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死人

这话一出来，就连陈蒙都懵了一瞬间。什么叫你还是个人吗？！这人不就是人，或者妖不就是妖，人妖混血就是人妖，怎么着还“还是”啊？种族这玩意儿还能后天改？还是说其实连闲潭自己都心里没底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朋友到底是人还是妖？心念急转直下，陈蒙简直毛骨悚然，明知道自己很少有活人的体态特征又不由得感觉除了一身冷汗。

        闲潭一眨不眨地盯着风十三，好像是要把这个人刻进眼睛里，好像下一秒就见不到他了，山一般海一般的静，只等着风十三的回答。

        “……当然是人。”

        风十三轻笑出声，甚至主动捏了捏自己的小臂，以证明自己确实是“血肉之躯”，而不是什么没实体的鬼魂来索命的。闲潭没被他打岔走，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神色阴晴不定地挣扎了很久。风十三毫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不仅没有危机感，甚至悠闲地向后倚上雕花的隔断，哼出一小段不成调的小曲。

        “我以为，你回……你回那个地方了。”闲潭忽而垂下了眼，抿了抿唇。玄机处大统领永远笑脸迎人，他今日忽见风十三，把往年不会有的冷脸变脸和憋屈样做了个全，算是彻底偿还了。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唾弃着自己，一边努力地把自己哄得轻松一点：你看，闲潭，他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没死，也没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地方。还是像个人一样，做他喜欢做的事儿。既然人没死，又见面了，之前欠他的，那就慢慢还吧。

        如此这般地做了一番心理铺垫之后，闲潭终于狼狈不堪地摸回来了自己往日做大统领的一点云淡风轻的笑意，在唇边隐约添了点上翘的弧度。他大尾巴狼似的坐直了身体，果真如自己所说，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询问。

        ……哟，看来这是想开了。风十三扣了扣手心，晃晃荡荡地想。他倒是坦荡荡地看着闲潭的表情，对于闲潭这百年间的变化提起了点兴趣。他当年走得匆忙，离去也就没告诉任何一个人。看样子小潭是确实总记挂着他的。也算是有人挂念，好歹人间活过一遭。他美滋滋地品了品，觉得这感觉挺不赖的。

        陈蒙实在是猜不透这风十三和闲潭到底什么过往什么关系，满腔婆婆妈妈的老妈子心肠没地儿打发，又不好意思当着人家面在桌底下踹统领，强压耐心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风兄和统领百年前就相识了，如今依旧这般风采，想必不是普通人，对待我所讲的案件才如此淡然。”

        风十三微微一笑：“行走江湖，总要有那么一两个一技之长傍身。”

        三个人没在这方面上纠缠太多，风十三和闲潭都无意在过往上聊太多，于是又略略聊了几句又谈起正事。按照原计划，民间搭台的马戏班子能像异志马戏这样有这般盛况的实在是少，大多靠人们的口口相传，所以该是几日到，何地演出，早就传遍了平宁城。根据脚程计算，他们今天下午就该去踩点调查了。之所以到酒楼来，也只是为了听一听在这种鱼龙混杂的灵通之地，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

        作为离京畿三城最近的城市之一，平宁人多口杂，但还远远没有京畿三城来得笨重臃肿。它是北方少有的伴水而生的城市，商贩云集，俨然第二个商都，人员流通量大，乍一看几乎一团乱麻，不知从何下手开始调查。

        “我本打算待会儿带着安郁到西市的勾栏片转一转。异志马戏班子就是要在那里的戏院里开马戏的。顺便再上九雁塔楼看看整个平宁的地势范围。”闲潭道，他摩擦了一下手上的莹白的玉扳指，忖度着。“我怀疑他们依靠的是血脉的力量……有点奇怪的是，似乎这次这些类鲛的出现好像与第五君神水有关。”他将这些诡异的溺死的鱼人称之为“类鲛”。

        “君神水？”风十三蓦然抬起了头，“小潭，你可确定？”

        “我不确定。”闲潭却摇头，“兹事体大，我没有确切证据，不好直接插手平宁城的神坛祭祀。可是总是心里怪怪的，虽然并非所有地方都供奉第五君神水，可按照京兆尹探查的结果，那些溺死的人十之八九都在近期参拜过第五君神殿，或者进行过相关的祭拜活动。”他反而有些讶异风十三的反应，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常有一副笑眯眯的弯弯眼眸，鲜少有这样惊讶的表情。“怎么了？s……十三？有什么问题吗？”他吞下一个名字，问道。

        “不，没什么……”风十三的惊讶只是一瞬，旋即又恢复那副懒散的笑意。“只是，我记得第五君神水的供奉多在江南水乡一带，北方大多供奉第四君神和第六君神，这样一听，倒还真是有些奇怪。”

        “第四君神？”陈蒙没忍住插话，“风兄说的是那位，难道是百年前被康宗禁止的那位第四君神？”

        风十三笑了一下，追忆一样抚了抚嘴唇：“是，我刚刚的评书正要讲到第四君神的故事，倒忘了这位已经被禁止信仰上百年了。”

        “是啊，现如今不论是乡野还是城市，想要看一看第四君神当年的供奉盛况的遗迹，都是一件难事啊。”陈蒙点头，“一百年了，就连我们这次人都记不得曾经的第四君神雕像的模样了……”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凡人半生颠簸悲欢离合都聚集，一点心头血浓进多少爱恨，哪有那么多的闲心去记一个被推翻那么久的闲神啊。”风十三哈哈笑了两声，挥手间白袖袍中露出一节雪白的腕，银手链的珠子相互撞击，清脆得很。

        闲潭听他这番话，不知怎的，听出一股掩盖在笑声下的复杂不忍来。怎么会呢？他想起这个人从前就是不怎么敬神的，百年前连京城的大洞天神殿都私闯过，这股子悲意到底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他这百年游荡世间沉淀下来的？

        尽管他这样揣测，但风十三的惊讶只是一瞬，复杂也只是一瞬，要不是闲潭对他的反应太注意，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九州大地上，自开天地神话以来便不缺少飞升修道之事。天地生而大道兴，自混沌孕育十二自然神。第一至第十二君神，现前四位皆陨落，目前供奉的主要是后八位君神。平宁城依水而建，大多数人供奉的都是第五君神水——上善元启天君。

        “所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要我顺便帮你引荐一下这永乐楼的老板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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