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浮生暂歇归故里
等无颜醒来时，发觉自己虚虚浮在空中，离地几尺，波光粼粼的长河尤在脚下，静谧荒凉。
巨树苍老枯萎，不时有鬼魂从她身旁飘荡而过，浑浑噩噩找着轮回出路，最后只能得到灰飞烟灭或是被六合堂观测到送至鬼界的结果。
意识一点点归来。
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混沌间，而是置放古魔命牌的魔神宫。
想起的那一刻，周遭的水月镜花便寸寸碎裂。
空旷的面前犹如石子投入水中，无缘故泛起圈圈涟漪，若镜子般。雪面本是贴合在脸侧，忽地轻轻脱离。
无颜缓过神，伸手去抓，面具脱手，轻轻被一指所点。她抬眼去望，消失许久的无名不知何时而来，恍若一阵微风。
下一刻，两人便足尖一点，踩在坚实地面上。
他仍穿着古朴的白袍，衣角绘着难究其源的图腾花纹，兜帽掩盖了他的大半张脸，余下的一小块皮肤，也被材质坚硬的面具覆盖。
“无名？”她喊。
他颔首，轻轻将浮生面捧起。
旋即无颜想起若是面具离开她身体，自己此刻不就是一副可怕的怪物模样吗？
她既身在魔神宫，那漓黯想必也身处不远。更有眼前的无名，即使他能算作剑灵一般的存在，不知为何，她不希望无名看见她没有五官的那副惨淡模样。
她慌手去拿，无名却道，嗓音温润：“面具还在。”
你摸摸看。
闻言无颜抬起手，轻抚一下，的确是不同的质感。而无名手中那片面具化作流光散去，她安下心来。
她想问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之前，无名微微摇头，声音空灵：“在那座破庙里你入梦了，拿到了琉璃瞳。那本该是阎萝时得到之物。纵有纠葛，也该明白鬼界和混沌间的时刻到了。
无颜疑惑，什么叫时候到了？
无名说话的口气像自言自语，他轻叹息，长袖一挥，身形逐渐消散，“这是雪扶留给你的记忆，你且看看。”
“……画中无也将沐魔血而出，快到了……”我的等候，终于快迎来曙光的一刻。
无名身形消散时带来淡如荧惑的光晕，光影编织，在眼前形成了画面。
暗色的房屋，灯烛一一点起。
无颜看见她的神魂被浮生面承载后失去的那段记忆：
灵力风刃四起，空间裂缝隐隐有张裂的趋势。与凡人阿竹共存的魔族神魂展露，漓黯默不作声。
那你是谁？”雪扶抬眸，破损的楼房内一枚雪花落下，睫未颤时便化作水珠。
漓黯看着她，雪衣银刀，纤韧竹影。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却透过她看见了“她”。
在忘川河畔行走的红衣的女孩，赤足踩在埋轻骨之地的女人。
结结巴巴道出名，冷漠着抬起头，弯腰探进他的拥抱里。
他只是让魂魄威压轻松了一些，阿竹和漓黯共存，无颜和雪扶并依。
快点回来吧，漓黯轻轻拥住了她，身子不由自主松了下，好像脱掉了半副沉重铠甲。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雪扶的发顶上。
融魂，是她，不完全是她。
漓黯微微眯了眼，我不想以别人的身躯存在，我不想透过雪扶的影子拥抱你。
……
最终，异界的人归了故里，画面消散。
而无颜摊开掌心，从她的魂魄与雪扶彻底分离时便有这样一个东西躺在了她的手中。
无知无觉，此乃魂之相赠，或许连作为凡人的雪扶都意识不到有这一刻。
那是一片薄到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冰意的六瓣雪花，最细小的棱角也有这花纹流转的脉络，如同自然最精致的造物。
门扉打开时她仍保持着捧着雪花的姿态，侧身而望，漓黯从门外进来。
身上还残留着战场的淡淡血腥味，他思考一瞬，还是决定靠近她。因无颜一番无措模样。
方才那回忆图画不仅是单单给无颜一人所看，在魔神宫殿外等候的漓黯也一并接受了回忆。以全知视角看不久才发生的事，他眉目淡然。
只是他自己心中也承认，有些关系在羁绊中更近一步，陌生却让他甘愿沉沦。
他独身居于山巅，初次有人携手共览人间。而他的魂魄只追寻她。
入局者、旁观者皆是他，你可神思清明？他问自己。
无颜捧着雪花，漓黯指尖刚触着表面，雪花便融进她的身体中。
她咦一声，漓黯收回手，道：“画中无是种在我的血脉神魂中，或许是感应到气息，浮生面便将雪扶留下来之物吸纳了。”
这解释倒很有道理，无颜点点头。
到浮生面拿到所有它想要的东西，实现她的愿望后，浮生面和画中无作为域外之物，该怎样为漓黯献力呢？她该怎么参与呢？又或是、没能发挥作用，她会贡献出自己所有力量，完成那听上去骇人的血祭么？
