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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七,挣扎


这句话在同一时间的平云宗也有人在说。

        “要当掌门你自己去当!这些宗内琐事好不烦人!”现在已经是平云宗第一人的存真好容易把一拨拨来找他事的人打发走,关了门,隔音结界也不设,就大声抱怨起来。

        玉弗眼皮一撩:“当了掌门就是好,连你爹我也敢随便呼喝了?”

        存真却不像原来的傻样,当爹的一吓就乖得像猫:“您还记得我是你儿子啊,那儿子是不是还要好好谢谢您,让我当了这个能把死人气活的掌门?”

        玉弗无趣地撇了撇嘴,这个儿子自从智商恢复正常后就没有那么好玩了,日子啊,实在是太无聊了。

        但当爹的总是魔高一丈:“那好,你现在就可以说不去当掌门,把掌门之位辞了,等着那些人把你我父子撕了当下酒菜。”

        存真现在可一点都不好骗:“行了吧,有祖父在,借这些人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这么做。”

        玉弗静静地看着存真,却没有往下说下去。他以往总是像不定的波光一样的眼睛里深藏着一点几乎不可见的悲哀。

        这样的悲哀让存真想忽略都不及,他脸色骤变:“难道他们说的祖父出事的传言是真的?”

        玉弗耷下眼皮,以手支额,无力地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化神期的玉弗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让存真真正地不安起来,他嘴巴几次开合,终于把最想问的话咽了下去:“那好吧,我先走了。”

        玉弗的洞府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人,他悲哀的神色突然一变,露出一丝诡笑:“小兔崽子,想跟我斗!”

        说完这句话,他身形都没晃,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后,玉弗的身形出现在一处溪谷潺潺的密地。他一到这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大声叫道:“老头!老头!”

        叫了两声,一道苍老的男声无力地应道:“小兔崽子。叫什么叫,你爹在这里!”

        玉弗嘻嘻一笑,闪身出现在秘地最中央的溪谷,见了溪谷正中央的那个人,他也不行礼。笑道:“怎么样?老头,在这里躲懒可是逍遥?”

        被玉弗叫着“老头”的那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看你高兴的,今天又把真儿给骗了吧?”

        玉弗也不恼,只笑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你不也这么骗过我?”一点都不以为耻,反而还得意道:“这小子看来智慧仍未开启,不然他爹我骗了他这么久,他怎么还没识出关窍?”

        淳意正要答话,脸色突而一变,继而笑道:“这可未必。”

        他这话刚一说完,玉弗就感到秘地里又多出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爹。你居然还有个这么好的地方躲着也从来不跟我说啊!”

        存真跟玉弗一样,找不到他爹,也不费神去找,干脆就在林中空地上嚷嚷起来:“爹!爹!”

        只叫了两声,便见玉弗黑着脸出现在他面前,没好气道:“别叫了,你跟我来。”

        存真嘿嘿憨笑两声,也不跟他爹争辩,只任他爹拽着他的衣袖,手诀翻复。眨眼间便出现在淳意面前。

        即使存真有心理准备,也被面前这个红光满面,完好无损的老头给吓了一跳:“爹,祖你。这……这……您没事啊?”

        他跟自己的祖父不熟,只是求助地看着他爹,想让他爹好好解释一下“身受重伤”,濒死不能活的祖父怎么好端端地在这里打坐。

        玉弗偏现被自己儿子打了脸,收到他的眼神也不理他,淳意暗在心里骂了声“不孝子”。毕竟他受伤这事的实情只有他父子二人知道,瞒着这个孙子,晓得这孙子天天为他的事在真心着急,也挺不好意思的。

        他人老成精,也不提之前他是怎么看自己儿孙笑话的,只道:“真儿,既然你已经找到此处,那祖父也就不瞒你了。没错,祖父没事。”

        存真愣了好半天,也不知道给这位“明明没病,却说自己要死”的祖父一个什么表情,要不是这位祖父心血来潮地来这么一下,现在平云宗定然安安稳稳地,什么事都没有,可是……

        淳意并没有看存真的神色,继续抛出重磅炸弹:“不过,祖父这个伤不但会继续受下去,还会某一日‘病亡’——”

        “父亲!”玉弗低喝一声:“你怎么把这些事跟真儿也说了?”

