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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着急


宴席上只喧哗了一阵,  夫人们窃窃私语几句,女郎们面面相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接着赵夫人笑着安抚了几句,便很快平静了,俱都做寻常样子,  笑着吃起宴来。

        明月有些心慌,  往主桌上瞧,只见赵锐正的母亲赵家夫人面色如常,同一旁的亲眷话家常,像是并不担心。

        明月只得按捺住,  询问一旁的明娇,“什么叫出事了,你仔细讲明白。”

        明娇也蒙着呢,道:“我就听见这一句啊。”

        明月一口气憋在心口,“那你来做甚!”

        明娇还端着碗,她就是想来挨挨明月,现下是不敢讲实话了,  想了想才道:“你给我舀点甜汤吧,  我们桌上的喝完了。”

        明月真想给她一下,到底还是给她舀了碗甜汤,连连摆手打发她走了。

        等到用完了膳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办喜宴却还有一阵热闹呢,  夫人女郎们聚在一齐讲话,  小童满院子跑来跑去的……有人跟着去闹洞房,  几个年轻女郎不好意思去瞧热闹,  便坐在花厅里吃茶,直直闹到了戌时,这才散去,留着一对新婚的小夫妇。

        谢氏面色疲惫,不住地锤腰,带着几个女郎上了车架。

        明月见她身子不爽利似的,连忙给她倒了杯热茶,道:“后半截都没见着您了,不晓得去做甚了,怎么像是累着了?”

        谢氏把茶抿了一口,见车架已经行在大道上了,这才低声道:“钟老爷叫人摘帽子了,钟家现下还有人在抄库房呢,你们在外边可别瞎讲话……”

        明家同钟家交好,加上钟家也算自个投了罪,衙门里的人行事倒是宽容许多,几家交好的都带着人去搭了把手。

        车架里几个女郎都是一惊,听着就觉着吓人。明月长这么大,苏州太太平平的,匪患都少,周围都是太平地界,最大也不过哪家的女郎扯皮斗嘴了,这样类比抄家的行为,她是听都没听过的。

        明月一下又反应过来,坐直了身子,小声道:“钟夫人他们,是不是早就晓得了有这么一遭?”

        不然为何这样急着嫁了橘如,赵锐正的家世不能讲差,但确实算不上好,橘如若是仔细挑挑,指定能找到家世好过他一截的。

        谢氏点了点头,感叹道:“苏州这么大的地方,难免有沾亲带故的,怕是提前就给他们漏了消息,他们家也是倒霉,都是上一代留的债,钟家的老太爷不做人呐,自个捅的窟窿,盐务这样的事情也敢碰,现下好了,叫自己的子孙填了,你钟伯父钟伯母,多好的人呐……”

        明月心中戚戚,一下都失了神,担心起橘如的状况来,道:“橘如,橘如不会受影响吧……”

        谢氏把杯子搁了,她这几日也颇有感触,“橘如这亲事才是最好的,别看那赵家门第不显,但是一家子都是清正人物,橘如的婆婆,估计两家早就通气了,方才那底下闹哄哄的都在讲这事,那赵夫人眉毛都不皱一个的,这才是日后好相处的人。”

        谢氏讲了,又见明月着实担忧,不由安慰道:“也没那样严重,这也是舍大保小,日后棠龄就清清白白了,估摸着钟家是想送他同赵家一齐去京城,先前他就混在乘风身边了,就是不晓得乘风带不带他。”

        明月舔了舔唇,还是担心橘如的状况,大婚当日,娘家就叫人抄了,婆家人要如何看待她啊。

        又想起自己方才坚持把那两万两银票给了橘如,心里倒是松了一些,现下能多个傍身的便多一个,忽然又冒出一个猜想……这银票不会也是钟夫人早就想好的吧。

        车架进了明府时,府上安安静静的,下人们点了灯笼围上来,两个妹妹先下去了,叫各个院子里的人领着回了院子。

        明月在后头扶着谢氏下马车,谢氏想起明月的婚事来,愁得不得了,昨个也没睡个好觉,现在就把她扯着,两人一齐就着夜色走路,边讲些闲话。

        明月心里过意不去,想也晓得自己给家里添麻烦了,正要张口讲话,谢氏就叹了口气,道:“你……真是没想到。”

        明月垂着脸,扶着谢氏走路,不好意思讲话了,好半天才道:“舅母,我给你添麻烦了,是我的错。”

        谢氏摇摇头,看着前边领路打灯的丫鬟,道:“原本,那赵侯夫人还挺中意你的,她家中的长子,如今虽不良于行,气度却是不差的,本来想着还算高攀了呢,现下也不晓得如何回她了……”

        京城侯府,若是真结亲了,虽说男方不良于行,却也一表人才,更何况明月无父无母,舅家也没什么有权职的人物,确确实实算是高攀了。

        明月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她对什么赵侯长子也没兴趣,只顺嘴问了一句,“听说他是这几日才来的,现下都要年关了,他来做什么呀?”