漓黯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魔神宫不能容纳异族过久，修养得也差不多了，不若一齐回八荒殿。”
“好、好。”她一面发散思维一面跟随他，手下意识拉住他。
阿竹和雪扶在人世间也是这般，魂魄和身躯的记忆有时不分伯仲。
于是漓黯也顺其自然得很，直到发觉八荒殿前的侍女侍卫嗓音比沿途大得多，漓黯才在那群瞒不过人的絮絮交谈中低头看了一眼：
冰色的灵链认准的主人是魂魄并依，无论是虚幻的魂还是实体的身躯，都在彼此靠近时轻轻衔接。
那点冰蓝色实在有水头的漂亮，最上等的翡翠玛瑙也抵不过这深海之下矿藏制成的秘宝。
但在无颜手腕上，又谦卑地只作为一点衬色，在她红与黑的色泽只零星地随动作带出一小片梦幻的色泽。
“不是吧，尊上真的牵着无颜的手走了一路嘛？”
“无颜姑娘好美，就是怎么每次看她脸都不一样。”
“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感觉这次变清冷了些。等等、分明上次的无颜姑娘的容貌还很艳丽呢。”
“我若撒谎天打五雷轰！我眼睁睁看着尊上在魔神宫那间愈疗之地等了足足几个时辰，尊上刚揍完和岐山那边不识好歹和妖族为非作歹的低劣魔族久就来等着无颜姑娘醒了！”
“哎哟，我知道了，你可别着急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了。——哎哟！”
“你哎什么？”侍卫疑惑道，半天没等着回音，才发觉周遭怎么这般安静，他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漓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抱着手臂，手腕间细长的灵链悬空，连着另一方。
侍卫看见红衣黑发的姑娘正奔向殿内，声音轻灵且传得极远，“殿里怎么这般热闹，莫不是哪些生灵还能解封了不成？我倒是期待……”
侍卫死死低下头去，正要说些万死不辞的场面话，漓黯只是轻笑后走进殿内：“分明一个魂魄鬼，倒是比人间客热闹。”
侍卫：……得救了。
虽然魔尊殿下平时也不管这些，但是——
和他交好的殿内高魔侍女娜丽欢说得没错，他磕到真的了。
-
广阔的宫殿一如既往空廖，多出的身影便是无颜面前摆放的足有巨魔高度的蚌壳。通体莹白、线条流畅，本应和八荒殿格格不入，但传来的气息却是同样的古老。
想必也是沉淀千百年的造物了，无颜想，她抬手轻轻抚摸蚌壳。
漓黯：“这是古魔海打捞之物，现如今绝迹了。自八荒殿的八位生灵被封印后，各归虚无空间。唯有两位可以勉力挣脱开法则的束缚，不过也是片刻。他们居于镜湖之中，这便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原来如此，”无颜不由感到好奇，这时蚌壳微颤，慢慢打开了。
流泻的一地白光里，无颜看见黑发青衣的人族生灵缓步向她走来，漓黯同时也站在了她身侧。
那人低头道：“或辞拜见尊上。”身影始终被一层虚幻的光晕笼罩，看不真切，他也未走出蚌壳映照的一地白光中，如同尘世降临的精灵。
漓黯微微点头示意，对她介绍：“第一或辞，灵族。”
从他现身时，那如海洋般绵延无边际的灵力潮水便如同实体将她包围，灵族纯粹洁净，灵力均是涤荡尘埃、拂晓万物的圣洁。
无颜心中有些莫名的紧张，她听婆娑私下悄悄说八位尊者生灵的古老姓氏从“第一”排至“第八”，每一脉均有着传承与氏族大军，且是按照实力高低排行的。
而灵族更是在她能听到的传奇故事中也稀缺的存在，她不由希望浮生面能挣口气，让她在第一或辞的面前呈现一点体面的外在。
第一或辞：“尊上，我察觉到画中无已经快至巅峰之态。到那时击碎六界桎梏的时刻开启、借由婆娑一脉，山海咒八荒殿解封之刻便会到来。”
传闻若古魔摆脱封印诅咒，八荒殿再度现世，那六界一统的时刻便将到来。
而无颜心中暗惊，他说的“婆娑一脉”，也就是说血祭的对象并不一定需要她。
漓黯知晓她心中困惑，终还是说：“菰重一脉本就势单力薄，婆娑又是受山海咒影响的公主。她周围侍卫为她撑起的纱幔，是件名曰缚山海的法器，可困受诅咒，让其竭力于一人之身。无非无不得已，血祭毁掉一脉也是魔族生灵所不愿见到的。”
无颜点头默认，念及那融入浮生面的琉璃瞳与人界雪，心中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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