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国王……
“狼狈的国王陛下,你近来可好?”神明在最近的山峰上找到了气喘吁吁、咳嗽不停的玖衡,扶着他的是穆间。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里法尔能够揣测出他玩弄天气时,拼尽全力的国王妄图改变天色的场景,而他的身边,大概是那个目中无人的孩子的父亲,叫……什么来着?
“这片地可不归旮赫韦干管!”纳里密斯啜了一口血沫,抬起头咬紧牙关,“里法尔,这里的一切,天气、人民还有国王都不是你能控制的!”
“看起来,你尝试阻止过我的力量……怎么样?你控制住雷暴了吗?”神明傲慢地把脚步放慢,展开双臂,欣赏着自己恢复过来的蓝天。
“我想没有吧。”里法尔向前踏了一步,而穆间也拔出了他腰间的阔剑,银色锃亮,锋芒闪烁,剑柄上刻着一只没有眼睛的老鹰。
“你是谁?”里法尔明知故问地哼了一声,“凡人,你是怎么攀上你身旁这位已经活了快五百年的老妖精的?”
“穆间·斯韦纳,纳里密斯陛下是我的故友。”穆澈躲在一块岩石的后面,听见了父亲略微颤抖的声音。
“故友?你们多久认识的?十年前?那也说不上是‘故’吧――哦,毕竟你只能……”里法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狂妄又极度自信。
“我赐予了他两百年青春。”纳里密斯扶着穆间的肩膀,颤抖着身子站起。
里法尔愕然,随后不屑地嘁了一声。
“两百年……如此这般,你还有神力可以挥霍吗?”神明不依不饶,他转过头对着穆间继续说着,“斯韦纳,你可知道得到两百年青春的代价是什么?”
“我可不在乎代价,至少这两百年,我可以和纳里密斯陛下一起生活,这就足够了。”穆间稳稳地举着阔剑,但连呼吸都在凭感觉。
里法尔并不觉得这样的话语有多浪漫,恰恰相反,他只嗅到了空气中那弥漫着枯萎的雪莲苦甜。
“这会消除两百年前你所有的记忆。你的出生,你的父母,你在得到那两百年前的所有一切。”里法尔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看着蔚蓝的天色,冷笑一声,坏心眼地打了个响指。
那团黑云听令后,顿时又开始聚集,从四面八方迫不及待地赶来,天空上方轰轰作响,黑白分明却又充满极致的色彩,聚集在云层中风眼,一切就像几分钟前,全部都重新开始了。仅仅是纳里密斯愣神的速度,天空就已经灰蒙蒙的了。
“滚开!”纳里密斯朝着天空一挥袖子,没有任何效果,甚至措不及防来了道闪电劈在了他的脚下。这让纳里密斯一阵头晕,他来不及脱下袍子,两指迅速在空中比划着圆圈,几次拨动也没让灰色少几分,但之前的发力已经让他体力不支,冷汗直冒。
“你想怎么样?”穆间回身拉住纳里密斯,对着里法尔恶狠狠地喊到。
“喂喂喂,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们违反了旮赫韦干定下的规矩。”里法尔耸耸肩,最后找了块稍大的岩石坐下,而穆澈就藏在后面。
“我都说了!这地不归旮赫韦干管!”纳里密斯再一挥手,却又被一道闪电骚扰之后,他已经恼怒但又不得不静下来。他一边对着天空施展神力,想要驱逐乌云,一边又歇斯底里,和胡搅蛮缠的所谓的旮赫韦干之子争论不休。
“可是你把神力给了江免啊。这是不允许的。”里法尔看戏一般为演员拍了拍掌,“你要知道,江免的神力是有限的,你给了他那么多,那我还怎么去监管他?你得为伟大的监管者考虑一下不是吗?玖衡·纳里密斯?”
