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寿宴
明月第二日早早就起了,用早膳的时候明祁就来了。
他穿一件宝蓝色的直缀长袍,眉眼英挺,拧着眉坐在抱厦里,颇有几分来势汹汹。不得不说皮相真好,这样一副鬼样子也是英俊的,走出去不知多少小娘子含羞侧目。
明月只当瞧不见,低头用膳不搭理他。待一碗粥喝了小半,明祁先沉不住气了。
“你见过张思源了?”明祁坐在她对面,仿佛不经意道。
明知故问。
肯定打听地清清楚楚,这才来找她兴师问罪。
明月也故作平常,“还一齐用了午膳呢。”
明祁与她对坐,看着她,强扯出一个笑脸,“你怎么没跟我讲?”
明月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有必要吗?”
“没有必要?”明祁直起身子,脸色变得不好看,语气僵硬道:“别吃了。”
明月不搭理他,只吃自己的。
明祁加重语气,“先别吃了。”
明月觉得他还像小孩子脾气,到底不想惹他生气,“你自己的事情,你先老实交代。”
明祁听她好似吃醋,心里一松,竟然还有些高兴,“你这是和我赌气?”
明月心里好笑,面上只道:“我不是和你赌气,我不说,这府上谁不向着你?你总是要知道的。但你有些事情瞒着我,我就是打破了砂锅也问不出来的。如果事情有变……我,自然得看看其他的郎君。”
明祁心情一下好了许多,笑道:“没有如果,你不必在意别的,也就哄哄我娘,咱们什么都不会变的。”
你想哄舅母,舅母又不是傻子,谁哄谁还不一定呢,还搁这乐。
明月道:“我自然不在意别的,我在意自个的婚事,你给我个准话……别说漂亮话糊弄我。”
明祁听她提婚事,一时踌躇,眼神里带出几分羞涩来,答非所问道:“我也是在意婚事的,你相信我就是……”
明月见他答非所问,不想和他说车轱辘话,“我相信你,但你同谢欢日渐亲近,舅母也撮合你们,我都瞧在眼里……如若不然,我就当我们已一拍两散了,日后再有张思源这样的事情,我也会认真考虑。”
明祁听她忽然将话说得这样绝,还有几分反应不过来,顿了一会才有些可怜道:“何至于……我会想法子说服母亲的,我同谢欢绝无男女私情,现下不好说,你放心就是,再宽限我几日……”
明月见他这幅模样,也说不下去了,“你自心里有数就是……我只等你一个月。”
明月是想过以后才这么说的,一个月,不管是什么情况,对日后再做别的都留有余地。
明祁一时像是被判了刑又放了的犯人,眼睛都亮了,“你信我就好……”
明月好笑,要去喝粥,忽然想到什么,把他上下打量一番。
明祁被她看得浑身发麻,很不好意思,不由偏过头去,面红道:“你干什么?”
“昨日那套头面表哥哪来的?”明月盯着他的眼睛,没瞧出他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
明祁松了口气,又立刻避开她的眼神,“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月,“这样大一笔银子,你从哪来的?你不会去赌钱了吧……”
明祁立刻生气,辩解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明月不吃他这套,拿扇子打他一下,“别混淆视听。”
明祁应景地哎呦一声,很痛似的靠在栏杆上。
明月微扬起下巴,拿眼角望着他。
见她不上当,明祁很轻地啧了一声,“……同人做了点买卖……唉,你别问了,没事的。”
明月差点气笑了,“你同我也扯谎,什么买卖能挣这么多?带我一起做啊。”
见明月生气了,明祁一肚子的假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陪着笑脸说好话,“你不是有我吗,哪里要你亲自动手了。”
明月瞪他一眼,吓他,“我要同大舅舅报备的,你自己注意着。”
明祁闻言叹口气靠在柱子上,也不舍得说她,闭着眼睛不知道琢磨些什么。
过了半晌,明祁突然看着她。
明月还以为他要服软老实交代了。
“那头面你在老夫人生日宴上戴,”明祁又目光柔柔地看着她,“我一见就觉得适合你。”
“你要是不喜欢这个样子,再等等,过两日我带你去游湖,你再自己挑拣……”
明月顿感无语,连连给自个打扇,轻声道:“我不要什么头面,只要你平安就好……这头面你拿回去吧,我怎么能收你这样重的礼,带出去了反倒让人侧目。”
明祁不说话了,有些可怜地望着明月。
明月打定主意要叫告知给舅舅,又见他满脸讨好,不由心软。
明月放柔了声音,“吃了吗?”
