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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田 …


公鸡第二次打鸣的时候,金胡氏就起来了。晨光曦微中她去河塘边水桥上挑了两桶水,先准备猪食。

        倒在灶头大锅里煮开了,泡在麸皮谷糠里用木棍在木盆里搅拌均匀了,加入了青菜帮子萝卜蔓子等,吃力的端着到给后院的两头猪吃。

        这样的粗活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从娘家嫁过来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一个人包揽起来的,丈夫金有鱼是个斯文人,前年中的秀才,一门心思攻读圣贤书,也不事生产,盼望着下一次乡试的时候能够中举,从此踏上仕途,成为朝廷官员就可以摆脱此时捉襟见肘的生活了。

        她父亲是个城里的屠户,虽说操业不雅,但好歹养活一家三口绰绰有余。做闺女的时候帮着看看店,也种种菜,都是一些不重的活计。

        她的身子干粗活比以前更加强健了,成为了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虽然累,但心里甜蜜。她更加心疼丈夫,那种三更灯火五更鸡的枯燥苦读。她也不懂那什么黄子的四书五经子曰诗云的,只是特别喜欢闲暇的时候歇下来听丈夫讲历史的典故与传说,什么孟姜女哭长城,梁山泊与祝英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八仙云房试洞宾,六月飞雪窦娥冤,什么公子落难贫女相救私定终身后花园,一个个神奇的传说与故事让她总是那样手捧双颊痴痴津津有味的听着,有时欢欣鼓舞拍手称快,有时呜咽伤心满含热泪,感受着丈夫满肚皮的学问而欣慰,心里像喝了蜜一般甜甜的。

        喂了前屋竹林边饲养的鸡鸭,她才洗漱了,准备吃早饭。这些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卖到城里换成铜钱才能买回柴米油盐,她还计划着今年为丈夫添一身像样的衣裳和内衣,买几支丈夫喜爱的却舍不得常用的湖笔与宣纸,自己也可以去周家银铺打一支银簪。

        一小碗小米粥和两个鸡蛋与煮熟的地瓜,地瓜鸡蛋分别吃了一个,还有的放在竹篮里,田间地头干活累了权当是中饭了。

        肩上扛着一把小药锄头,手臂挎着一只小竹篮,就出发了,她的个子似乎比丈夫还要高一点,原来雪白的皮肤现在黝黑了一些,却是更加健康了,一身荆钗布裙放开大脚片子,走起路来随心所欲,干起活来也方便实在。

        三间青瓦房也不用锁门,门面前左边种的是黄芪白芍,右边种的是萝卜青菜,两个人字形的芦竹架上大片的黄瓜与扁豆刀豆都长势很好,菜地药莆中间是一条青砖垫的一尺小径,外面围着一圈竹篱笆,一道矮小的柴扉在斑驳树影下闪着明亮的光。小径外的竹林里鸡鸭鹅叽叽呱呱叫个不停,竹林外就是一条沿墙而过的小河,在这里拐弯的小河边有一颗老槐树,斜斜的倒映在河面上,矮墙边沿河扒开一道口子,外面河道里围着渔网河边的鸭鹅自由欢快的在河里扑腾钻河底吃小鱼螺丝,或者得意的上岸小憩梳理羽毛。

        传说中的花药分列林竹翌如,看上去清闲优美的田园生活却是充满了寂寥与枯淡。

        丈夫被自己打发去娘家打点饥荒,父亲屠猪宰羊,每天总有猪下水猪头羊头什么的剩下,大热天吃不了也坏了。即使是晚上能拿条猪尾巴回来,田园里摘些瓜果菜蔬夫妻两个的晚餐也就变得有滋有味的了。

        再美好的理想再高尚的情操必须得有现实生活中一日三餐撑起,几日不见荤腥,干起活来就浑身无力眼冒金星。

        穿过两条长满杂草的田间小路,到得村口的小石桥。对岸田里的水稻长到尺余,稻叶上晶莹的露珠凝结着,田埂边不时有四脚蛇田鸡窜来窜去咕咚咕咚的,清澈见底的稻田里有鹅卵石大小的田螺幽静的躺在那里,开着盖子,用手一伸就能摸到。

