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千帆隐映来（4）

瞧见了忽然转身瞧过来的江云鹤，许南枝心里头的委屈是再也熬不住了。呜哇一声便哭出声来。

        她虽是坚毅不认输的性子，但这些天经历的种种，生死一线，早就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

        她啜泣着，哭的梨花带雨。江云鹤见状，原先软了一半的心便叫她哭化了。

        “好好好。”江云鹤低声安慰道。“你先别哭，是我不好。”江云鹤活了这二十多年，头一次觉得如这般六神无主。他失了主意，只晓得连声宽慰着眼前哭得厉害的姑娘。

        “江云鹤，我想回家。”许南枝勉强才止住了哭，呜咽着开口。

        “好，我带你回家。”

        许南枝被江云鹤送回了屋子，又靠在枕头上哭了好一会儿。哭得累了，倒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场梦做得不怎么安稳。梦里的自己在荆棘丛生的峡谷之中奔跑，她不敢回头看，因为她知道后头有一只猛兽正追着她。

        她跑了许久，早已经精疲力尽。脚下一软，竟是跌进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中。她在一片黑暗之中下坠，恐惧将她团团包裹。直到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她。

        她恍惚睁眼，江云鹤死死拉住她。她看见江云鹤嘴角扯出来的一抹笑意，耳边回荡着的是江云鹤那句：“好，我带你回家。”

        于是这无尽黑暗，这深不见底的悬崖，也终于变得不那么的可怖了。

        她骤然惊醒，外头天光大亮。屋子里燃着安眠的香料，晨起时那股子药香钻进鼻尖，叫人浑身通畅。许南枝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阵，忽然觉着脸上生生刺痛。

        昨夜里结结实实哭了一顿，眼泪糊了一脸。睡前又来不及洗一洗，故而一晚上过去，那眼泪渗进皮肤里头，再加上冬日干燥的厉害，反倒激得脸颊生疼。

        她吸了一口凉气，正想着起床洗一洗，或许能好些。外头的人倒是听见了这处的响动。房门被打开，寒风顺着那缝隙钻进来，冻得许南枝浑身一个激灵，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来，又直直钻回了被子里。

        来的是她先前见过的，那个能说些汉话的妇人，别人都唤她做乌鲁。那个妇人领着三四个小丫头，端着洗漱的物件进来。

        “王妃，天亮了，不能再睡了。再睡神明会不喜悦的。”说罢便上手去掀许南枝的被子。许南枝哎呦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被人从床上拽了下来。几个姑娘见着王妃这般，自是笑得前仰后合。那位乌鲁似是在这群人之中颇有些威望，回头瞪了几人一眼，立时这几个姑娘脸上的笑意收敛，垂眸肃穆站好。

        “这是王，叫我们，给王妃选的衣服。”那乌鲁献宝一般将一件厚厚的兽皮大衣端到了许南枝面前：“王妃怕冷，王知道。说要王妃多穿一些。”

        许南枝平日里并没有叫人帮着更衣的习惯，接着那衣服便要自己穿。谁知却被那乌鲁给拦住。乌鲁连连摆手：“王妃，不能自己动手。”

        许南枝噗嗤一声笑了：“怎么？你们的王妃自己穿衣服，神明也会不喜悦？”

        乌鲁听懂了许南枝的话，但是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她有些激动，索性百越话和汉话混着就往外头蹦，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许南枝看着她那副神经紧绷的模样，也是觉得有些好笑。摆摆手倒是不跟她多说了。

        那乌鲁见状，对着后头几个姑娘示意了一下。很快便有两个姑娘带着衣服上来，给许南枝更衣。随后许南枝便被强拉着到了梳妆台前。

        “王妃，梳妆。”乌鲁从一旁的匣子之中，取出来一小瓶子。她看着那瓶子，似乎有些犯难，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索性做了个从瓶子里头取东西的动作，随后又在脸上划拉了两下。

        许南枝一头雾水，接了那瓶子过来，放在鼻子旁闻了闻。原是瓶百花面膏，只不过同外头的味道不大一样，瞧着那成色要比外头的好上不少。这会儿她脸生生的疼，这面膏来的正是时候。她正感叹于这几人的贴心的时候，那乌鲁笑着开口。

        “王说，王妃脸，不舒服，这个，好东西，族里的巫师连夜做的。”乌鲁笑弯了眼看着许南枝，最后还不忘感叹一句：“王对王妃真好。”

        许南枝一听这话，竟是觉着手上一抖。手里头那面膏像是个烫手的山芋一般，面上更是涨的通红。她有些慌张的回头看，身后众人都捂着嘴意味深长的笑着。

        许南枝尴尬的不能自已，忙忙说了两句旁的：“你的汉话说的真好。”

        乌鲁顺手接了梳子过来，她梳着许南枝黑色绸缎一般的秀发，一面开口说着。

        “以前也不好，刚来这处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说。我们这处的人虽说不怎么和外头打交道，但有时也会出去。我还有个儿子，早年前跟着王出去过，替王办些事情。他后来回来，也把外头的事情说与我们听。我的汉话是跟他学的，不过说的不好。”

        许南枝点了点头，却又有些好奇，这些巫族的子民，为何对江云鹤这般恭敬。如今分明已不是在百越了。

        “江云鹤……你们的王。他不是不怎么回来么？你们为什么对他……”

        乌鲁一听这话，立马收敛了先前的笑模样，一脸的肃穆瞧着许南枝。她一本正经道：“王之所以是王，是因为他不一样。我们巫族世世代代并无归属，我们只信奉神明和世间的救世主。”

        许南枝看着乌鲁那言之凿凿的模样，忽然有些疑惑：“救世主？”

        乌鲁点了点头：“王救下了我们所有人。”她看着许南枝，眼神之中流露出来些许的悲怆，仿佛是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一般，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子绝望。

        “这个世间上的人大多表面善良，心里头弯弯绕绕，想得无非是钱，权。”她小心地梳理着许南枝的头发，一面叹着气道：“我们的王从不善良，至少从不伪善，这样已经是世间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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