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月上中天,七分清寒。
外头起了阵风,将屋内的帷幔吹得斜飞。
林霜似直起身时,手中还无意识地捏着那只杯子。杯中瀚海青天,茶水冰凉,撒了她一身。
衫香讶然叫了一声,连忙掏出帕子要来为她擦净身上的水渍。林霜似侧身避过,道了声谢后接过她的帕子胡乱拂去水痕。
她不动声色地掠过衫香脸上的神情,只见她眼周通红,犹带泪痕。方才梨花带雨地哭的那小半个时辰,至少是真心的。
林霜似又看看外头的月亮。
现下时辰不早,若再想不出法子,到了天亮,不说她的行动会否受到影响,她还能否留在外头都是个问题。她根本骗不了长涧太久,等他与穿云谈完事情,她伪造的神识痕迹就会立马被识破。如果被长涧捉回去,今夜的出逃方式决计没法再用第二遍。
林霜似瞧衫香一眼,见她正用衣袖为自己拭泪。
林霜似原想用威胁的法子逼她去吸引那几人的注意,这样只要自己速度够快,就能想法子找到人并且跑掉,避免与那几人正面迎敌。
但现下却不行了。
如果衫香方才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她就不能让衫香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去做这件事,斜因的手段她有所了解,换了她受刑都得掉一层皮,更何况是衫香这样的弱女子。但若衫香说的是假话,就更不能带她去了,她去了只会坏事。留她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万一她去告密,林霜似自己也跑不掉。
衫香神色有些恍惚,许是方才哭得太久,现下气力不济。她兀自坐下来,揉着太阳穴,却见面前的女人转过身,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她正待说话,女人走上前来,劈掌在她后颈上。
衫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林霜似将衫香搬到榻上,又替她掖好被角,才转身推门出去。
临走之时,林霜似在院内摆弄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全方天从腰间取了酒壶,仰起脖子大口地喝酒。他生得粗犷,一身的肌肉都包裹在粗布短褐中,即便如此,也仍旧能感受到他那魁梧的身体能够爆发出怎样强大的力量。
他放下酒壶时,随意地抹了一把嘴角,在月光中暴露出左眼角那道丑陋又狰狞的疤痕。随着他微微眯眼看向房子里的动作,那道疤痕似乎也在咆哮着凶狠。
这是他来到叶落城后看守在这里的第二天。
才放下酒壶没多久,便有人闻着酒香跑来。胡从仁从西方位跑到他这里来讨酒喝,他生的很瘦,像根瘦竹竿,蓄着半长的山羊胡,一双如狐狸似的精明眼睛亮着。
全方天睨他一眼,便将酒抛给他了。
“嘿嘿,多谢全哥!”胡从仁笑道,拧开酒壶喝下一大口,发出长声的喟叹,“不愧是全哥的酒,滋味果真不一般!”
全方天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也没忍住夸耀自己这酒,“解语楼别的不怎么样,这‘三里香’却是好酒。”
胡从仁嘿笑着附和,又尝了一口。全方天脸色一变,忙说:“你别给我喝完了,我也只剩这些了。”
胡从仁只好讪笑着放下酒壶,还给全方天。他本来要继续回西方位守着,但憋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问道:“全哥,解语楼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收这娘们,为了她,咱们在这守了两天了,可耽误咱去其他地方赚钱呐。”
全方天环顾四周,没说话。不过他显然也有些不耐,等胡从仁问第二遍,他就说:“是上边说这两日不要动,听说是有什么人进了叶落城,上面怕被查到。”
胡从仁震惊地瞪大眼。
全方天对他的反应并不奇怪,初得到消息时,全方天的震惊其实不必他少。
他们的上头是斜因,那个在全修真界来无影去无踪,任凭修者找破脑袋也寻不到踪迹的斜因。全方天为斜因做事七八年,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人能够让上头的忌惮需要暂到避风头的。
是以一方面感到惊讶,一方面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在带人守着这间屋子。
酒也喝了,话也说了,全方天便起身赶人回去。胡从仁跟着站起身,正要说话,就听见东边传出男人的大喊:“什么人在那里?!”
全方天虎躯一震,几乎是一瞬间就绷紧了身上的肌肉。他喝道:“回去西边!”
