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棋盘与棋子
入夏后的夜空高悬明月，加之繁星相伴总是能令人看了身心愉悦。
徐清风一直守着皇甫明月，未曾离开过片刻，他转头望了望窗外，已至二更天。赛启桐还未归来。
他想过自己亲自回玄武山取药引，但如此便不得不将皇甫明月一人留在武城，他不知为何，总是放心不下，若带着她回玄武山，定然是来不及的。若天亮前赛启桐未能如约归来，便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天道盟城外，一条蜿蜒曲折的火光宛如巨蛇盘踞在山岭间。打头的是抬着王宸尸首的几人，三长老、张万航、夏风、吴浩等人在其后，重伤的白宛承紧跟。
上官青阳立于城头之上，神情凝重。
狩猎行动开始前，王宸曾对他说过，若来的是信鸽便代表此次狩猎成功，若来的不是信鸽，则代表此次狩猎失败。毋庸置疑，狩猎行动已然失败。
待归来之人尽数入城，上官青阳才动身。
归来众人尽数跪在天道殿前，上官青阳缓缓穿过人群，众人皆低头不敢语。
待至殿门前石阶下，上官青阳见王宸尸首，愣了愣，一步一步迈上石阶，蹲在了王宸尸首旁。三长老面对众人立于王宸尸首旁。
“来人，将副盟主尸首抬下去，好生安葬。”上官青阳起身转向众人，面无表情。
“尔等可是要同本盟主说些什么？”上官青阳环视一圈，看向各路人马头领。
“白护法，看起来伤得不轻啊？”
白宛承惶恐道：“承蒙盟主关心，属下并无大碍。”
“哦？并无大碍？你不过一流高手之列，为何你并无大碍？而我的副盟主！堂堂武极强者！竟会陨落？！”上官青阳指着白宛承怒吼。
白宛承立即跪下，全身颤抖，虚汗止不住得冒出，“盟主饶命！属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属下与王副盟主乃是分头行动，并未在一处，并不知晓王副盟主因何陨落。属下为了此次行动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求盟主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定当将功赎罪！”
上官青阳看着苦苦求饶的白宛承，这位昔日心高气傲的不朽阁大弟子，只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上官青阳怒极而笑，“哈哈哈哈哈哈！也罢，本盟主便给你这个机会。”
白宛承一听，重重磕头，“多谢盟主！多谢盟主！”
上官青阳冷冷道：“来人，让白护法下去与副盟主作伴吧，就当你将功赎罪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白宛承原先还不停颤抖的身子突然静止了，数息后又磕头大喊：“盟主饶命啊！盟主！属下愿为盟主赴汤蹈火！只求盟主饶属下一命，盟主！”
上官青阳不再理会白宛承，白宛承也被人架了下去，“白护法的人马禁食三日，好好反省。其余人下去休养吧。”
“几位护法随我来。”
几人随上官青阳进了大殿。
三长老开口道：“你的副盟主死于三式大阳手之下，死得不冤。”
众人听闻“三式大阳手”震惊不已。张万航惊道：“三式大阳手！早已已绝迹江湖数百年，怎会突然重现江湖？”
夏风惊道：“究竟是何人所施展？又是从何习得？莫非是……”
三长老神情颇为难堪，说道：“不错，正是大阳拳掌门李昊阳。”
张万航又道：“既如此，想必那李昊阳已踏入武极境界。”
上官青阳问道：“三长老，三式大阳手重现江湖，那位可否知晓？”
“上官盟主大可放心，绝非我二哥所传，我二哥尚不知晓此事，待我回去会亲自禀明二哥。”
吴浩开口道：“江湖皆知，大阳拳乃是世间最为刚猛霸道的一门功夫，若非修为相差甚大，无人是其敌手，纵观江湖，也只有马武阳入了武神境，也只有徐清风拥有剑道本源之力。”
三长老又说道：“上官盟主，大阳手并非是最棘手之事，你可知，武城有一年轻人竟拥有剑道本源之力。”
