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换

“十三难得带朋友来，我这也是极高兴的，两位不必客气，就算在十三的账面上。”此时说话的女人，正是永乐楼的掌柜家，李静玉。她生得一张鹅蛋脸，眉眼间捧一湾热热的温泉，蒸腾的雾气冲散了她长相上的那副大家闺秀的端庄刻板，更添了几分江湖气的爽朗。

        “玉娘，我此一身一穷二白，你扣我二十年都不一定补齐你这一顿招待的花费。”风十三挑眉，却转身对闲潭说，“你多吃点，狠狠敲她一竹杠，反正左右我都还不起，你不如多吃点好的。”

        闲潭本来还想和李静玉客套两下，刚打算开口就被风十三一句话打散了。他无语地“……”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踹了风十三一脚，却被风十三顺势挡住。他们两个没用法力，单凭拳脚功夫在桌底交锋。陈蒙心里划过一连串的清心咒，还是忍不住思考起玄机处桌底踹人的毛病到底算不算是从统领这里传开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到底闲潭还是个像样的老大，百来年不会装都会装了。他轻咳一声，微笑着和李静玉碰了一杯酒：“闲潭，姑娘叫我闲潭就好了，这次来本就是求姑娘帮忙的，若还让姑娘来付，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李静玉笑弯了眼，坦荡又大方地打量了闲潭一遍，丝毫不见寻常女子见外男时的羞涩：“来者是客，怎么有让客人请客的道理！再说了，这是玉娘自掏腰包，既然公子心里过意不去，那便不记在酒楼的账上了，且当这花销没出现过。”说罢还剜了旁边自顾自倒酒的风十三一眼，“便宜十三这混小子了。”

        风十三无辜受牵连，端着一张可怜表情一筷子夹走了一块红烧肉。

        “馋猫！”李静玉喝到，面上却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再呵斥也只是嘴上说说。她不再管他，反而正经地与闲潭说起话来：“闲潭，这名字倒是雅致，公子姓闲吗？字是什么呢？只称呼名字总是不太好的。”

        “我没有姓氏，也没有表字。玉姑娘叫我闲潭就好了。”

        李静玉这种人精堆里都能占大头的人，自然不需要其他提点，从容转开了话题，又与陈蒙都见了礼。“十三说二位想到我这儿讨个彩头。原本若是十三的朋友，我自当鼎力相帮，只是……”

        闲潭道：“我们自然知晓永乐楼的定律，不会坏了姑娘规矩的。”风十三同时道：“我的面子值几斤下酒菜？真抬举我！”

        他们两个的声音叠在一起，逗得李静玉噗嗤一下乐了起来，玉指捻起碟里的筷子，沾了一筷子酒水，手腕一抖便弹到风十三眉头：“多嘴的家伙。”

        “嘶……！”风十三倒抽一口冷气，捂了下额头，颇为委屈，“玉娘也太狠心，都红了。”

        “要你多话。”闲潭嘀咕了一声，声音里藏了点笑意，引得风十三侧目。他连忙正襟危坐摆好自己那副不动如山的公子样，与陈蒙对视一眼，便知道这李静玉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永乐楼的规矩其实也简单，一命换一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杀人放火有亏阴德，玉娘祖上也没这么大胆子在京畿附近做这种缺德营生。”风十三引荐他们之前说，“如果你想问消息，那就同样用消息来换。一来一去、一阴一阳，这才算是平衡。”

        “那怎么知道她的消息是真是假呢？”陈蒙问。

        “人家也没问你的消息是真是假啊。”风十三摊手，“你自己判断真假，人家也自己判断真假。来永乐楼寻答案通常都是些背地里的人，只管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至于这回想是真是假……”他只是笑笑，不再多说。

        李静玉这次没怎么和风十三扯皮，她正色道：“闲潭公子，常人上永乐楼，都是从我们的天机策上挑选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来同我们交换。既然公子是十三引荐的，那么只请公子为玉娘解一个疑惑，不论结果如何，公子所求消息玉娘都双手奉上。”

        陈蒙心里一沉，既然她这样肯定地提问，就代表她知道这个问题有且只有他们能够回答。难道是风十三告诉了她他们的身份？陈蒙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桌上的三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闲潭忖度了一下，施然抬手做出“请”的示意：“姑娘请问。”

        李静玉问道：“敢问公子，去年十一月的湖阳山城那场地龙翻身，是否确实有君神风的信徒遗部出现？”

        风十三原本正闲适地挑着桌上的菜，闻言不由得歪了歪头，目光溜过来，好似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咦”。闲潭按下多种心头诸多疑惑，从容点头：“确有其事。”这件事当初被收归于玄机处杜门处，一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灾祸，幸好被他们窥得一丝天机，才赶在酿成大祸前将那一干失去了主神后濒临崩溃的遗部都镇压完毕。而且民间纵使有风声，也只当是寻常妖魔鬼怪传闻罢了。这样详细确切的询问，想必是认准了玄机处来的。

        李静玉得到了她的答案，盈盈一笑：“现在轮到二位来提问了。”

        这下玄机处的两个人可不像刚刚那么轻松了，尽管玄机处在九州的能人异士之间不算什么机密，但老底被人看破的滋味儿总归还是不太好受的。闲潭眨眨眼，唇角翘出一个弯弯的小弧，忽而有种小公子的俏皮气和闲散气冒出来：“那就敢问玉姑娘，对于这平宁城里即将到来的异志马戏班子，又有几分了解呢？”

        等到他们出了永乐楼，便是一个时辰后了。原本的两个人又塞进一个非要跟着来的风十三。风十三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闲潭心里一边盘算着刚刚的事，一边一心二用地打量着他，觉得这人取这个假名倒也算贴切，他生得腰细腿长，虽然脚步轻盈却没有一晃三摇的混不吝样，反而走出一种潇潇洒洒的大开大合感，脊梁骨始终挺直，的确像极一阵风。陈蒙习惯性地退半步跟在闲潭左侧，他是死门的镇守人，那副沉默时的半死不活的气息便是死门的存留，此刻走在太阳底下多有不适，更加默不作声了。

        心思百转之间，闲潭细细思索着。根据李静玉所言，异志马戏是一个老班子了，最辉煌的时候曾经上到过京城去给皇帝演出。但是最近几十年销声匿迹，也就渐渐没有人再提起。只是好像近几年换了班主，所以才又生龙活虎起来。新班主给班子带来了不少新戏法，不仅有南蛮东瀛的奇巧玩意，甚至西洋也有不少好玩的，不过最出名的好像是他们的“异兽”系列的展览。人对未知传说的好奇心总是使他们产生无止境的欲望，包含疑惑、恐惧、恍然、新奇、贪婪，乃至于狂热。也不知道这班主用了什么方法，参加过异兽展览的人再提起自己当时的感受，无一不是恐惧之中带着一种叹服和向往的口吻。可要他们描述具体见到了什么，他们又说已经在第五君神水的面前立下誓言，绝不外传。

        原本这些并不是什么大秘密，玄机处自己也查的八九不离十。但李静玉警醒闲潭的却是另一件事。

        “平宁城这样的商贾聚集之地自然是少不了勾栏娱乐等地的，像这种地方向来是甚少得到神明庇护的。”

        “不知公子信的是哪位君神？不信也不要紧。您应该知道，降神式和请神式需要花费什么样的代价，京城大洞天寺上万信徒日夜祷告都不一定能成功。可是如果这样的阵法波动出现在了勾栏之地……您会作何感想呢？”

        “异志马戏班子决定演出的地点您还记得吗？正是有这波动出现的那个——西市桑街，小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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