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练字
明祁来的也早,他今个穿了一身宝蓝色长袍,男人长得高,身条也已有成年人的样子了,长得像谢氏,十分英俊。
明祁送了老夫人一只颜色少见的珊瑚色缠金手镯,老夫人直接带在了手上,连忙叫他坐,祖孙二人许久未见,说了好一会话。
明月坐在一旁剥橘子,情绪已经平稳了,安静地听祖孙二人叙话。
老夫人早年同自己的婆婆有龌龊,膝下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叫婆婆带走教养了,一月至多见一次。她知道这其中的苦楚,所以虽与谢氏有怨,但并未把子孙拘在身边教养,是以明祁待她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瞧着你又长高了许多,听你父亲说,你近日懂事了,也不惹他生气了。”老夫人拉着明祁的手,不住地打量,“我听说那个谢家的公子还把你带在身边教养,他…自天子膝下长大,见识学识非常人可比,你可要好好打磨自己……”
“我知道的,您放心吧。”明祁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拖了个玫瑰椅坐在她近前,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
老夫人连连点头,“再者我们家的礼数不能少,叫你母亲仔细着,虽说是亲戚,但也不能轻忽,反而叫人疏远了。”
明祁一边应声,一边时不时看看明月,到底年轻,心不在焉也正大光明。
老夫人没忍住笑,“是我错了,我一个老婆子,同你这样正鲜艳的少年有什么话可说,该去找你年龄相当的……”
明月脸一红,瞪了明祁一眼,自个先出去了,“是我碍事了,我寻个我不碍事的地去。”
一出门就撞见了潜哥儿,要去给老夫人祝寿。
三舅舅带着三舅母住在底下县城里,任上繁忙脱不开身,就把膝下独子明潜送回来了。
明潜是个害羞的小男孩,生得漂亮,胆子很小不爱说话,拜完寿便躲在了明月怀里。
明月把他抱起来转了一个圈,三房看重这唯一一个孩子,身旁跟了许多人,丫鬟婆子们围着生怕摔了,“好孩子,沉了许多。”
明潜害羞地笑笑。
明月抱着他坐在抱厦里吃果子,有亲戚来拜寿就停下来和姐弟俩絮叨两句。
没多久,明月的好友钟橘如就到了。她是太仆寺少卿的嫡女,与明月同岁,打小一块长大。
钟橘如先有母亲带着给老夫人拜了寿,便一个人溜了出来。
把跟在身边的小丫鬟打发到廊下去,就凑到了明月身边。
钟橘如,“快把帘子打下来,这日头晒得。”
钟橘如今日穿了件蓝色襦裙,领口绣着福纹,腰肢束紧,带了一整套宝石头面,脸上敷着细粉,看着温婉得体,与她平日里随意的模样很是不同。
明月难得见她这般打扮,俩人许多私房话要讲,便同她在一块去了西厢的抱厦,免得叫人看了不得体,又叫丫鬟们送了些茶点来,奇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钟橘如端正坐着,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要给我说亲事了,我那个表哥……不提也罢……是不是不好看……”
明月没追问她的家事,叫丫鬟拿了几个软垫出来,二人挨着坐着,只夸赞道:“橘如这样穿很好看,钟夫人眼光很好。”
钟橘如骨架大,不如旁的娘子瘦削美丽,她平日里总是故作大大咧咧,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闻言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真的吗?”
