要走,忙起身相送,行到门口,沈老爷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若不喜欢李家那丫头,待你功成名就再娶亦可,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寻常,我们沈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一切听祖父的安排。”
旌奴怀疑自己是眼瞎了,没看出来沈煜非但不是个读死书的,脑袋竟然分外灵光,此人别说做不了官,就算做了也是个阴诡满腹的货色。旌奴悄无声息从梁上翻下来,静静盯着沈煜无知无觉的背影,正打算一手劈晕了绑去北郊略施小惩,教训他这张背后说人的嘴,谁知刚抬起右手蓄了三分力,后肩骨猛地一阵闷痛,像是被利器猛地贯穿了胸口,她脚步一个踉跄,撞在了敞开的窗沿上。
“谁!”沈煜一个激灵,抄起立在门口门闩,小心翼翼往屋内走,方寸大的灯烛,在不远处微微摇晃,像是被风惊扰的鸟雀,缭乱的让人脊背生寒。
然而,当沈煜全神戒备,一把推开房门的时候,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旌奴在沈煜推门而入的瞬息,一跃而出翻过窗户,悄无声息躲在院墙外,突如其来的剧痛没跟她打招呼,呼啸着冲进了四肢百骸,从胸口窜到双臂再到双手,刮骨割肉也不及分毫,如潮水漫延所经之处烙下烈火燎原的灼痛,不过片刻的功夫冷汗便湿透了衣裳。
她抵在墙角仰望着漆黑无光的夜色,脸上习以为常地没有丝毫痛色,目光散漫放空,浑身骨肉却绷得极紧,两只手无意识掐进了皮肉,任凭身躯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直到二更锣响,痛觉才麻木似的渐渐退去,旌奴略显烦躁地擦了把冷汗,扶着墙根站了起来,带着一身霜寒回了草堂。
她一把推开门,经过方才彻骨剧痛,此时轻松下来身体说不出的疲惫,只想闷头大睡一场,谁知道李小竟然还没睡,房间里点着灯火,她在桌前撑着脑袋,一副要睡着的样子,听见声音猛地醒了过来,在看见她的一瞬,睡意朦胧的脸上难掩喜色,却似乎想起了什么,那点欢欣雀跃未及到眼底又淡下去。
旌奴不是记仇的人,也不是被人说两句就心生嫌隙,想起沈家那一窝子,再看李小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旌奴有心提醒却不知从何开口,说的含糊了怕她听不懂,说的直了又怕她不相信,毕竟,沈家在黎县地位赫然,就算她跑到大街上乱喊一通,也只会被当成疯言疯语。
俩人相对无言,一时间有些沉闷。
李家院子小分不开那么多的屋子,李小娘亲住在隔壁,她们俩人凑合睡一张床,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翻不开身,时间一长也习惯了,偶尔少一个人,反倒觉得空落落的夜不成眠。
旌奴没理会她,甩了鞋子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蛆,面朝墙躺下了。
李小见她一身寒霜的进来,忍不住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半天没得回应,旌奴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李小站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嗫嚅着声音又开了口:你吃饭了没?”
不说吃的还不觉得饿,一说吃的旌奴才想起来,晚上她还没吃饭呢,都是沈煜害的连她最爱的糖醋鱼都没吃上,心里顿时飘过几重乌云,闷闷地回道:“没吃。”
“那正好,”李小颠颠地将桌上的饭碗端来,里面一块块鱼肉被挑的很仔细,一根刺都没有:“我给你留了饭,已经热过好几遍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旌奴本想就算饿死了也不想搭理她,可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好几声,大有违背主人意愿,临阵倒戈的意思,旌奴才不跟自己过不去,扒了两下饭碗,掀起眼皮问道:“你挑的?”
“我挑的,”李小忙点点头:“挑了一晚上呢,我一点没吃,都留着给你。”
“别以为几块鱼肉就算完了。”旌奴撇了撇嘴,接过饭碗先尝了一口,李小做鱼是真的好吃,酸甜鲜口,鱼肉又嫩又滑,比醉云楼做的都好吃,可见东西并非越贵越好,也并非越是老字号越好吃,乡野之人也总有些秘方,能让人百吃不够。
李小蹲在她身前,嘻嘻笑道:“是,小主你说,你想怎么样,为奴的我一定万死不辞。”
“我想喝水。”李小急忙端了一杯水,还是不热不凉,刚好入口的那种。
“捶捶腿先。”旌奴毫不客气,从被窝里甩出双腿来,任由李小捏着,不轻不重很是舒服,窝里吃着饭,被人伺候着真是天上美事。
“再揉揉肩。”李小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旌奴指东她不敢往西,只盼望着能把她浑身的毛都捋顺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李小捏了半天,手指发酸,直到她看着旌奴把一碗饭吃完了,才问道:“要是小主觉得行了,时辰不……。”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旌奴一声闷哼,脸上顿时见了汗,李小慌忙收手,发现自己按在了她旧伤的地方,连忙掀开衣摆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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