        谢氏也觉着怪得很,同明月慢悠悠地在鹅卵石路上走,边道:“同宫里的人一齐来的,不晓得来做什么,兴许是来透气的吧。”

        明月格外敏锐,一下就想到了谢欢,还有上次赵侯夫人不声不响地就原谅了谢欢的事情,这人不会同谢欢有关系吧?

        明月仔细想了也想不出联系,只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谢欢的痛处不好抓,明月已经预备等会再叫人去探听探听消息了。

        明月想起方才听到的,钟家是因为盐务的事情惹了祸事,不由道:“是表哥去办的吗?”

        谢琅玉来江南就是为了盐务的事情,明月也听他提起过有人要摘帽子了,倒是没过细问。

        谢氏讲不是的,“乘风该是不负责这个的,可能去了旁家,我看是赵侯在领着人清理院子,苏州这几日倒是要不太平了,不晓得还有哪家也这般了……”

        两人边讲话便走到园子里,正巧就撞见了明正谦,他背着手,身后跟着几个下人,往园子里来了。

        两拨人撞见了,谢氏奇道:“什么时辰了,你还出来闲逛……”

        明正谦叹了口气,“我得出外职,今个外头有人抄家,我得跟着守着,就不回府了。”

        明月想起钟家的事情,连忙抓着空子问了几句,“他们家日后,该是如何状况……”

        明正谦也不训斥她问这些事情,摸着胡子想了想,捡着能讲的讲了,“家中财产几乎都拖走了,倒是没伤着人,你别操心,人家早就有谋算的,自家的子女俱都做好了打算……该是有人提前透气过的,这倒是没想到的。”

        明月连连点头,心这才放下了一些,道:“舅舅注意身子,别累着了。”

        明正谦和蔼地点点头,明月不晓得他有没有听闻自己同谢琅玉的事情,一时也不好讲话,好在谢氏要陪着明正谦往府外去,几人又闲话几句,明月便目送二人离开了。

        待两人都离去了,明月重重地呼气,步子都拖沓了。

        明月带着翡翠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外边,捏着手在门口张望,老夫人的院门没关,里头像是点着灯笼,影影绰绰见不到有人走动。

        明月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家中姐妹难免打架,她打小生得就比几个妹妹高挑,横起来连明祁都挨过她一下。

        有一次同明娇拌嘴,一不高兴,还搞连坐,把两个妹妹都打哭了,她自个也跟着哭起来,妹妹们叫丫鬟抱走找娘亲去了,明月害怕,也不敢回院子,小小一个人,就在老夫人的院子外头打转,走到腿都软了也不敢进去,怕挨骂。

        到了用膳的时候,老夫人久等她不至,着急了,遣人出来找,竟然没找着,这下家里人也都出来找,天微微黑了才找着,明月太累了,搁院子的假山里睡着了。

        老夫人找着她了,一边打她一边哭,还以为她被拍花子骗走了。

        明月想到这笑了笑,眼睛都红了,又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色,乌云笼罩,也瞧不见月亮,院子外头雾蒙蒙的。

        明月几次鼓起勇气想要进去,手都发麻,心里怯的慌,不住地往里头看。

        翡翠见她这样,嘴唇都白了,不由心疼道:“要不咱们明日再来。”

        明月捏着手里的手炉,道:“本来就是我错了,我还拿乔不成?明个来算什么呀,就该今个来的。”

        不能逃避,明月打小就晓得的道理,不管什么事情,没有能够逃避的,到了最后总是要面对,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更何况里头是教养她的外祖母,又不是豺狼虎豹。