明月歪着头仔细地看她,认真地点头,“好看,衬得你很白,你身段其实很好,衣裳掐着腰,走起路来也漂亮。”
这说的是实话,钟橘如骨架大,就哪里都大一些,五官也偏艳丽,明月并不觉得她不漂亮。
钟橘如红了脸,两人凑在一起笑,小声地说起私房话。
明潜乖乖地窝在明月怀里,一旁的奶嬷嬷面有愁色,说要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去前院拿三夫人的贺礼。
明月自然应允,府上忙,抽调人手是常有的事。秋雁一早便被叫走帮厨房送菜了,明月方才又把翡翠留在了老夫人房里伺候。
奶嬷嬷去拿贺礼,倒也说得通。
嬷嬷没走一会,门前一阵骚动,丫鬟掀了门帘,一男子叫人簇拥着进了门。
来着正是方才老夫人念叨的谢琅玉,穿了浅色的广袖长袍,腰间一条镶玉白色宽腰带,衬得整个人挺拔又修长。他个子很高,几步就入了内室。
玉人一样丰神俊朗,几个打帘的小丫鬟都看呆了,钟橘如没忍住艳羡道:“你家中真是无丑人,这又是哪门子亲戚。”
明月心中也颇为惊艳,谢表哥肤色冷白,个子高挑,很适合这样的颜色。想完又觉得好笑,不管什么人,对美丽都是共通的。
“是打京城来的,姓谢,我大舅母家的表亲。”
钟橘如感叹,“瞧着像是个出身极好的风流人物。”有股子贵气,同一般人不一样。
明月并不了解,便也不发表意见,两人并未多谈,说起了谢欢要办募捐宴的事情。
钟橘如自然同她是一条心,“我一接这拜帖就觉着不对,你如今及笄了,你舅母合该着急培养你,让你办宴管家,日后好做大妇管理中馈,怎么一下冒出一个谢娘子?”
这些大户人家的妇人娘子,对内宅之事最是敏感的,有些风吹草动,立刻便能追根溯源。
明月给怀里的小孩打扇,一边冲她笑了笑,难得表露内心,低声道:“舅母相中了谢欢,你别急,我不会挨欺负的……其实我没什么心气,顺顺利利自然是好的,但若是不成,我寻个秀才也是可以的,还自在一些……你日后别嫌弃我就是。”
钟橘如呸了一声,心中对她怜惜,柔声道:“你这是哪里的话。”
明月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我觉着挺好笑的,我舅母往日里待我很好,近些日子像是变了个人……我约莫猜到她的心思,又想叫明祁得个好亲事,又不想同我直言……”
钟橘如为她不平,“你受委屈了……”
明月只道:“她要是同我直言,我哪里又非明祁不可呢……不管如何说,她总是拿捏我的,我又不能坐以待毙,只等着什么时候同明祁讲明白了,我再去另觅良人……”
“住在旁人屋檐下,腰杆怎么也挺不直的。”
明月惆怅道:“我现下是真觉着,家世不重要,只要人品好,我就有了自个的家,不拘束富贵与否,那真是自在舒服……”但这是极端情况,若是能有选择,自然还是要选个日子好过些的。
橘如听了也觉感触,忽而又笑道:“倒也不必这样想,你这样的样貌,保不准能迷倒哪家郎君,叫你富贵又有家……”
明月没忍住拍她一下,“谢谢你替我白日做梦。”
橘如也笑,又道:“我是真觉着你能过上好日子,你这样的样貌,这样的好性子,哪里会埋没……你不管去哪都能把日子过好的。”
两人讲会子私房话,又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钟橘如用荷包装了盒胭脂,拨开给明月看,“能用口也能用脸……我多带了一盒,你生的这么好看,不打扮一下太可惜了。”
明月朝她一笑,“谢谢橘如。”
钟橘如牵她的手,不好意思道:“有甚好谢的……只是不想日子过得这样快,好似昨日同你一起梳头,过不了几日,就要各去别的地方了……”
明月安慰道:“左右不过江南地界,你若是想我了,自来瞧我就是。”
钟橘如叹口气:“总是不如闺阁女儿时方便。”
明月身上有一股很奇特的气质,有些像水,柔美又坚定,钟橘如很喜欢同她在一起。
