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恭喜你
电竞职业赛大都有相关的比赛暂停政策，荣耀职业联赛规定个人赛及擂台赛中，每位参赛选手有一次暂停机会，团队赛则以队伍为单位，单场可暂停两次。
与足球篮球等团队竞技项目不同，电竞赛事里少有人会利用这一次暂停机会来干扰对方的节奏换取优势，因为这无论对哪边都没什么好处，也是粉丝观众所不齿的行为。
职业选手都知道这一规定，却少有经历过，乔栖这样的新人更是第一次经历比赛暂停的情况。
“［全部］生灵灭：由于双方协定，本场比赛暂停十分钟。”
这一行字看着有些陌生，乔栖没反应过来，隔着桌板的那人却已经摘下耳机。
乔栖下意识起身拉住他的手：“英杰前辈你——”
“……”高英杰顿了顿脚步，轻轻拂开乔栖的手，“对不起。”
他独自离开了训练室，也轻易将乔栖隔绝在了门内。
训练室里，只剩下乔栖，和两台无人问津的电脑。
乔栖出神地想，那只碰过自己的手，好冰，一点都不像在夏天，也不像职业选手比赛的手。
冰冷刺骨，和那个时常给她带来暖意的少年截然不同。
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因为她隐隐猜到他的异常和自己有关。
因为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她站在高英杰面前，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因着江波涛的鼓励，乔栖才决定拿神枪手试试看个人赛的，也没指望能第一名，顶多是用来测试水平的。
一路顺风顺水，一个熟人都没碰上，直到六强才撞上了高英杰。
当时她还松了口气，如果要选择死法，被绚烂的法师系技能消耗殆尽，总好过被战矛、被刀刃、被拳头按在地上摩擦。
所以乔栖是抱着和高英杰前辈开开心心打一场的心态来的，没想到对方打得魂不守舍，赛前握手就反应慢了半拍，赛中更是频频出现低级错误，几乎是被乔栖压着打，最后乔栖也不避让了，干脆公屏发了一句：英杰前辈？
一句话惊醒了高英杰。
短暂的停顿后，叶落乌啼发来了暂停请求。
没有任何犹豫，乔栖选择同意，她相信他能调整自己，也不想在集训最后和高英杰打成这种样子。
在集训闹了一连串大新闻的乔栖，到最后，还是惹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比赛暂停事件。
高英杰开门时，门外邱非看都没看她就去追高英杰了，她想问都找不到人。
越想越不是滋味，乔栖跌坐回位置上，趴着窗台看野猫无精打采路过窗台，自己也提不起精神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好像每一次非官方个人赛，自己都会遇到各种差错，最初的陈亦城，后来的卢瀚文，再后来就是高英杰了。
“我是不是不适合打个人赛呀……”
女孩向窗台趴伏的流光伸出手，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安心下来。
可手还没碰到耳朵尖，流光唰地睁开眼，紧紧盯住乔栖那只手，浑身白毛倒立。
流光尾巴竖直，用爪尖扣住窗台，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警告敌人不要再靠近一步了。
那双细长尖锐的眼睛，是在注视乔栖。
乔栖僵住动作，不敢再碰它。
其实雨天时就有征兆了，这只乖顺失聪的猫应该不会自己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更不应该会拒绝周泽楷的亲近。
大概是张佳乐和黄少天造成的惊吓，又或者是集训来了太多外来人，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流光。
猫总是比人类还要反复无常。
从温顺近人，到对人类充满敌意，也不过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个集训改变了太多东西，孙翔也好，高英杰也好，还有现在面前的这只猫，一切都不同了。
流光从指尖溜走，乔栖两手空落落的，追着流光蹿进灌木丛的贝影，就像刚刚看着高英杰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种感觉，就像一年前，第一次知道孙翔要转会使用战法。
被谁留在原地。
连追上去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看着别人越走越远，远到……如同一起度过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乔栖记得高英杰面对自己时，总会害羞又腼腆地低下头，又时不时偷偷瞟向她。
一旦被发现，他一定会慌慌张张低下头，有时候还会慌乱地撞上什么东西，但他从来不生气，只会望着某一点出神，抑制不住嘴角上扬，可爱得过分。
就像小兔子用长耳朵挡住眼睛，羞于被人看见，又耐不住好奇地往外看，让人好想抱回家揉搓。
她最喜欢的是他的眼神。
被他注视时，乔栖总能看到他眼里有细碎的星辰，微光闪烁，衬在他眼中的她身边，一不留神就会错觉自己是多么闪耀的人似的，令她一边不好意思，一边也为此欢喜。
乔栖一直觉得高英杰才该是被这样注视的人，也希望他能更为他自己骄傲一些。
可当乔栖坐在只有自己一人的训练室内，触摸着心口的失落时，才迟迟意识到——
说不定，自己也是喜欢被那样注视着的。
“自己是某个人的独一无二”这种事，即使不贪，也一定是喜欢着的，感谢着的。
但是……
为什么我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呢？