“江免是里尔赫斯的,里尔赫斯归我管。”
穆澈就在他身后,完美听到了如此招人嫌的话语,加上他在批阅阁时的无礼,这时候的穆澈恨不得随便找个棍子把他敲晕。
“请停下你的行为!这样控制天气会对七古的居民造成困扰的。”就在穆澈躁动时,听见父亲的声音还是安心下来。
“七古?你是七古的人?口音不像,”里法尔装作很惊讶,他摸了摸下巴,抬起他那琥珀色充满玩味的眼眸,“你是南齐尔纳的人,而你现在在帮一个曾经攻打我们国家的侵略者?你可真是愚蠢到了极点,斯韦纳。”
“我可不记得我是南齐尔纳的人。”穆间无比坚定。
“看吧,”里法尔响亮地吹了个口哨,对着他身后的石头,好似自言自语,“他会失去所有出生的记忆。”
就在穆澈思考为什么他的声音方向突然转换时,自己的领子就猛地被揪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巨力给丢在地上,脖子上的冰凉让穆澈思如乱麻,内心挣扎翻滚着,映出了无数种被杀死的瞬间。
“穆澈!”父亲被一举动吓得一声惊呼,他声音再次颤抖起来,连剑都拿不稳了。
“放下。”直到里法尔冷酷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出现时,穆澈这才看见自己脖子上架的是一把剑柄绣着银质花藤的佩剑,而它的主人里法尔正翘着二郎腿,一手扶着脸抬眸望着他的父亲。
穆间长叹一口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纳里密斯,就举手丢下了阔剑,银器撞击岩石时发出了哐当一声,而就是这一声,才让穆澈意识到了自己眼前的神明究竟是怎样的魔头。
“穆间,下一次不要暴露自己的软肋。”纳里密斯默念着驱散乌云的咒语,但本该出现在他眼前的蓝色光状线条只是存在了没有两秒钟就消失了。
“你究竟是想要什么?”穆间握住纳里密斯的另一只手,打断了纳里密斯的咒语,尝试在魔王面前乞求自己朋友不要再浪费力气了。
“很简单。纳里密斯?”里法尔用剑在穆澈脖子上浅浅地划了一刀,像得逞的小孩歪着头向穆间身后正忙着的人叫道,“你给了江免一大半?那好――”
“我要剩下的。”里法尔听起来天真的声音却意外的残忍,像一个杀人犯对着即将要遇害的人讨论要把尸体分成几块。穆澈想反抗却无能为力,他透过头顶把眼珠转向上方,求助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却发现父亲回过了身子,因为纳里密斯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坐在一边了。
再一看天空,黑云边缘逐渐开始消散,灰色已经减少了大半,但蔚蓝像被灰色颜料搅拌在一起了,悬殊的颜色和狂野的风也不怎么相配。无论穆澈怎么看,这片天都像是混合后的颜色,肮脏而且令人讨厌的阴云。
“不答应吗?”里法尔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换了条腿继续翘着。
而纳里密斯好似耗光了仅剩的体力,没有理会里法尔的那难听的命令。只是又举起手,他的嘴唇苍白着,不知道已经是重复了多少次这样驱散的咒语。他仍然倔强地对着天空画了最后一个圆圈,连一半都没有完成就垂手晕过去了。
而里法尔也是格外的纯粹,一物换一物,交易不成功的话,就直接对着那孩子的脖子来一刀了。
他割破了动脉,血液喷涌而出,侵染了这片白色的土壤。穆澈眼前只能看到一片红暗,恍惚中看见父亲再次举起阔剑冲了过来。他之前不知道濒死是什么感觉,但现在能清楚感受到了,手指明明是温热的,却好像被别人用手捂着,额头明明很冷,但是却没人在乎。伤口其实算不上痛,只是不断喷出的液体也太刺激伤口了,就像是一股热流不断在皮肤上涌动。后来,后来就是他失去了光明。但是能听见一些东西,阔剑与佩剑摩擦的声音,里法尔恰到好处的狂笑,纳里密斯的喃喃自语,有些刺耳,但是很快就消失了。穆澈想要弓起身子,因为身体所到之处都很冷、很黑、很无助、很……绝望。但他却动不了一根手指,他拼命地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最后发现自己的灵魂才是身外之物。
他不知道在黑暗中晕了多久。
隐隐约约中,他好像听清楚了一些声音。但同时,他又能感受到一只巨大的章鱼缠在他的头上,吸盘好像要把他的脑髓给吸出来。呼吸困难,连挣扎都不知道该怎么动。很累、很酸、找不到方向。
“他留了一点,只有一点了,在他拿走之前,他治好了穆澈,殿下。”穆澈睁开眼感觉天旋地转,什么都倒过来了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感觉自己躺在很硬的床上,另一边还有一个人。他只是感受一个迷迷糊糊的身影跪在那一边的床前,抚摸着另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小声嘀咕着什么。
声音却很熟悉,是声音已经变了调的父亲。
穆澈挣扎着坐起来,看见玖衡的背影沉默在床上,而他的父亲跪坐在床前。他们仿佛都木讷着,玖衡连勉强说出去的几句话都变得苍白了。
“他怎么妥协的?”玖衡平静地说。
“我输了,殿下。我跪下来求他的,我献出了五十年的青春……”
“他逼你做什么了吗?”