        “滚!”淳意突然瞪眼骂了玉弗一句:“要不是你这个不孝子不愿意做掌门,我用得着跟我的好孙儿说这么多吗?”他这一骂,原本仙气渺渺的白胡子老头的感觉顿时多了好多烟火气,

        玉弗虽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遇到他老爹发火,还是知道不硬碰硬的,只是嘀咕道:“真儿年纪还小,这些事您说了,他也帮不上忙。”

        淳意半点不给玉弗这个当爹的在儿子面前留面子:“你也知道他还小,那你非让他当掌门的时候就不嫌他小了?”

        自己拿老爹没办法,但看他被自己的老爹教训,这感觉还真有点非一般的爽。

        存真暗爽一阵子,不好叫自己的老爹真的太过下不来台,赶紧把正题拉回来:“祖父,您是说您要继续伤下去,这是为什么?”

        没人说自己受伤,病死的时候还会这么精神十足。存真已经看出来了,这里面的内情很复杂。

        淳意意犹未尽地瞪玉弗一眼,再转回给存真的时候已经端肃不少:“其实两百多年前,我便有了突破的预感,但一直迟迟不能突破。”

        “这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淳意叹了一句,道:“起初我也不明白,但是,那次雾灵泉骤然消失。”说到这里,淳意顿了一下,怪异地看了一眼正专注地等他说下去的存真。

        存真皱了一下眉,并没把他那一眼放在心里,催促道:“怎么?”

        “那一次我其实真的是受了点伤。是以才能让御兽宗算计成功。”

        存真先是一惊,但再一看,自己祖父似乎是真的一点事都没有,才放下了心。追问道:“然后呢?”

        “我闭关养伤,无暇顾及两宗相争的事,只能把这些得失放在一边。然而我发现,一旦我把这事放在一边,进入无我状态修炼时。我那隐隐的桎梏似乎又开始松动了。”

        存真智慧已开,淳意这话里的暗示其实也很明显,他很快也明白了:“祖父的意思是,您对我们宗门的牵挂已经成了您不能晋阶的枷锁?”

        淳意赞许地看着这个幼时粗拙,却终于成长起来的孙子,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可那您也不必诈死啊!”淳意的肯定让存真很快想起来他之前说过的“病亡”的话,反驳道:“这样的话,有您在,其他宵小必不能把我平云宗怎么样。”

        他幼时在宗里受人耻笑得多,连个真心的朋友都没有。但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平云宗里,对平云宗的感情不比淳意这些老牌修士少。

        淳意却没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一句:“我听说你有一个朋友是原天阳门的弟子。”

        存真立刻紧张起来:“祖父,她并没有跟我宗作对的意思。”

        淳意不置可否:小辈人的想法他并不愿干涉,一个小丫头罢了,他也不会与之计较,这太有失风范。

        他只是摆了摆手:“那你觉得,当年我宗直接带着人去占了旁人发现的至宝,这事对不对?”

        这个问题从存真智慧渐开之日起,一直是他最怕面对的问题。他该怎么说?

        说对,那不就是承认当年去平云宗的那些人做得不错,反而是他为那次的行动添了大乱,百年前知敏离奇地死在药宗舰船上。他就曾有过隐约的想法,只是不敢真的想到那上面去……

        说不对,可开古以来,修真界强者掠弱,高等级剥削低等级这已经是常态。即使他脑子笨了些,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叫他怎么会违反并质疑自己从小到大信任并实行的铁律?

        存真的脸色挣扎不定,一时狠戾,一时犹豫,像光与暗之影轮流在他的脸上较量,他想得越发入神,竟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将要走火入魔!