        明月呼了口气,冷得都能看着自己呼出来的白雾,她轻轻推了半掩着的门,丫鬟守在门后,见了她连忙来照亮,明月冲她点点头,行到廊下,掀了帘子,一口气进了内室。

        帘子一掀开,暖光就透出来,内室里点着蜡烛,床帐上蒙着一层暖黄的微光,老夫人带着抹额,穿着厚实的小袄,靠在床头假寐,李嬷嬷在坐在她脚边给她捏腿。

        李嬷嬷见了明月,就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明月连忙走过去坐下,接着李嬷嬷的职给老夫人按起腿来了。

        老夫人晓得她进来了,抬眼看了她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明月悄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闭着眼睛不言不语,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翡翠见状,便小心翼翼地过来把明月的披风解了。

        屋里静悄悄的,明月给老夫人捏了腿,把被窝里的汤婆子压了压,要给她盖被子,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子,就道:“你还晓得回来啊……”

        明月笑了一下,轻轻哎了一声,低着头给老夫人把被子盖好了,她坐在榻边,半天不好意思抬头,过了好一会才抬头看着老夫人,“我搁外头打转呢,怕进来惹您生气了。”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撑着手要坐起来,明月连忙起身递了个腰枕过去,扶着她给她垫着了。

        老夫人舒服地坐着,默不作声地看她一会,道:“怎么,你还怨起我来了?”

        明月笑了笑,也看着老夫人,给老夫人揉着手臂,道:“您净讲瞎话,我怕您怨我呢……是我不对。”

        老夫人伸手哼哼两声,“……你是我养大的,我哪里又会怨你,我能怨你吗?你做了什么我都要原谅你的,要给你做打算,给你谋后路,我活该辛苦的……”

        明月一下就红着眼睛,慢慢钻到她的怀里了。

        老夫人像抱小孩一样抱着明月,想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抱着晃悠,可老夫人的手臂一点肉也没有,瘦巴巴的,搂着明月使了使劲,却抱不起来了,老夫人的眼眶也红了,还笑道:“我的姑娘这么大了,长得又高又俊,小时候还没我一个胳膊长……我老了,抱不动了……”

        明月把脸贴在老夫人怀里,被老夫人搂着肩膀,靠着她瘦骨嶙峋的身子,闻着她身上膏药的香味,把眼泪憋回去了,依赖道:“您不老,您年轻着呢,您就着这样抱着我,日后还要抱好久好久。”

        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的皱纹都深的像是刻上去的,“抱不了啦,日后可怎么办,跑到那么远的位处,外祖母想见你都见不到啦……”

        明月悄悄把眼泪擦了,轻声道:“我带着您一齐去……”

        明月瓮声瓮气道:“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她辛苦生我一场,白生我了。”

        老夫人摸她的脸,柔声道:“不讲这样的话,我那都是气话,千万不能这样想,都是我的宝,都是我带大的……你母亲,当年生了你,还害怕呢,怕你怪她,没给你一个好出身,怕你日后埋怨她呢,好孩子……”

        明月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心里发软,整个人都软了,眼泪像是关不住了,她又强行忍回去了,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会怪她,我心疼她都来不及,我哪里会怪她,我生怕辜负她了……”

        老夫人突然把明月抱得紧紧的,含泪道:“不辜负!你要有个好前程,要叫所有人都羡慕你的好前程,这才是对得起你母亲!什么辜负不辜负的,不许讲这样没志气的话!”

        老夫人给自己擦了擦眼泪,还搂着明月,“你那个父亲,是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毫无良知,毫无人性……你日后要叫他后悔,要叫他肠子都悔青了……”

        见老夫人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明月连忙仰着头看着她,给她擦了擦眼泪,“您不急,我都听着呢。”

        老夫人像个孩子一样任由她擦,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哭道:“当年,他家中落魄了……跑到苏州来避难,我真是后悔啊,我,你外祖父老眼昏花,见他有一副美姿仪,把他接到府中接济,这才害了我的佳姐儿……当年他一走就没个音信,佳姐儿却大了肚子,我简直要急死了,整日想着,这要怎么办呐,这可怎么办呐……又不敢叫你外祖父晓得,怕是佳姐儿要没命……后来写了信来,讲不能娶佳姐儿……”

        老夫人眼睛都哭红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佳姐儿忍不下这口气啊,我的佳姐儿不愿意,他还写信来,日日都写……这贱人,佳姐儿走后他倒是撒手不管了,丧尽天良的东西,狗贼王八羔子,全家五服死绝……”