“没有,殿下,他本来还想割掉您的翅膀,我骗他说七古的人都有翅膀,他说他下次再来收这笔账。”
“哼,傻死了。他下次过来我们都得死。”玖衡颓废地瘫在床上,摸了摸穆间的头,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泪。
“再过四年我就要老去了,我不确定我还能活上几年。”穆间抚上他的手,像小猫般蹭了蹭,“纳里密斯殿下,我害怕失去你。”
“还有四年,还有无限可能。”玖衡勉强笑了笑,“也许我们可以去找旮赫韦干决一死战。”
穆间惊恐地抬起头,颤抖着苍白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不,不要去。里法尔在的时候,我们甚至控制不了七古的天气。”
玖衡侧了侧身子,用余光瞥见了已经坐起来的穆澈。他尴尬地对着那孩子笑了笑,又回过头揉了揉穆间的头发。
“殿下……”穆间没有注意到玖衡的眼神,他只是哀求似的呜咽着,“殿下为何那么在乎你的人民,他们甚至把旮赫韦干奉为神迹。”
玖衡没有回答,一阵空白的沉默之后,他转过身子,拉住了穆澈的手,头低了下去,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个国王……”
“穆澈……”父亲强行挤出微笑,暂时咽下了哭腔和眼泪,“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还好,父亲。”穆澈假装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也勉强挤出微笑,但对上玖衡那僵硬的眼神后,他感受到了被欺骗的悲伤,“你们认识了一百多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们是最近好上的……”
“穆澈……”父亲略显惭愧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儿子的脸蛋。
“这件事,我也很抱歉。”玖衡握住了穆间浮空的手,收住了眼神中的虚伪,严肃地对上了那本该知道真相的孩子。
“迪斯安先生,我和你的父亲在这一百多年里不仅是认识,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情感在其中。”玖衡和他说话的语气仿佛在和一个成年人谈论事件始末。他严肃地对上那孩子不解的眼神,没有丝毫伪装地袒露,“这种更深层次的感情,你以后也会经历――我想说的是,穆澈,也许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的母亲。”
“纳里密斯殿下!”穆间哀求着。
“他该知道。穆间,他必须知道,我们没有时间了。”玖衡蹙起眉,痛定思痛地闭上眼,他安抚一般握住了穆间的手,但肉眼可见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上跳动。
“什么?你们没必要隐瞒的!”穆澈莫名其妙就被蒙在鼓里,火气腾得就窜上来了,但恍惚中,他又缓慢地开始走神,他明明注视着玖衡那张漂亮但严肃的脸,心思却飘忽不定地飞向在批阅阁里的里法尔神明,“我是没有见过我的母亲,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自私。”玖衡连气都没有喘匀,“谢谢你的父亲,这一百多年里,我因为他学会了爱。”
穆澈瞳孔猛地一缩,他哆嗦着嘴唇,抽开了玖衡的手,但就是抽走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鼻子一下子就嗅到了房间充斥着像批阅阁里一般的腐臭味:“什么意思?爱是什么意思?”
爱?是他能理解的那种爱吗?可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能够相爱?在他不知道的时间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这种爱真的合格吗?
“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再问下去了。”穆间打断他们的对话,他的脸已经苍白,心脏砰砰直跳,浑身血液仿佛凝作一团。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望着玖衡,“殿下,没有必要了……”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穆澈愤怒地捶了一下被子,却又无能为力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玖衡和哀求着的父亲,“你们?为什么?!你们都是男人啊!”
“是!”玖衡面对这个词语已经忍无可忍,他甩开穆间阻拦的手,不顾疼痛直坐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腾,两眸哀怒,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是的!我们都是男人,但事实已经发酵如此,我一百多年前认识他之后就已经无药可救了。为此我还赐予他两百年的青春,希望他陪我看两百年的夕阳。而他,因为一次背叛才有了你!我不知道你是该为你的母亲感到……”
“玖衡!”穆间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从后面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再也压抑不住哭腔,忍不住呜咽,“够了……不要再说了。”
什么?我该为我的母亲感到什么?穆澈大为恼火,什么都不说清楚,什么都不说完整,难道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想象你们曾经干的事吗?为什么你们如此理直气壮?玖衡你那该死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以为,这该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是又为什么不值得让人觉得这很正常。是主人公不同吗?还是因为他该无限依靠的人暴露出了自己肮脏的过去让他隐隐作呕?
穆澈早已忍受不了这种无止境的打断和隐瞒,但他同时又不愿去反对他的长辈,他只是把怒火压在心底,止住了自己的咆哮。
“玖衡……玖衡,不要再为难他了。”穆间啜泣着,死死地抱住那位本该高处不胜寒的国王。
但就是这副模样让穆澈彻底犯了恶心,他的父亲,如此温柔、有着好修养和极高自尊心的、让无数人曾尊敬的父亲现在却埋着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像个被欺负哭的小媳妇一般絮叨着。
为什么啊?穆澈想着,我该尊重他们,该理解他们啊,为什么,为什么心脏却隐隐作痛,忍不住去回避他们?
穆澈情不自禁握住了被角,他死死地捏着那一块,对着玖衡闪躲着眼神,不敢直视。而他的耳朵里也像灌了沙子,仿佛一直在流动着什么,仔细感受后,发现那竟是玖衡的声音:
“我知道你一定无法接受,但我向你保证,我尊敬你的母亲,她是个非常伟大的人。”
真是够呛人的了!
穆澈冷笑两声,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却发现自己已经摸索不到那块痂了。嘛,一定在做梦吧。
他控制不了身体,连气都叹不出来,只能一脸悲哀地下了床。他不敢去面对哭泣的父亲,所以目标锁定在门口,脚步一刻都不敢停留。但是本该近在眼前的门却又如此遥远,他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想要迎接外面的空气,逃离房间里的腐臭。但是就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他犹豫了,最后还是狠心一个人离开了这个房间。他回头关门时,透过那条门缝,不经意看见了穆间和玖衡正在热烈地接吻。
好吧。穆澈悲伤地想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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