        岸边竹林树木交织着生长,许多鸟雀在里面叽叽喳喳的吵吵闹闹飞来飞去,走过竹林岸边折而向北的一小片坡地上就是自家开垦的六分地,种着豆子。

        这是一片面南向阳的好地,高处大田里种着水稻。四周几株大小不一的桑榆桐柏无花果树零零星星散落着,田埂下坡依势到河边也不过五六丈,虽然有点陡,但这里地土肥沃,浇水运送都比较方便。春夏种豆茄棉花,秋冬可以种油菜。河网港叉里芦苇茭白蒹葭苍苍,河面上水葫芦野杂草一堆堆的,水不深但很清,远处也有早起忙活的人在那里除草种植采摘。

        这也是她最喜爱的一块地,自己的大田仅仅不足两亩,出产好一点也不过是几石稻谷,杂七杂八的苛捐杂税一交,剩下的还不足一半,支撑到来年得细水长流数米下锅才行。

        豆子长得好,出产多,等晒干收成了一大箩一大箩的卖给东边磨豆腐的,可都是现钱。有一年害虫肆虐,稻谷出产减半不说,个个豆荚也都被虫蛀过,卖不起价,也舍不得丢,只能挑挑拣拣着自己将就吃了渡过饥荒。

        把锄头竹篮放在中间的小树荫下,小心翼翼的拨开草丛谨防什么水蛇赤练之类的毒物,终于逮到了两只小青蛙,从竹林里拿出用缝衣针敲成的钩子钩了,下坡咚的一声丢在河道空旷处,东面西面一共下了两个,西面的大柳树下有个大树洞,里面小龙虾长臂虾泥鳅很多,往往会引来大鱼。

        这里的鱼虾黄鳝老鳖很多,只要足够胆大经验老到,就能捉到拳头般粗细的黄鳝或者狗鱼大乌青,她胆小,下过鱼钩只是给平淡的生活添加一点小小的希冀罢了。

        心灵手巧的胡秀霞不同于那种大家闺秀,深居绣楼二门不迈,她有一种朴素的理念就是要让自己的父母亲人吃得饱也吃的好。

        二十多岁的她处处展现出成熟风韵的美,大眼睛高鼻梁俊俏耐看,面色稍黑满手老茧却是身强体健,饱满的胸乳宽宽的臀部粗壮的大腿里蕴含着女性的魅力与母性的勃发,田园的劳作让她经风沐雨粗壮有力。

        她的左耳几乎完全听不见声音,小时候的一场大病差一点让她死去,发高烧七天七夜还好吉人天相终于保住了命,可是左耳却失聪了。但从外面来看一点都没什么异常,还是那个铅华不施人淡如菊的嫣然美少妇。

        俗话说得好,锄头底下三分水,胡金氏的豆子在她悉心照料下长得壮实,她的豆子人家都爱,要比别人种的饱满结实,豆腐坊最爱来收购她种的豆子。小小的细锄轻轻巧巧的翻飞着在锄动松土,把杂草害虫地老虎也都顺势抖落下来。

        看上去优雅轻松的活其实很辛苦,锄完了两行,阳光已经让人燥热难耐,远处树梢上的知了也鸣叫起来,拿毛巾搽了搽汗,拄着锄头挺起腰来,阵阵清风悄然拂过,周围一片山清水秀河泛碧波的美景,像一位清纯可爱天然去雕饰的美女,那样的风姿绰约顾盼生姿。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河东岸高地上可以隐约看到那座村里唯一的土地庙,黄墙飞檐,善男信女不时有来香火祭拜许愿。

        胡秀霞去过好几次,却都是去求子的。自从嫁给金秀才,她就想着自己能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多好,几个月不见消息,她就虔诚的去庙里烧香拜佛,心中默默祷告菩萨保佑,或者周围无人就小声许愿。不知道是庙里的土地爷,各路神仙菩萨管不管这个,将近两年多过去了,她的肚子里依旧什么消息也没有,金秀才好像倒是无所谓,她的心里却是着急,月月来红年年放空,让她惘然若失。

