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捞月者不可视也
分明他们之间不必了解这般深……
试图了解一个人的过去，意味着你想与她产生更深的羁绊。
微弱的魔力溢散，她的长发无风自动，无颜偏了偏头，“怎么了？”
一枚装饰的发饰碎成碎末，分明那是深海的玉蚌孕育三百年才产一粒的王珠。
漓黯眉眼柔和，双眸深邃，“没什么，发上沾上东西了。”
漓黯：“你跟我来。”
玉髓玲珑的酒力随时间流逝逐步化作蕴养身躯的灵息。
无颜不依不饶，分明酒气将消，还故作迷糊，喊道：“阿漓、阿狸，你要带我去哪儿？”
张牙舞爪的双手被人牵好，她感觉到他手臂处护甲冰凉的质感。
“等候一下，”他说，“你会喜欢的。”
他们到达熟悉的镜湖。
一面巨大的倒映万物的水镜立在湖面之上，相接之处呈现水波涟漪之态，温和地融进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树影，以及眼前的无颜。
雪白的浮生面上没有了裂痕，而赤红妖冶的花枝藤蔓在眼角、脸侧蔓延。
灵链在半空低晃，无颜按他说的话站在岸边，而他就一步一步走进湖里。
上涌的水位渐渐淹到膝盖，漓黯背对无颜，逐步走近水镜，镜子里的他面色无悲无喜，直到手掌触碰镜面，一霎那巨树般高度的水镜化作千万片碎玻璃般倾泻而下。
无颜忍不住低呼一声，而后传来漓黯的声音。
他说话时低声沉稳，“传闻人间惊蛰之日若听虫息、见蝶舞，春尽迎夏的年岁里能幸福平安、所愿遂成。”
原来白日里那悠悠不绝如弦音般的小调是虫息，无颜轻轻点了头。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是漓黯使了些手段，教夏日才转醒的六百年五翅蛰虫提前复苏，且鸣唱起来。
且别说稀罕尊贵的特供魔虫怎么提前鸣起虫息来。一则是漓黯不熟悉别的虫类魔族，二是……
那只没有眼力见的魔虫王的五根晶莹虫翼，已经被漓黯打点好亲自镶在了无颜的发簪上。
“镜湖水镜里沉眠着带有妖族血脉的月光蝶，今日带你看看吧。”漓黯说，他停在原地，一只手转了转另一只手上的银戒。
朴素的戒指上已经蔓延开画中无的刻纹图腾，隐隐有超过戒指本身爬上他皮肤的态势。
漓黯口中低语，那是上古祭祀之歌，晦涩难言。
无颜静静等候着，看漓黯为他趟进浅湖中，水面泛起圈圈涟漪，与天端银月交相辉映。
先是淡淡如珍珠的光点间歇似的闪动，渐渐变成一线散落在湖面的星辰图腾。
那些朦胧的光影微颤，蝶翼如花瓣绽放，舒展开半透明的、月痕银纹的翅翼。
一只、两只，湖面旋起微风，他周遭聚起了银白的月光蝶影。
光影流转，他面向她，而蝶群自沉眠之湖醒来，去追寻红衣墨发的姑娘。去触碰她微颤的指尖，去贴住她雪白的面具。
一只又一只，有的在她裙边与发梢环绕飞舞，仿佛飞旋时裙角的精繁图腾。
“看。”漓黯抬起手指，一只幼蝶在他指节栖息，蝶翼慢慢舞动，如同亲吻它的创神。
蝶翼舒展，月光从半透明的翼膜穿过，仿佛这种名为月光蝶的生物当真是月光凝结的灵物。
他抚摸蝶，动作很轻。月光从指缝流走又光顾，他的声音也很轻，“我为你想好了名字。”
心间的潮水如同镜湖之水漫上裙角般上涌，无颜的声音发出后，才觉得轻飘飘的，连声带魂，“是什么？”
他走近她，一只手轻轻扶住她。
蝶群荧惑上扬、飞舞，绕着他们旋转。将祈福之意融入翅与翼的千百次挥动中。
诡者，奇异。
殊者，很与极，均是不同之意。
她是闯入他世界里最特别的一抹灵魂。
“孟诡殊。”他字字清晰。
无颜微微攥紧了双手，听他说他是如何想出这个名字的。