“什么！”上官青阳明显不可置信。
“你没有听错，就是一年轻人，一三十左右的年轻人拥有剑道本源之力。我已与其交手，败了。”三长老极为不甘，此前败于徐清风之手，也是因不敌剑道本源之力所致，此次又是剑道本源之力阻止了他一统武城的步伐。
上官青阳愤愤道：“夏护法，你此前留在武城的暗哨竟然不知武城有两位武功绝顶之人？”
夏风惊恐，抱拳躬身，“禀盟主，据暗哨消息，李昊阳离开武城已有数月，并无其半点消息，至于那名拥有剑道本源之力的年轻人，原本是一穷书生，此前并不会半点武功。”
“不会半点武功？那他为何会拥有剑道本源之力？！即便是千年前的思归剑仙也做不到瞬息间领悟剑道本源之力，更何况是你口中不会半点武功的穷书生！”
“禀盟主，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对此，三长老开口说道：“他并未说谎，那年轻人虽拥有剑道本源之力，但确无半点内力，我在无之交手时便已察觉。”
上官青阳无奈摆头，“罢了罢了，几位护法此行辛苦了，下去好好修养。”
“是，多谢盟主，属下告退。”
待几人离开后，三长老说道：“上官盟主，天道盟初立，多数人都未曾诚心归服，你此番杀了那废物恐怕……”
“三长老，我天道盟已然开罪其余武林，若有人叛出，这江湖也没有他立足之地，只有依托于我天道盟方可生存。再者，如你所言，眼下人心不齐，多有盘算，我此举便是要彻底震慑人心，为我所用。”
三长老话锋一转问道：“上官盟主，此次行动失败，你打算如何向殿下交代？”
上官青阳突然勃然大怒，“如何交代？你要本盟主如何交代？！本盟主不止一次劝谏过殿下，我天道盟初立，树敌太多，应当休养生息，暗中积蓄力量，待机而动。中原本就是几大武林中最强的，即便要动手也应对南疆动手。我谋划数十载，如今近乎功亏一篑，还折损一武极强者，你还要我如何交代！”
“上官盟主！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那么三长老你的言辞呢？你是在向本盟主兴师问罪吗？你我同为殿下做事，职责不同，身份不同，你便要比本盟主高出一等吗？本盟主是你的下属吗？”
三长老明显气急败坏，“上官青阳！你！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随即怒挥衣袖离开了。
三长老离开后，独留上官青阳一人在这偌大的殿中，他转身背对门外，背影落寞，喃喃道：“王宸啊王宸……”
很快，三更天至，徐清风再为皇甫明月渡送真气，赛启桐依旧未归。
眼看已快至四更天，徐清风再次望了望窗外，忽然察觉到有脚步声，且非常急促，数道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下一刻房门便被扣响。他急忙前去打开房门，只见赛之归、李昊阳、罗希、马博四人陪同赛启桐而来。
赛启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将药引递给徐清风，“前辈，药引取来了。”
徐清风大喜，点了点头，“少宗主辛苦了。李掌门，可有药炉？”
“道长这边请，李某早已备好。”
“赛宗主，还要劳烦你守着那丫头，贫道炼制六阳转脉丹需要两个时辰，在此期间还需赛宗主为这丫头渡送一次真气。便有劳赛宗主了。”
赛之归应道：“道长哪里的话，若非有您，赛某也入不了武极境界，这点小事何足言道。道长大可安心。”
徐清风随李昊阳而去。
罗希、马博二人则将赛启桐扶至客房歇息。
四个时辰后，天光渐渐，徐清风成功炼制出六阳转脉丹。
皇甫明月在服下六阳转脉丹不久后便醒了过来，自行运功恢复真气，伤势才稳定下来，已无大碍。
马博、罗希二人也服用了六阳转脉丹，伤势恢复得很快。
武城众人听闻皇甫明月已无大碍，这才放心，皆来到大阳拳探望皇甫明月。经此一事，武城众人才知晓，自己此前对皇甫明月一无所知，只知道江湖人人都说她是灾难，是不祥的征兆。但在皇甫明月不惜性命救治众人之时起，皇甫明月于武城众人而言，便已不再是江湖劫难，而是救命恩人。