队长也好，张新杰前辈也好，就连叶修也有自己的想法，不主动去推测就永远不会被告知，一切都会像孙翔那样，直到最后一刻，才会明白谁的感情已经改变了，谁想要追寻的路已经和自己无关了。
直到最后，才会知道已经被远远地甩开了……
搭在窗台上的手渐渐脱了力，滑落下来。
“……”
“高英杰，会没事的。”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乔栖愣住了，她看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托起，搭着指尖，与夏日不符的凉意顺着袭来。
这一次，她对上了一双平静幽深的眼。
“莫凡…？”
莫凡没说话。
他一手揣着口袋，看了眼乔栖，又看了看流光离开的方向，忽地皱起眉头，纠结又恼火地反复张口，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乔栖眨眨眼睛，满脸茫然。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安静了许久，久到乔栖手都举累了。
终于，莫凡开了口。
“……喵。”
一语毕。
乔栖人都傻了。
莫凡则没什么表情，秉持“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看上去冷静异常，实则心中已经把让自己看好乔栖的邱非骂了千百遍。
落叶掉进屋内，一点声音，安静戛然而止。
回过神后，乔栖握着莫凡的手，笑倒在窗台上，那埋着头双肩抖动的样子憋得还挺辛苦，莫凡有点不想看她了。
但莫凡也没松手，全当自己是个摆设。
女孩枕着臂弯，发丝细细软软地垂在颊边，侧头朝莫凡笑：“谢谢你呀莫凡。”
“……”
莫凡没有回话，只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由着她怎么说了。
其实他没有想刻意逗她开心，也做不来安慰人的事，甚至连她在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爽她对流光伸出手，看不惯流光对她的敌意，然后本能地伸出手而已。
和乔栖想要什么无关。
只要他觉得对，就会给她。
一直都是这样，从未改变过。
与此同时，蓝雨西侧男厕所。
水龙滴滴答答，声音在洗手间里徘徊不定。
半身镜里，一道水痕划下了眉心，割开那张茫然若失的脸，高英杰与镜子里那个人对视，一时分辨不清是谁。
几天前他曾找过王杰希，那时站在窗边的王杰希也是这样，被影子划分成半白半黑。
队长肯定了他能与孙翔对抗的实力，可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也让他险些退却。
王杰希问他，为什么执意要对抗孙翔？
英杰，你喜欢乔栖？
英杰，你喜欢乔栖吗？
“英杰……”
“啊。”
记忆与现实相撞，高英杰一回神，对上镜子里担心的眼，“啊…邱非啊。”
“英杰前辈？”邱非也被他这反应吓到了，“还好吗？”
“还好，不用担心。”高英杰回头笑了笑，笑得看不见眼睛，只有一边嘴角不自然地上弯。
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
邱非顿了顿：“笑得很难看。”
“……抱歉。”
“……“
没有回应，只有没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答水，两人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半晌后，高英杰才开口问：“她……生气了吧？”
“……抱歉，我不知道。”邱非皱着眉，有些懊恼，“只让莫凡去了。”
“为什么邱非你要道歉呢，”高英杰无奈道，又洗了一遍脸，流水模糊了声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吧。”
一般职业选手是不会这么做的，凉水会让手部肌肉冷却下来，非常影响比赛状态。
但再不做些什么，高英杰大概会更加难以比赛。
邱非抿了抿唇，“今早，如果我没有……”
“邱非。”
“……我在。”
“几天前，队长曾要我放弃乔栖。”
“放弃…比赛吗？”
“是放弃喜欢她。”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邱非难以想象高英杰是用怎样一种心情说出这种话的，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高英杰不断下低的头。
还有不断下弯的背脊。
高英杰一直都是这样，社交时会照顾他人，队内也听着前辈的话，就连最好的朋友执意离开微草也不知道如何去阻拦。
他总是在向谁做着妥协。
高英杰说，“我回答说，即使不告白也可以，我只是想打败孙翔，只是……”
想要打败他。
打败站在乔栖身边的人。
握着盥洗台的两只手用力到指节泛白，甚至还在发颤。
那样坦然自若地承认喜欢，毫不避讳地坦诚面对王杰希，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勇气了。
邱非不再去看那双手，心中讶异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这个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高英杰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王杰希对乔栖的偏心。
赛场上那么思维灵活的人，赛场下怎么可能是个傻子，他一定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无力。