“若不是我哥早早就有着落了,你丢了那明祁,到我家来就好了……”
两人笑闹一会,靠在一起研究胭脂去了。
待张思源同张姨妈进内室的时候,明月还悄悄指给钟橘如瞧。
张思源一刻不差地跟着张姨妈,张姨妈在前边左右逢源,张思源跟在后边满头大汗,一眼就知道是个书呆子。
明月同钟清雅对视一眼,一齐掩嘴笑了起来。
快到午时,屋里要用膳了,明潜在明月怀里睡着了,怎么叫都清醒不过来。
明潜的奶嬷嬷也不知去了哪,竟是一直没有回来。
院里吵闹,明潜慢慢就有些闹觉了,红着眼睛抽抽搭搭的。
到底是个小孩,明月看得心中柔软,不敢把他放在内室叫丫鬟照看,只好自己抱着他进西厢哄。
脱了鞋袜叫他躺在榻上,明月支着脑袋轻轻拍他的背,照顾人照顾习惯了,没一会就把他哄睡了,明月就伏在榻边看他睡得香甜的样子,觉着小孩真是好,什么烦恼也没有。
外头闹哄哄的,明月凝神听着,笑声一串接着一串,明娇领着几个女郎在院里投壶,丫鬟婆子们跟着捧场,很快又被大人叫进去吃席了。
院子里一下来了许多亲戚,有的明月听声音就能认出来,有的听了也认不出来。但都是明月见着了无话可说的。
明月安静地给明潜打扇子,没有出去让人尴尬。
过一会,谢氏身边的丫鬟来叫了,“姑娘,家里的亲戚都来了,老夫人屋里用膳呢。”
明月冲她笑笑,小声道:“潜哥儿睡了,我守一会吧,待会就去。”
丫鬟犹豫一会便走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听着外头的动静慢慢少了,知道人们都已经吃完膳去外院了,明月松了口气。
她独自坐在内室里,捏捏发酸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安静地守着。
·
到了下午,客人们就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亲近的夜里吃个便饭。
明潜醒了,明月就抱着他出去转转,在园子里碰见了明娇一行人。
两个妹妹脖子上都带了个大金锁,格外显眼,远远见了明月就凑过来,明娇小声嫌弃道:“西府那边的人给的,还送一模一样的,我的天老爷啊……我明天就送去银楼融了!”
西府是当年分家分出去的,府上经商,虽不及明府贵,却也富裕。
明娇把上边‘明娇万安’四个字露出来给她看,又把明淑的借来,刻着‘明淑万安’四字。
明月有些好笑,评价道:“应该是大姑奶奶打的,万事皆安,挺实诚的。”
明娇嫌弃,几人便把这话略过不表,明娇看着园里艳光四射的谢欢,“那位正出风头呢。”
园子里围起来帷幕,下人们还支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棚子,里边搁一把黄花梨雕花长桌,上置纸笔。
谢表哥,明祁,张思源,还有个穿青袍的儒雅男子,谢表哥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一旁立着几人正说着什么,谢欢提笔写字,还有张思源的叫好声。
如果说明月的字不算好看,那明娇就不算练过字,这会眼睛都要酸掉了。她一转眼,见明淑还傻乐,不由剜了她一眼,“真是个大傻子。”
那穿青色长袍的男子名唤赵崇山,是左布政使的嫡次子,庆德十五年乡试的头名,明淑订过婚的未婚夫婿。
左布政使是二品官职,且是个实权职位,赵家更是官宦世家,赵崇山一表人才,当初定下这门亲事,二舅母差点没做梦笑醒,马吊都少打几场。
几人无事便也去看谢欢写字,女郎一席红衣,妆容艳丽,看着很是成熟,但也是美丽的。
明月抱着明潜,看纸上写着南山寿,松鹤春之类的话。
明月柔声道:“你识得几个字呀。”
明潜乖巧道:“都识得。”
明月就夸他会读书。
明祁一见明月就靠过来,朝明潜张张手,“来,长兄抱你,你把你姐姐累坏了。”