        老夫人心里憋着话,像是憋了十几年了,山洪一样地泄出来。

        明月忍着泪给老夫人拍背顺气,又坐起来把老夫人抱在怀里了。

        明月心里难受的要命,想起自个昨日那一遭,老夫人该有多难过,明月把老夫人搂着,颤声道:“外祖母,是我不懂事了……”

        老夫人哭了许久,一股子郁气都哭出来了,明月不住地给她顺背,她脸色倒是好了许多。

        明月最后鞋都蹬掉了,同老夫人一齐靠在床头,听老夫人讲明佳以前的事情。

        老夫人眼睛还红着,脸上带着笑,“她打小就胆子大,肯跟你外祖父呛声,那时我婆母都不是她的对手,我那时候十分失意,屋里屋外都不顺心,她打小就孝顺,还反过来照顾我……”

        明月陪着听着,适时地迎合几声,老夫人有时又讲得哭起来,道:“那人来了,家里几个庶出的女郎都上赶着贴,他就瞧上佳姐儿了,那副好样子,谁想过内里是个中山狼!”

        老夫人还要边哭边骂道:“小贱人!一辈子断子绝孙!喝水都呛死!”

        明月给她擦眼泪,心里难受极了,陪着直直讲到了午夜。

        老夫人有时都要睡着了,又突然起身握着明月的手,含着泪笑道:“我的儿,你日后要好好的,要过得比谁都好,要让那些看笑话的全都嫉妒地咬牙切齿,抓心挠肺!”

        明月不管她讲什么,都重重地点头应下来。

        直直到了午时,老夫人终于疲惫地睡去了,明月肿着眼睛守在边上,蜡烛烧的只有个底了,几个丫鬟都去偏房睡觉了。

        明月揉了揉脖子,给老夫人按好被子,心情意外的平静。

        明月也没洗漱,她太过疲惫,脱了外袍,自柜子里捡了被褥出来,蜷缩在老夫人脚边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明月轻手轻脚地给老夫人换了汤婆子,摸着被窝里暖洋洋的,这才起身回自个的院子了。

        今个日头还不错,明月洗漱过后神清气爽,换了身衣裳,就想着着人去问问谢琅玉,也不晓得他伤口如何了,昨个睡得好不好。

        明月还叫翡翠在门房支了人,去赵府旁瞧瞧情况,橘如婚后头一日,旁人是不好上门的,明月也只得派人去瞧瞧,生怕橘如受委屈了。还有赵侯家的长子,这个倒是不好打探,只得遣人去问问消息。

        明月心里乱的很,也看不进去账本,坐在炉子边上想事情。

        她的父亲姓顾,当年抛弃了明佳,也抛弃了她,明月抿着唇,重重地呼了口气,对于这个男人是谁,她心中原本就有猜想,现下同老夫人讲的一对,也大概是合的上的。

        明月默不作声地把炉子里的炭火拨了拨,慢慢压下心里那股火。

        去长丰园打探的人还没回来,两个妹妹就都来了知春院,叽叽喳喳地白吃白喝来了。

        明月就在屋里招待,几人围着炉子坐着,翡翠拿了两个地瓜来炉子上烘着,明娇围着搓手,就要流口水了。

        明淑嗑着瓜子,还好奇呢,道:“实在是突然,长姐,你日后岂不是就要嫁去京城了,那咱们要如何聚到一齐?”明淑可舍不得了。

        明娇却有些得意,道:“我老早就看出来了,打从看花灯的时候,表哥除了长姐便目中无人了……我可不要分开,我日后也得嫁到京城里去……”

        明娇讲得那叫一个有把握,仿佛自个想嫁到哪就能嫁到哪一样,叫明月揪了一下脸。

        两人又要讲谢琅玉,弄得明月都不好意思了,掰了地瓜一人一半,堵住她们的嘴。

        三人围着一齐搓手的时候,谢氏使人来传消息了。

        婆子急急忙忙地来,身上都冒热气。

        明月连忙叫婆子就近暖暖手脚,“外头这么冷,麻烦嬷嬷来一趟了,怎么这样急?”

        婆子缓了口气,这才道:“倒是一桩急事,像是谢公子出事了,受伤了……夫人现下带着人去照看了,还不晓得是甚状况,讲苏州城里乱着,好多人家都抄了,叫奴婢来嘱咐姑娘们,莫要出门了。”

        明月拨着炭火的手就不动了,谢琅玉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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