        此时她又朝着土地庙的方向双手合十喃喃祷告,希望菩萨赐给自己一个大胖小子。从竹篮里拿出青花粗瓷碗,在河边留空处左右撇了撇,舀起半碗喝了,多么清冽甘甜的水滴啊!一身的燥热随着咕嘟咕嘟润喉而下的河水,竟然被浇灭的一干二净。

        边做边歇,中午吃了地瓜鸡蛋与东家李婶西家王婆在村口大树下拉家常说笑话,又不知不觉迷糊了睡了一会,堪堪到了傍晚时分才忙完了农活,整个人腰膝酸软双手麻木了。

        手里活计不停,心里却想念着丈夫,想着他昨天早上去的今天晚上应该是要回来的,会带一些什么回来?除了那些父母亲送的猪下水,或许还能给自己偷偷买一盒胭脂水粉什么的?她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眼波里闪动着喜悦的光。

        忙完一天的活,踏着欢快的脚步,到了石桥上才想起来什么,自骂了一声又匆匆返回,找寻刚刚下的两个钓钩。在岸边水草里撩起了一个,钩子上空空荡荡滴着水,诱饵却是被小龙虾什么的吃了个光。

        原本的希望破灭了,无所谓的收另外一个。只见插在岸边湿泥里的竹棍向外斜着,一条红色的丝线崩的笔直把周围的杂草芦苇都压低了,她心中一阵惊喜着把起来收线,只觉线的那一头沉沉的,显然是有什么东西还在挣扎,不敢硬扯,顺着丝线位置在离开自己一丈边的茭白丛里,找到了一只盘子大小的大鳖,乌黑色的背部混在泥水里几乎看不出来,还在拼命的挣扎,一双小小的眼睛贼亮贼亮的。她又惊又喜一声欢呼,一把翻过大鳖就拽住身子甩到了岸上!

        回家的步子是如此的轻快,心里美滋滋的想着,问问他知道吗今天自己逮到了什么,好好给他一个大惊喜!然后煮好这个宝贝美味让丈夫好好的补补身子,期待他晚上的龙精虎猛大展雄风,春风一度后让可以让自己的梦想早日实现,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红霞已经爬上了脸颊如美玉生晕。

        未时刚过,阳光威力减弱了许多,秀霞赶回家里也不待休息,直接拿了刀剪去水桥边把大鳖剖洗干净了,料理这个庞然大物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耐心细致的她把剩下的杂物丢给嘎嘎乱叫啄食的鸡鸭,小心翼翼的把它一整个都放在灶台锅里,加上清水切上老姜,用火石打着了干稻草,又添入些枝条木柴,听得灶下柴火跳跃噼啪声响,闻着逐渐弥漫在厨房里的香气,心里面充满了祥和甜蜜。

        灶台矮小年久失修,整个厨房里烟气弥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开门到外面咳嗽了几声,勉力又在旮旯里搬出一个大冬瓜,切了一小半,不去皮切成块洗净入锅。

        倦鸟归巢金乌西坠,忙里忙外一刻不停的料理完杂物,煮了两个硬菜专等着丈夫能够早点回来。

        等待的时间特别的漫长,擦干净桌椅,清洗完杯筷碗碟,幽幽的点起一盏小油灯。可丈夫那细弱的脚步声与熟悉的叫唤招呼声依旧没想起来,在门口翘首以盼探头探脑好几次都只是虫声唧唧鸟鸣蛙叫,还有四周糟家家户户喧哗吵闹着做晚饭唠叨埋怨锅碗瓢盆的声音,自己那个心上人迟迟不见动静。

        。。。。。。。

        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欣喜的她哪里还能分辨脚步的杂沓声,碎步上前就去开门。

        朦胧夜色里,进门的却是一个半百肥胖的老汉,再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爹爹,后面一人半弯着腰一个细脚伶仃的老婆子,竟然是自己的亲娘。

        “秀仔!”“爹!”“娘!”秀霞又惊又喜,感觉扶着自己老娘进门颤巍巍的坐下,父亲眼睛还好,一进门自己坐下。

        “爹娘吃了吗?你们怎么今天晚上来了?有鱼妮?”