徐清风为了为了答谢赛启桐取药引之恩情，便将剩下的六阳转脉丹都给了他。
两日后，皇甫明月已恢复了六七成，徐清风也已打算离开，武城众人为两人送行。
送至城门，徐清风打开和光同尘匣，将山河剑取了出来，“年轻人，此剑名为山河剑，乃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一，今日，贫道将它赠于你。”
顾生欢见状颇为惶恐，赶忙推辞道：“前辈，此乃您的配剑，晚辈怎敢要，况且话说无功不受禄，晚辈乃一书生，也不需要兵刃。”
“你我二人是这世间唯一拥有剑道本源之力之人，你经此一战已不可能再做一个完完全全的书生。虽你我手中有剑无剑已无分别，但作为一名剑者，还是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刃，此乃贫道一点心意。”
顾生欢思虑片刻还是接下了山河剑，遂以武人之礼拜谢徐清风，“晚辈顾生欢谢过前辈赠剑，晚辈会以此剑行侠义之事，定不辱没此剑，也绝不辜负前辈。”
徐清风很满意，点头示意，然后看向罗希，说道：“罗希小友，贫道观你心事重重，执念太深，这对你的剑道之路并非好事啊。”
罗希行礼道：“多谢前辈，晚辈定会多多注意。”
徐清风点了点头，遂对送行众人说道：“诸位，不必远送，他日再会，贫道告辞了。”
众人行礼齐声道：“恭送山风道长。”众人目送二人离开。
二人离开后，罗希、马博、赛之归父子也相继辞行，离开了武城。
顾生欢紧握山河剑，转身看着武城，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江湖这条路，如山风道长所言，自己已不可能再做一个完完全全的书生，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难退。经此一事，他也对江湖人有所改观，江湖之中并非皆是弑杀的恶人，也有心怀众生，侠义慈悲之人，江湖并没有错，错的不过是人罢了。他于武城生活了二十余载，武城便是他的家，他已暗下决心，定要以手中三尺之锋护卫武城。
三长老回去后向自己二哥、大哥禀明了李昊阳习得三式大阳手以及顾生欢领悟了剑道本源之力之事。对于顾生欢领悟了剑道本源之力一事二人反应平常，因为二人此前已经告知到了那道剑意，倒是三式大阳手重现江湖令二人颇为意外震惊。
两日后，罗希回到了千仙万毒教，本想第一时间去看温柔，但却被自己岳父拉着让他将此行之事细细说于自己知。
二人从午后一直交谈至晚膳时间，罗希将武城之事一一说于温寒砚知，温寒砚交代的寻盟友一事也得到了李昊阳的肯定答复。
张雨柔准备了丰盛的晚膳。温柔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周澜复仇之念一日盛过一日，入座后便胡吃海塞，只想早些回去练功。
罗希归来，温寒砚夫妇都很高兴，满脸笑意，温柔却神情肃穆，眼里黯淡无光。
罗希自然是看在眼里，便以为是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随即关切问道：“柔儿，因何不高兴啊？可还是在生我的气？”罗希这话出，温寒砚、张雨柔皆看向温柔。
温柔平静说道：“阿爹，娘亲，女儿有事要说。”
张雨柔极少看到自己女儿这副模样，也担心起来，急忙问道：“怎么了柔儿，可是发生了何事？”
温柔一时未语，周澜看三人神情肃穆，便问道：“柔姐姐你怎么了？”
温柔平静说道：“阿爹，娘亲，女儿不想嫁给罗希了，这门亲事作废罢。”
温寒砚瞬间勃然大怒，拍桌子起身，“胡闹！嫁娶大事岂可儿戏！为父就是平日里太娇惯你了，不可再胡闹！”
罗希怔在原座，神情呆滞，目光凝结。
张雨柔对自己女儿的了解远胜温寒砚这个做父亲的，因此她并未开口。
温寒砚再怒吼道：“给我滚回房间！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房门半步！”