明祁低声道:“没吃呢,那个什么张秀才,气得我一宿没睡,二门一开就来了,一点胃口也没有。”
明月叫人再添些菜,自己给他盛了碗粥递到他手里,轻声哄道:“陪我吃一些吧。”
明祁用膳过后就走了,明月捡起前几日放下的龙凤被,没好意思搁抱厦里绣。
明娇没一会就扯着明淑上门来了,明月连忙把被子置进了箱笼里。好在明娇嫌弃她屋里热,并不进来。
秋雁在一旁偷笑,“都不见您如此怕大夫人。”
明月叹了口气,“叫她看见了,我日后别想安生了。”
明娇就是个大喇叭,要是撞见明月绣嫁妆,怕是日后每次相见都要提一嘴,她也别做人了。
明月叫人捡了一筐橘子,在抱厦里招待两个妹妹。
今日日头也辣,丫鬟们站在院里晒得面红耳赤,明月院里连个回廊都没有,只好叫她们去隔壁老夫人院里躲荫,有事再去传召。
明娇喝了口果茶,望着杯子上画的小鸟,“真是无趣,偌大一个苏州城,竟无一家人办个宴叫我解解闷。”
进了夏日,躲在屋里纳凉吃冰,可比在外头走动舒服,这个时节少有人会办宴。
明月垂头给她剥橘子,把细线都挑干净,闻言笑道:“老夫人没几日就要过生,天气也要凉了,你马上就能热闹起来。”
“老夫人一贯不喜欢我,她哪日不抓我的错处就好了。”
明娇又有些别扭道:“倒是马上就能有个解闷的……”
明月见她含含糊糊不肯说,心里好笑,主动问道:“谁家办宴呢?”
明娇支支吾吾,“还不是那个谢欢,总爱出风头……”
大乾国力强盛,但并不是无灾无难安稳至今,边境小国零零散散,至今战乱不断,每年都有留在边境永远回不了家的人。
这些人家中大多都有妻儿,有的还是家中独子,失了一根顶梁柱,那真的是叫天都塌了。
抱厦里安静了一会,明月想起自己院里的秋雁,当年就是这么进的府。
“谢欢说要办个游湖会,遍请苏州名流,替那些遗孀稚子募捐,办个善堂。”明娇难得没说什么酸话,“她已同我母亲说好了,我们府上的姑娘都去……”
明娇别扭道:“你可别误会,闷着不高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明月摸摸她的脑袋,“这是好事,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明娇被哄两句,面上就止不住笑,“我还有个好玩的事要同你讲呢……长姐有没有发现,谢欢同表哥根本不亲,表哥指不定更喜欢我呢。”
明月想起这些因战乱支离破碎的家庭,心中怅然,并不感兴趣,但还是惯性地捧场,“他们兄妹确实有些生分。”
明娇,“其实谢欢是谢家旁支的女儿,同表哥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她父亲不过京中八品小官,并不体面,她如今这样富贵是走了大运,太后娘娘有个孙女叫清河郡主,郡主娘娘不能生育,又同她母亲有些裙带关系,就把她抱养到膝下了,她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就跟潜哥儿一样,虽不是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要疼宠。”
潜哥儿是三舅舅的独子,三舅舅不能生育,从旁支抱养来的。
明月作势要拧她的嘴,“你紧紧嘴,不许到处说,当心叫潜哥儿听见了。”
“他那样一个小人儿,听得懂什么?”明娇撇嘴,继续道:“表哥是姨母的独子,小时候是在陛下膝下长大的,何等尊贵,高了谢欢一个辈分呢,我估摸两人许是连面都不怎么碰过。”
明月见她兴致勃勃,讲得满头大汗,不由给她打起扇来,“你歇歇喝口茶吧……”
一旁的明淑好奇道:“那谢表哥是你姨母的孩子,怎么同你姨母一样的姓呢?难不成像长姐一样?”