他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在王杰希面前撑了下来。
可他没想到，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来自最好的挚友。
高英杰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地汲取了一口氧气，缓缓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力气。
喜欢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在微草一年里，乔一帆学会过隐忍也体会过绝望，这些都是天才高英杰应该不会懂的，可认识乔栖后，少年所有的温柔都在一步一步退让。
他可以对乔一帆和乔栖心照不宣的熟稔避而不谈，也可以对卢瀚文不加掩饰的情感视而不见，就连乔栖亲口承认对王杰希有特殊感情这件事，这一切都确实地扎进了胸口里，一针一针，被高英杰一声不吭，生生嚼碎了咽进腹中。
明明有着足够骄傲的资本，他却一直在退让着。
高英杰沉默着，一步一步退到几近卑微，退让地小心翼翼，连一点负面情绪都不敢拥有，生怕被人发现。
谁也不知道，他曾多少次在内心对乔栖说，我喜欢你，你不知道，真的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邱非，我并不是想要责怪乔栖或一帆，”高英杰苦笑起来，“不过，今早想起这件事，突然开始泛恶心，然后吐了。”
“吐了？”邱非一怔。
“嗯，反胃了。”
洗手间内空无一人，声音被放大了数倍，连声音里微微的颤抖都在不断放大，“今早听到一帆对乔栖说的那些话，我就想……要是当初没有邀请乔一帆去梦之队就好了。”
这大概是，高英杰能表达的最大恶意了。
“如果初见时去送账号卡的是我……”
“如果在全明星后台时我没有叫上一帆……”
“如果梦之队的第六人不是一帆……”
“……”
“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啊……”
声音在发颤。
邱非第一次知道恶意也是会哭泣的，绝望无力，连能释放出来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早上听到的那些话，这一整天，高英杰都不受控制地设想出了无数个“如果”，怀着恶意，脑海擅自不断地设想着。
设想着……
乔一帆不曾与乔栖相识的未来。
想象着，幻想着，等回过神来又陷入自我厌恶，反反复复，最后连吃下去的东西喝下去的水都被身体拒绝了。
邱非看着那道扛着重物一般颤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邱非想了想：“那我替前辈揍一顿乔栖？”
“……”高英杰有些无奈地看向镜子里的邱非，“那样的话，我搞不好会先和邱非你打起来啊。”
那可真是云秀前辈喜闻乐见的场景。
邱非面无表情地想，不过权衡一下，那场面要是牵扯更多人，自己一定会性命不保，果然还是——算了吧。
邱非有些遗憾。
“没关系，现在已经好多了。”
高英杰安慰地笑了笑，弯着眉眼，声音也一如平常穿透阳光回荡在洗手间内，好像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哪有自己难受的时候安慰别人的。
邱非想，这就是自己和莫凡，甚至是独占欲那么强的卢瀚文都无法讨厌高英杰的缘故吧。
“真的没关系，和乔栖无关，只是有些厌恶自己而已。”
高英杰嘴角笑容浅浅，和往日一样。
但那些不断从他脸上滴落下来的水，不是为了冷却大脑保持理智，而是在冲刷着他自己。
“回去吧。”高英杰对邱非说。
“回去之后怎么办。”邱非没动。
“继续比赛，然后……”
高英杰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祝贺乔栖吧。”
“祝贺？”
“嗯，因为一帆做到的事是我们都做不到的吧？”高英杰说，“赌上自己的整个荣耀去帮乔栖，我们是做不到的，所以对乔栖来说，应该是好事吧，所以我想祝贺她。”
少年注视着一点，眉眼柔和，嗓音温和，和每一个恋爱中的人一样想着重要的那一个人。
只要想到那一个人，再多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
他所厌恶的不是那个怀揣恶意嫉妒着谁的自己，而是那个知晓一切后，仍然喜欢着那两人的自己。
无论发生过多少事，高英杰都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了乔一帆或喜欢过乔栖。
一次都没有。
所以直到最后，高英杰也没想过要把一切告诉乔栖，自己的痛苦该由自己来承担，告诉别人也只是徒增担心，只是，如果……
“如果，能亲口祝贺她就好了。”
恭喜你。
恭喜你，从今往后你不会再被独自留在原地了。
恭喜你，我最喜欢的你。
“英杰前辈……”
“嗯？”
“……没什么。”
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邱非想。
明明厌恶着自己，又希望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情绪，而高英杰就是最无药可救的那个。
高英杰无药可救地厌恶着自己，也无药可救地喜欢着乔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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