温柔突然站起身，也是极为恼怒道：“娇惯？你作为父亲，可曾了解过我？可曾知晓我想要什么？你可曾知晓我喜欢吃什么菜？喜欢什么花？你没有！你不知道！你只知道让我走开，让我下去，让我滚！不要打扰你的大事，在你眼里，我连你的弟子都不如！你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总是一次次，一次又一次把我推开，你以为只要我是平安的便足够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有过几日真正开心快乐的日子！那日在山脚与罗希相遇，我是真的倾心于他，要嫁于他相伴白头也是真，可是你呢！你总是有事有事，一次次不顾及我的感受把他从我身边拉走！我要的不是什么教主，不是什么江湖高手，我要的从来都只是陪伴！只是最简单的陪伴而已！哪怕是死我也情愿，我也不惧！你有把他当过你的女婿吗？有把他当过你女儿的夫君吗？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你不过是看中他的武学天赋，看中他能保护你的千仙万毒教，保护你的弟子！”
温柔已经泪流满面。
听完温柔这番话，温寒砚愣了愣，神情恍惚，坐下了。
片刻后，温柔擦了擦泪痕，平静说道：“阿爹，娘亲，原谅女儿的不孝。”
“罗希，对不起，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跟你说些什么。你没有错，只是你我的路不同，想要的也不同，若如此相伴一生，对你我来说都是煎熬。我的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不想这般过。当初的盟誓皆是真心，只不过已经物是人非，你我一别，愿你早生欢喜。”
“阿爹，娘亲，柔儿先下去了。”
温寒砚怒喊：“放肆！给我滚回来！”
温柔并未停下离开的脚步。
罗希缓缓开口，“岳父，是小……”罗希愣了愣，改口说道：“温叔叔，是晚辈耽误了令千金，晚辈在此赔罪了。晚辈无事，只是想师父了，想那方故土了，晚辈便告辞了。温叔叔保重。”
罗希起身行礼，礼毕转身。
温寒砚猛然站起身，右手向罗希伸出，“希儿……”
“温叔叔不必相送，晚辈告辞。”
温寒砚伸出的手悬停在空中，紧紧握拳，一时间只觉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
张雨柔惊忧道：“夫君！夫君！”赶忙近前扶住温寒砚。
周澜见状，惊恐道：“师父！您怎么了？”
温寒砚一手撑桌，“澜儿，为师无碍，只是一时气血攻心，吐过便好了，你先下去吧。”
周澜将信将疑，担忧看着温寒砚，不肯离去。
温寒砚摆摆手，轻声道：“去吧，好好练功。”
周澜这才一步三回头缓缓离开。
周澜离开后，张雨柔问道：“真的无碍吗？”
温寒砚并未回答张雨柔，而是仰天长叹，“我如何对得起阿阳哥啊？！”
罗希离开千仙万毒教后一路直上天峰，在他师父墓前待了整整两日才下山。他回想起来时，大雪纷飞，如今季节更替，已是烈日当空。来时是一人，如今归故里也是一人。
两日后，温寒砚只身去了天峰，去到那座土墓旁。
中原武城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李昊阳整合武城幸存之人，以大阳拳为根基，于江湖纪年剑历二百二十三年六月初八创立了武宗，李昊阳为宗主，顾生欢为副宗主。
天道盟经此一役同样损失惨重，盟主上官青阳对外宣誓，愿同五大武林和平共处，如若违反此誓，五大武林可群起而攻之。
不久后，那位以大阳手于玄武山巅战徐清风的蒙面老者只身来了武宗，单独见了李昊阳。此人便是那位三长老的二哥。夏朝二殿下也亲赴武宗，单独见了顾生欢，而后不久，顾生欢便在中原武城建立了大道学宫，天下学子皆可入大道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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