        “真儿!”玉弗断喝一声,存真像兜头被倒下一桶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他冷汗如浆般出来,起身郑重下拜:“求祖父赐教。”

        淳意毕竟是渡劫期,今天一打个照面,便看出了存真修行上最大的隐患,他提前点破,也是给他一个警醒。这件事如果不解决,迟早会成为更大的麻烦。

        想到那个只见过一回的小丫头,淳意心中微微一叹。

        但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勘破,旁人不可能帮得了。

        淳意只继续道:“那依你看,假如宗内如果没有我,门中还敢不远万里,跑到别人的地盘里,只为抢一个泉吗?”

        那可是普天之下十大灵物之一的“雾灵泉”。

        玉弗暗暗嘀咕一句,却也知道,凭他爹如今的修为,什么雾灵泉雨灵泉都是身外之物,他爹还真不一定会稀罕。不过,也正是没有依赖雾灵泉的“灵气灌顶”效果,他爹才没有在那次的事里栽太大跟头。

        存真丢开脑子里纷乱的想法,认真思考了一下:“不会。”

        淳意点点头,对孙子比对儿子多了不少耐心:“这就是了,宗里这些人,不过仗着有我在,他们便能胡作非为罢了。”

        “不——”存真条件反射地就要反驳,但只是说了一个字,一些事情像回闪的镜头一样拉了回来:真的不是吗?

        这样的话,玉弗已经听他爹分析过一遍,再一听,就没有存真这样深受触动,到底不忍儿子太过纠结,免得又要心魔作祟,便把话题朝前推移,道:“父亲,那您的意思是再不管我们了?”

        淳意眼神中难得有些怅然,片刻后,肃声问道:“玉弗,你还记得你幼时我跟你说过的,我们修真之人该当如何?”

        这样严肃的训示让玉弗和存真也不能安稳坐下去了,他们起身垂手而立,玉弗恭敬道:“修真者持身,修心,戒慎,律己皆只为在修行一途上走得更远。”

        “若身不能持如何?”淳意问道。

        “那不如弃修,得百年自在。”

        “如心不能修如何?”

        “那不如弃修,得百年自在。”

        “若戒慎也做不到呢?”

        “那不如弃修,得百年自在。”

        “若律己不得如何?”

        “那不如弃修,得百年自在。”

        淳意每一问,玉弗便多一层惊惧:他修真多年,竟不知不觉将要忘了本心,刚刚他明是在为儿子解围,实际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他自己想要知道的?他难道不是也想自私地留着父亲,让他庇护着宗门,庇护着自己?

        玉弗汗流浃背,此时此刻诚心敬拜:“多谢父亲训示。”

        存真虽不是直面淳意的拷问,但这四个问题何尝不是对他道心的又一遍锤练?刚刚淳意问他的话,他现在虽仍没有想明白,但心底却清明了不少,知道这是祖父的馈赠,也跟着自己父亲跪下。

        淳意微微点头:“这便是了,修道者路太漫长,若意志稍有不坚,便会被外物迷惑,会自我质疑。我以前太过执着于让宗门成为最好的宗门,却不明白,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又能护到哪里?何况,我也有我的路要走。现在,我的前路已经清明,是时候让我去走自己的路了。”

        存真和玉弗心中不辨滋味:理论上,他们应该为淳意的参悟而高兴,但现在他们也知道,平云宗背靠着全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越界的事。

        以往大家都看在淳意的面子上都忍了,但一旦淳意“病亡”的事传出,墙倒众人推,那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形,这就难以预料了!

        存真的心情更为复杂:他甫一接过掌门之位便面临着内忧外困,他该怎么做才能保住现在的宗门所有?

        淳意睿智的眼神像能看透存真的心思:“真儿,我刚刚说的,你可还记得?你先问问你自己,你是修行人,还是平云宗掌门?”

        存真心中不断挣扎,终于难决高下:“回祖父,孙儿既是修行人,也是平云宗掌门。”

        淳意重新闭上眼睛:“退下吧,从今日起我要静修。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不用再进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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