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拾叁】
而楚昭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梢之上凝了寒霜，回身看着玉央道：“玉文侍从前在梓元宫待得最久，可知皇姐与卓飞延此人可是识得？”
玉央头埋得更低，平静回道：“回禀陛下，臣此前从未听闻过卓飞延此名。”
楚昭玄斜睨了她一眼，良久未语，那沉闷之气却弥漫更重，随后听得他低声呢喃，“可皇姐……却想要此人留在京中。”
他刚刚故意那番说辞，按大楚律例例以军功立本之人，除世家官宦之家可入朝中任职外，其他无论如何都该留在军中任职，更何况是毫无根基的卓飞延？
可她却来问他欲在朝中立他何职？
此心已昭，他看得明白。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不懂朝政暗流潜词的少年了，也不是那个连她的心思半点也捉摸不透的阿玄了。
可为何….
为何……呢？
……
大军班师回朝那日，深秋金黄，洛京城外香山层林尽染，青云上公主携少帝之令于城外十里亭亲自迎护国公大军回京。
等那浩荡大军，黑压压地在官道露出一角，明皎掩在华裳下的玉指轻轻捏紧。
等到了眼前，护国公杨劭率先下马掀袍行礼，其后将士皆下马随之。
明皎上前扶起杨劭，眼神在其与身后将士中来回逡巡，高声道：“护国公一行辛苦了，此次大楚夺胜归来，全凭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才有今日之荣耀，朝廷必不会亏待任何人，定加倍犒赏全军。”
那黑压压地军将们欢呼起来，声浪一声高过一声，震山响野。
明皎的眼神越过一个个欢呼的人的脸上，停在了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容上。
而那人也正在看着她。
如此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她好似从不曾见过这个人，可他的眼神却在深深的告诉她，
为了等这一刻的重逢，已等候了许久，许久……
……
当夜，少帝于紫宸殿大宴功将群臣，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君臣睦睦。
宴至深处，人已微醺。
明皎自紫宸殿而出，独自一人顺着长长地宫廊慢慢散步，长廊外围着一湖液池，在月色下泛着晶莹的波麟，夜风凉凉拂面，吹散酒意，徒留玉颊红晕。
她静静而立，身姿纤细，静静凝望了远处许久后，一侧眸，便见身侧不远处廊下映着一道人影。
宫灯婆娑，只能堪堪照出一个轮廓。
可明皎却觉得，那灯火竟如此炫目。
他的脚步声嗒嗒在夜色中清晰地映在她脑中，逐渐近，逐渐近…..
明皎的目光一瞬不停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他，神色逐渐柔和。
直到他轻轻唤着：“青云……”
青云……
他从前也是这般唤她的。
可他从前，不是卓飞延，而唤作卓少晏。
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倘若无经变故，或许如今一切都会不同。
嘴角的笑意凝住一丝苦涩，淹没在夜色浓浓中，她轻轻点头，轻唤：“卓君。”
听到她的声音，卓飞延心中好似液池涟漪，点点泛开，又回味对他称呼，终是一笑冲散眼角暗淡，继而深深的凝望着她，淡淡道：“经年不遇，你好像仍是你……”他顿了一下，抿唇续道：“却又好像不是你……”
至此时，两人不过才匆匆见了三面，说了两句话，他便如此笃定的告诉她——她好像不是她。
明皎微微浅笑出声，“卓君，还一如从前，那直言不讳的模样。”
卓飞延眉目硬朗俊逸，眉梢轻扬，竟流露出一股世家风流子弟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独特的风霜之气，显得亦正亦邪。
明皎听他戏谑的语气中又带着特殊的真诚，“若非因有人喜欢，我何必留着。”
有人喜欢，才留着……
这一句话不断盘旋在她的脑海里，让她猛然回想起那一个炎炎夏日，阳光炽热似乎要点燃万物。
一个少年跪在思睿殿前，大汗淋漓，一封请罪书被他高高地举在额头之上。
不远处，站着一名女子，她额间画着一朵凤尾花，衬得她愈加明眸皓齿，清丽无双。
她轻轻问身边的女侍，“他跪了多久了？“
女侍恭敬回道：“回殿下，辰时初起便已在此了。”
她抬步缓缓朝思睿殿而去，路过他身边时，顺手将他手中的请罪书抄了过来。
那少年抬起双眸看向她，他薄唇皲裂，神色疲惫不堪，但身骨依旧硬朗，欲向她行礼。
她挥手示意不必，脚步迈上三步陛阶，面朝着他蹲下身时，视线刚好与他的目光平齐，微微嘟唇道：“若我帮你将此书奉呈御上，你该如何报答我呢？”
敢在思睿殿前言此番，恐怕天下也只有她一人了。
他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脱口而出道：“那便倾我之命，为殿下一生驱之。”
敢在君王殿前言此话的人，除了她，他是第一个。
她眼眸轻眨，脑后的玉蝶金钗摇摇坠坠，如蝴蝶纷飞，煞是可爱。
她就着蹲姿向下迈了一步，凑近他，低着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他道：“你说此刻你我二人之语传到御史台那帮老家伙耳朵里，会不会说我….那叫什么？哦~结党营私。”
她眸光雪亮，直直地盯着他，神情极为认真。
他心中不由得暖软了下去，艰难地牵出一丝笑，学着她的声音，道：“我未入仕，便算不得臣下，殿下自然也算不得结党。”
那时他真的很想告诉她，结党营私并不是作此般用的。
她倏地一笑，看着他唇上皲裂处冒出地一滴血珠，眼睛微眯，抿唇道：“你就不怕死吗？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看着沉默不语的他，弯唇道：“不过，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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