而她脑海浮现的是车水马龙，是八荒殿外她栖息过的两人产生过矛盾的古老大树，是繁华落影、他穿过时空裂隙来见她，是浮生里、那个浑身染血、附在人类身躯的属于漓黯的灵魂。
无名则无根，这个她用来挖苦自己的玩笑一般的代言词可以告别她了，她已经有面对陌生和过去的勇气了。
“好，”她说，声音微不可察地带着点颤，“我喜欢这个名字。”
特殊、不同，可以不是折辱的。不是挖苦的。
她情不自禁，倾身过去，抱住他。
漓黯一愣，随即更柔和了眉目笑意。
公子怀柔，比不得君王情意。
……
远隔崇山碧岭之外，隐于山林的魔神宫光芒大胜，在书卷库翻找忙碌的婆娑从书堆竹简里抬起乱成一团的头：“怎么了？我怎么觉得整个宫殿都在颤。”
走蚩自她肩头冒出来，兽头左晃右看：“出去看看。”
邪光煌煌，婆娑没忍住好奇，还是借着血脉之力打开了厚重魔门──
千百枚古朴厚重的玄黑命牌在半空中悬浮，她拿起那枚异变的命牌，“怎么是尊上的命牌？”她左右观察，忽地双瞳瞪大，“无颜？”
镌刻其后的无颜二字如烟尘般散逸，散逸的碎芒浅光拼出另外的字眼。
名讳是族群的根基，婆娑似有所悟，走蚩亦看得认真，婆娑的手指抚摸命牌上起伏的痕迹，将字念出：“孟、诡、殊。”
……
妖界阴云万里，沉沉覆压在仿佛能刺破天际的山巅。
不周山群深处，柔若无骨的手自沸腾的池水中伸出，叩头跪地的妖奴战战兢兢地俯身过去，等候妖主的命令。
妩媚的女声悠悠传来，纤手微挑，借着妖奴的躯体支起手臂，披衣走出池子，她打了个哈切，红唇微张，猩红的痕迹蜿蜒。
孟桫椤舔了舔唇，眉眼带了点玩味，“总算到了这般时刻，本座还以为……连天道都能骗我呢。”
她的声音柔却低沉，如同沉淀在杯底的浓稠物质，而只让清透蜜意的水液旋着杯身飞溅而出。
上古大妖，多揭罗香树。
……
夜色披了柔而淡的纱，倾于整个世界。
漓黯半个身子浸在微凉清透的湖水中，天际是柔和月光，粼粼湖面是碎成一地的琉璃般的晶莹月亮碎片，周遭有千百只月光蝶飞舞。
她的声音似场景这般梦幻。
“阿狸……”她这样唤他，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不是为了魔族，不是为了一腔野心抱负。
会以人之身陪伴她度过整段浮生，会唤虫息、召出月光蝶以全一个祈福时节的他，也会有别的愿景吧。
漓黯的眸光似雪也似月，温润的自然的光轻吻他带着魔族紫痕的长眉、微颤的长睫、挺直的鼻以及微抿的唇。
她将心神放在他的唇上。
不必说，漓黯轻轻摇摇头，唇侧勾起了几不可察的弧度，我的此刻的愿望是…
我希望。
我希望你的人生美丽无限。
他伸出手，顺着灵链轻轻捉住她的。
“来，摊开双手。”
她看见一点白光在他的戒指处轻微一闪，光点编织，沿着他皮肤纹理上的花纹流转，逐步由虚幻演变成真实。
而这抹真实在她手中绽放，嫩蕊聚集，花瓣如同瓣瓣月光，亲密贴合。
从花瓣根部再到舒展的外部瓣片，颜色由无瑕过渡成染着水泽月色的半透明。
漓黯曾给她拿过古语的书籍，略微讲了些来自域外之物的神奇之书。
神奇的画中无啊，就是这种物质，可以牵连起抓不住的时与空么？
画中无的气息和浮生面似乎交织融合，她捧着它，感到亲和和眷恋，一时无言。
而除了这朵新生的画中无，她的世界只剩漫天夜色风月。
流光溢彩，蝶影旋舞，涟漪着的水的世界，他的身影在摇曳的月色湖畔中被点亮。
漓黯看她，笑意温存。
无颜想，这算什么啊，我的月亮在为我捞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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