胡从仁哪敢再等,立刻脚底生风,掠过几个墙头就飞身回了西边的位置。
他们轮守的兄弟有四人,分守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他在西边,全方天在北边。
他们都是修者,修为全在筑基,全方天甚至已是筑基后期,一步金丹。因为是修者,不用睡眠,累了就就地打坐修炼,几乎是日夜不停地看守着。
警惕之心有了,却并未真认为会有人前来。他们选的藏人地点是偏僻到没人住的废弃屋舍,与外头的交流靠的都是传音玉牌,解语楼与他们做生意,自然也不会走漏风声。
现下这般,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胡从仁回到西方,屏息听着周遭的动静。他们的六感远超常人,这座院子里的风吹草动瞒不过他们。
凭着六感,他甚至能听见东边的追逐之声。全方天的声音也在东方,想来是听见声音便赶过去了。
他又听了屋内的动静,察觉到那个女人仍在屋中,稍稍安心,没再轻举妄动。
林霜似隐匿在黑暗中。
她的裙裾落在地上,似花朵层层交叠的花瓣。稍微靠的近了,那四人的修为也就暴露出来,一个筑基初期,两个筑基中期,还有一个筑基后期。
林霜似如今的修为是金丹初期,但因为有伤在身,真正的实力还要再打一个折扣。
好在金丹期时便能运用神识,林霜似察觉到西方的那个筑基初期去了北方,当即潜到东方,伪造了神识痕迹,等那边的人去追赶神识残痕,就从西方进入屋内。过程很是顺利。
等胡从仁从北边赶回来,林霜似已经顺利进了屋内。他五感超群,却不能从神识的伪装下探寻到金丹修士的存在。
这是林霜似面对四人少有的优势。
她在浓稠的黑暗中,心里不自觉有些怀念从前的自己。若她是金丹大圆满,又何须畏缩于此。
不过这个想法也仅仅止于那一瞬。她最是会立足当下的人,过往种种皆作序曲,她早就不在原地踏步停留了。
林霜似再动时,很快凭着神识的搜查找到了孟凌州的位置。她像是已经睡着了,蜷缩在墙角,好似只受惊的小兽,连睡梦中也害怕得紧。
林霜似试探着去摸孟凌州的脉象时,那人却很快地惊醒过来,胡乱挥舞着双手拍打在林霜似身上,口中发出求救的呼喊。林霜似心道不好,果听胡从仁和南边那人有了动静。她来不及与孟凌州细细解释,拉了她的手立刻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只说:“我乃初尘剑宗修士,此番是来救姑娘的。”
说罢,也不管孟凌州信不信,立刻催动神识残痕将东方的两人再引得远些,手中却已经捏了一个障眼的法诀。要是碰上剩下两人,就立刻抛出,而后奔逃。
孟凌州没睡,在林霜似靠近时便有所感。她不敢信眼前这个女人,却别无选择,最初的抗拒也渐渐软化下来。孰料这人力道竟然这样大,她被拽着站起身,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便感觉到有一双手揽过她的腰身,将她几乎是拎了起来。
孟凌州险些叫出声。
“别怕。”这道声音冷冷清清的,响在人耳边,却平添给人一种心安感。
孟凌州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到底,孟凌州一颗心又立马提起来。
林霜似竟是揽着她的腰,携着她一步飞上了屋头!
孟凌州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林霜似却不敢放松。几乎是在踏出来的那一瞬,她就立刻将捏的那道诀朝着身后跟上来的两人甩了出去,头也没回地蹬着墙头瓦檐掠身飞出。
然而那两人却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放她们离开。全方天很快便从神识残痕的骗局中回过神,等再回到院中,就见两人被那障眼法困住了身形。他恨铁不成钢地猛一挥袖,将两人从迷障中解放出来,随即翻身上了墙头,也不等其他三人,循着气息直接追了上来。
今夜月光清明,长天之下,明照万方。
林霜似抬眼一瞥,当即带着孟凌州落入巷道中,抓着她的手跑起来。
叶落城不宵禁,但热闹到了后半夜也逐渐冷清,唯余声乐坊市一条街仍旧灯火通明,彻夜不休。
但不巧的是,长涧买的屋子在长乐坊,与这里足足隔了三条街。
林霜似循着脑中的地图往长乐坊跑,但孟凌州毕竟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姐,没有她这样的体魄,跑了一段路后脚步不由自主便慢了下来,大声喘着粗气,胸膛里仿佛烧了一把火似的,痛得紧。
林霜似停下来,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来,孟凌州犹豫一瞬,正要动作,一阵罡风从背后直袭向她后心。
全方天这一拳用了八分的实力,即是使同修为的修士,硬生生接下也得受一顿内伤。他不算有天赋,但修行一事稳打稳扎,实力比同修为的人高出许多,这一点他向来自傲。
然而下一刻,他嘴角边的笑就凝滞在唇边。
林霜似竟靠着灵力接了他一拳。这本身便有些超出他预料,更惊奇的是,下一刻,面前这个仿若蒲柳的女子便从他的拳中借力,反将他推出去十几步。
全方天的表情瞬间阴翳下来,那道眼角的伤疤也更可怖唬人。
“跑,跑过两条街,到长乐坊一十三号。”林霜似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塞给孟凌州,“将这个交给开门的人,就说是林霜似所托。”
说话间,她已经拔了头上的一只银簪,被束缚的部分墨发沿着肩颈落在胸前。银簪是她身上的伤初好时,长涧拿来给她束发的。即使后来长涧也有意无意带她去买过一些首饰,但林霜似还是最喜欢戴这一支。
“跑!”林霜似低声在孟凌州耳边说。
语罢将人朝外一推,迎上了全方天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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