        老婆子嘴碎,和自家姑娘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沉默半响胡屠户终觉这个道坎必得要跨过去,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页放在桌上,说“孩子你先看看这个。”

        秀霞疑惑的看了一眼老爹,红润的面庞上并无愠怒,打开纸页,上面的两个大黑字体就让自己挨了一闷棍。“休书!”

        “夫妇之缘盖为前因,有缘是千里无缘则路人,胡氏嫁彼三年未出,盖闻不孝有三,懒惰贪馋坐吃山空,拨弄是非不睦邻里,夫妻不合日渐反目,妻一言数口,夫则暗生怨憎,既如缘尽不若好散,异日邂逅也必恭敬。。。。。。。。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妆云鬓,美扫蛾眉,另觅良缘各生欢喜一双两好琴瑟和谐。。。。。。。!

        画押签字时间却是两个多月之前,但她都没有细看,这这这一下子完全被打懵了,丈夫出去的时候还千叮万嘱恩恩爱爱的,怎么不到两天就背着自己写此绝情之书,泪眼模糊中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吼道“不这不是真的,你们骗我!”

        立书人留下村金家宅金有鱼。”千真万确没有错是丈夫的笔迹!

        老婆子见孩子哭的恓惶,眼中也陪着落泪,心中大为不忍,白了丈夫一眼,口中嗔怪着喃喃说道“她爹,你倒是快和孩子说明白呀!”

        胡屠户一边不紧不慢吸着旱烟,一边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秀霞见了一把抢了过去,原来是丈夫写给自己的一封信,把离家后自己的遭际一五一十全部写在纸上,并且告诉自己休书不是自己的初衷,实在是为了保全大家而出于无奈的下策,自己配合刘员外演戏,只求渡过难关,自己仍旧是恩爱夫妻,两封书简文白夹杂,好多字她都不认识,但简单的意思却明白了。

        “爹爹这是真的?”

        “那还有假?爹爹骗你干嘛?”见老父亲面上并无戚色,也没开口痛骂丈夫无情无义,心下已经了然,逐渐停了梨花带雨一般的哭泣。

        “想来这次爹爹外面欠的赌债与酒钱可以一笔还清了?!”秀霞心里还是怀疑是不是自己爱赌喝酒的老爹把自己丈夫给卖了?

        胡屠户心里得意,也没听出来女儿的揶揄,嘴里说道“刘家钱那么多,咱拿几个不伤和气,将来你也不要田里做得那么苦了,咱跟着他一起享福呗!”

        嘴里是这么说,胡屠户但是想到现在金有鱼这家伙已经和刘三小姐拜堂成亲入洞房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将来一夫两妻争大争小,也是一个头疼的事,火烧眉毛只顾眼前了,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什么吃的,走了半天好饿!”胡屠户嗅了嗅空气中余香,肚子不禁咕噜噜的叫唤起来,走到土灶边揭开锅盖,淡淡水汽中一锅不知名的鲜汤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不禁两眼放光大声叫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用铁勺抄起碗来就舀了一大碗,淋淋漓漓的汤汁从灶头撒到了小桌上,先坐下喝了一口,用手捡了直接放在嘴里大嚼,口中呢呶呢呶的不清楚说些什么,口鼻胡须上沾满了汤汁!

        秀霞脑子里一片浆糊,一颗芳心还远远的记挂在丈夫身边,怎么也不明白想着会是这样?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搅动,竟是痴痴的。还是老娘最疼她,重新盛了一小碗甲鱼冬瓜汤,又把煮好的黄瓜,炒刀豆,小米饭,全部端上来。“孩子吃吧,这事急不得,得缓着来。。。。。”

        “看看你那吃相里胡拉胡的!”胡屠户接过筷子,也不理会老婆子的埋怨,摇头晃脑四下张望说道“有酒吗?”

        当夜老婆子不放心女儿,给她洗漱后陪着睡下,第二天见她情绪缓和,一家三口打点一下又向邻里交代鸡鸭什么的,就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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