明潜犹犹豫豫地叫明祁抱着了。
明月整个人都松快几分,不由揉了揉肩膀。
明祁抱着小孩看着她,“表哥难得有空,我便叫他指点我写字……一下午都没见着你。”
明月笑笑,懒得问他如何又同谢欢凑在一齐,只道:“这不就见着了。”
几人不再说话,围着桌子看谢欢写字。
谢欢下笔老练,笔锋凝聚,很有风范,起码明月瞧着确实自愧不如。
张思源围着书桌走,啧啧称赞,夸谢欢的字颇有东晋卫铄之风。
走了一圈迎面撞上明月,见女郎乌发雪肤,张秀才面皮一红,又做起了小媳妇态,垂头背手,不再言语。
明祁见他这幅作态,在心里骂了一句,抱着小孩,推推搡搡把人扯到边上去了。
谢欢对一旁的动静置若罔闻,写完才放下笔,轻描淡写道:“献丑了。”
谢琅玉安静地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看了一会,说:“挺好的,看得出练得很勤。”
谢欢脸上这才有个笑容。
这边的明淑背着手跟着看了一圈,看着赵崇山,笑眯眯的,“我想看你写。”
赵崇山一直注意她,有些日子未见了,想着同她说些什么好,见她脸圆眼圆嘴也圆圆,心中忽然局促,紧张道:“我写的一般。”
明淑上下打量他,“你不是秀才吗,秀才的字都写的好。”
赵崇山苦笑道:“不一定的。”
丫鬟们端了铜盆与巾子叫谢欢净手,谢欢慢条斯理地将原本就干干净净的手洗过,便笑着看向明月。
“月娘子的字可有长进,现下写来看看,我兄长的字是极好的,兴许能指点你一番。”
明月摇摇头,刚要说话呢,明娇就挤眉弄眼的,“长姐去写写,叫她瞧瞧。”
明娇对她还真是信任,明月推拒不得,被赶鸭子上架,踌躇一会,写了‘福禄寿’三个字。
明月写完自己都笑了,把笔搁下,笑道:“我写的不好。”
明祁方才警告了张秀才,暗地里给他两拳,这会神清气爽,边看边笑道:“挺好的。”
谢琅玉起身,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看了会,轻声笑了一下,他看着明月,“都说字如其人,到你这里不灵验了。”
几人都笑起来。
明月面上一红,难得局促起来,“献丑了。”
正说着呢,几个丫鬟突然转身腾位,一个面有美须的中年男子穿暗色长袍,笑眯眯地进了帷幕,他像是来了有一会了,“乘风,你的字好,陛下都是夸过‘美而灵’的,可不兴吝啬,有什么漂亮的字帖,拿出来给月丫头练练手。”
几个少年都请安,口道父亲/舅舅,谢琅玉也站起来,他在这几个少年中鹤立鸡群,十分打眼,笑道:“姨夫言过了,字帖有几幅,叫表妹只管去取就是。”
明大老爷背着手往桌上瞧,眯眼看一会,嘴里啧啧两声,很是瞧不上眼,“月丫头,明个就去取,你这可不行啊。”
明月连忙应了,生怕他再兴致来了指点起来。
谢琅玉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她年纪小,慢慢练。”
明大老爷这是出来遛弯的,话没说几句,眼见到了晚膳的时候了,就赶着郎君女郎们去用膳。
家中亲近的都留下来了,几个男人都跟着明大老爷去前厅待男客,明月就抱着明潜去后院。
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叫丫鬟们离远一些跟着。
几人刚出园子,异变突生,一个穿鸦青色小袄的粗使丫鬟从假山下边冲出来,直直冲向明月,一扬手就要抓孩子。
“长姐——!”
明月下意识就把小孩抱紧,心想,明府守卫森严,怎么会有拍花子混进来。
接着手背上一痛,这丫鬟便被一旁洒扫的粗使婆子们一哄而上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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