明淑只长了一根直肠子,平时一般不说话,一说出来就能叫所有人看着她。
明娇怕提起明月的伤心事,瞪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明月倒是不怎么伤心,笑着把明淑搂到怀里,“你说就是了。”
明娇见她确实不在意,又兴致勃□□来,“这事我也不知道呢,我们家都多少年没回京城了……总之没听我娘提过表哥的父亲,怕是也不在了,哎,我也不敢问,她指定抽我……”
明月忍笑,“那你可别见人就讲,传到舅母耳朵里,有你好看的。”
几人闲话的功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明月并不留她们,都赶回自己的院子。
·
很快到了老夫人的生辰,明月越发睡不好觉,起得格外早。
院子小,日日都洒扫的,明月依旧盯着下人们又整理了一遍。
待事情忙完了,时辰还早,明月也没心情看账本,叫人搬了张躺椅,懒洋洋地靠在院子里。
翡翠坐在一旁剪银两,一块大元宝剪成一块一块的碎银,方便换用,再拿香包装着,赏给下人时也好看一些。
明月每月只二两银子,又没有父母私下贴补,更没有旁的的进项,只能处处节省。
翡翠年纪大一些,把银两剪完了,端个小凳坐在明月身边打扇,“咱们的寿礼是不是单薄了些,添些别的才好。”
府上处处要花钱,处处要打点,稍有不慎要叫多舌的下人嚼舌根,因此明月实打实没存下什么银两。
明月闭着眼睛打扇,“没事的,我什么状况人家都知道的,何至于打肿脸充胖子……有什么送什么,有金送金,有银送银……总归叫老夫人高兴就是。”
翡翠有些心酸,旁人看她是明府大娘子,瞧不见寄人篱下的心酸。
别的小娘子瞧不上府上做的新衣,早早花钱就在府外做了漂亮的秋衣,明月老老实实地等着府上一年四季新衣的分例,指不定来年还要接着穿,日子过得十分拮据。这都不说,老夫人年纪大,谢氏隔着一层,以往还好,现下里倒是莫名生疏许多,明月平日里连个说心事的长辈都没有。
翡翠道:“姑奶奶要是在就好了。”
不管日子如何,到底有娘疼。
见翡翠竟是要掉下泪来,明月连忙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日子是一日好过一日的,现在总比以往好吧,你再这样伤心就不值得了。”
明月说罢又转移话题,“帮我换衣裳吧,有件绿色八成新的小袄,你说我穿着好看的……”
翡翠把眼泪憋回去,赶紧起来给她收拾,竟然高兴一些,“这人都是有长有短,有谁有我们姑娘漂亮呢?”
明月见她这样就高兴起来,心里无奈又好笑。
明月换好了衣裳,给房里的人都发了赏钱,“外祖母过寿,我怕是要回来晚一些,院里的人拿了赏钱也不必痴守在这了,门前留几个婆子守着,我叫厨房送一桌席面来,你们也热闹热闹。”
院里的人都欢天喜地地谢恩,只当是过年过大节了,吉祥话一句接一句说了不少。
·
老夫人身子不好,常年躺在榻上,小辈们同她都不亲近,今个为祝寿都聚到老夫人身边,荣安堂难得的热闹起来。
两个舅舅提前在朝里告了假,直接就去前院待客了。
府里张灯结彩,处处换上了新的红灯笼,下人们得了几波赏钱,人人脸上都是一张笑脸。
明月离得最近,是头一个到的。她给老夫人送了她一针一线做的双棉鞋,绣着九十九个寿字,看得出很用心思。老夫人喜欢,当场就穿上了。
“你今个来的早,外祖母要给你一张大福钱。”老夫人笑着塞了个小匣子给她。
明月打开一看,是一根通体粉白的小簪,触感细腻,打眼看过去有一股莹润的光泽,放在雪白的掌心里,像是要化开了。
是一件体面又不过于招眼的首饰。
老夫人笑眯眯地叫她戴上,”你今个打扮的这样漂亮,头上却素净了,可不兴叫我这个老寿星看不顺眼,快戴上叫我瞧瞧。”
明月心里感动,拒绝的话说不出口,笑着叫李嬷嬷帮忙戴上了。
她坐了半天,心里万千情绪,嗓子眼却堵住了,最后只小声说出一句谢谢外祖母,也不知老夫人听没听见。
这时门帘叫小丫鬟打开了,“大公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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