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前辈
女人心海底针，乔栖心深海两万米的针，韩文清就想不明白自己指导训练的时间，这乔栖怎么就能原地自闭了。
离开的学员关上门，训练室恢复寂静，韩文清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连看都不想看她，“人都走了，你还在想下面呆多久。”
安静了几秒，闷闷的声音从讲台下面带出来，“对不起啊前辈……我本来是有话想跟你单独说的，但没想到，这么多人来了，一时心急就……”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
“……”
韩文清觉得自己在打地鼠，打一下，她就缩回去一下，打到最后干脆就不出来了。
讲台有韩文清半人高，乔栖缩在里面小小的一团，仰头看看韩文清，又垂了眼帘，抱着自己缩回去了，支吾一声说，现在没什么事情了。
虽然韩文清为人处事比较耿直，但并不代表他没脑子，乔栖这模样谁都看得出来她有话想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退缩了。
韩文清拧了眉，目光定格在她一直攥着的手机上，干脆上前翻过她那只手，按动开屏键——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荣耀。”
短短一行字照亮晦暗的桌底，也照亮在两人眼中。
韩文清握着乔栖的手腕，读完这行字后看向乔栖，看那张通红别扭的脸，也看进那双倔强与他对视的眼里，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乔栖咬着下唇，慢慢点头。
“你认真的？”
“……嗯。”
“……收回去。”
“什么……”
“我说收回去，这次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
脸色一白，乔栖死死抿着下唇，仍然摇摇头不肯退让，坚持要一个答案。
确实，如他所说，她自私，扭曲，畸形，异常，但是如果这些是连喜欢她的人都能跨过去的事情，她又有什么不敢？如果连韩文清都克服不了，以后又该怎么办？
她要努力。
再恐惧，也要努力。
这样告诫自己，不断催动手臂抬起，想要去揪住他的袖口，却在他的注视中，微微一僵，只敢揪住指甲盖大小的一角。
小心翼翼的，却固执地不肯让他走。
韩文清沉默下来。
她恐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怯懦。
从韩文清认识乔栖开始，她就是个大胆得敢直视他，敢与他平起平坐的姑娘。那之后，无论是被人抛弃在墙头，还是被周围人恶意对待，韩文清见过她难过痛苦，见过她平静无波，见过她怒不可遏，却是第一次见到乔栖怯懦小心成了这样。
拿着手机的手在抖，嘴唇在颤抖，眼角也在颤抖，她很重视现在他的答案。
韩文清皱着眉，“……那天我说的话，你没记住吗？”
“记住了，但我喜欢前辈啊……”
乔栖抓住了他袖子，指尖陷进布料里却又不敢用力，声音晦涩沙哑，“前辈，就算为了职责，以后也请不要对别人这么尽心尽力了好不好，不要管在墓碑前哭的人，不要管盲目追随的人，不要管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人，不要管那些自己都不上进的人，不要去维护一个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的人，不要对区区几份书面检讨都看得那么认真，不要去管别的队伍的事，不要把自己那些了不起的过去说给别人听，不要擅自从医务室走出来给我看到，也不要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啊……”
韩文清紧皱眉头，“不可能。”
“那！！！”
一声巨响，蜷缩的幼兽第一次对他伸出了利爪獠牙，将韩文清死死按在了地上，从愤怒里流淌出来的悲伤几近喑哑。
“那为什么要怪我喜欢上你呢？”
训练室的四壁嗡鸣着回音，咚地一声，她红着眼睛，扯着他领子反问：“是前辈教我的啊……你要我珍惜自己，不要把自己交给会放弃我的人，不要交给孙翔……是你要我有什么想说的话，就不要考虑别人，大声地说出来吧！”
那些认识以来，他所教过的，所传达的一切，都被她在此时此刻拿来反抗了他。
“你要我学会有什么不满就告诉别人，这样才有改变的机会吧！”
“你要我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就要负责到底，所以我才决定对自己的想法负责了啊！”
“我对自己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对喜欢的人告白的想法负责到底了啊！”
“照你说的，我做到了啊！”
“我全部都做到了吧！”
“可你怎么可以要我收回去啊，怎么能收得回去啊……”
“我喜欢你……”
“喜欢你的荣耀……”
“怎么可能收得回去啊……”
攥着他领子的手，渐渐失了力道。
有温热透明的液体滴在他领口，滑落而下。
韩文清看着身上颤抖的人，一动不动，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释放情绪了，但将她逼哭却是第一次，叶修被那对双胞胎侮辱的时候，她也只是怒不可遏，现在却是真正在做困兽之斗。
没有办法了。
只能徒劳地撒气呐喊。
吼到没了力气，她才渐渐松了手。
“我进蓝雨时，队长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任性，后来，周泽楷前辈又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给了我未来，让我可以去赛场上，去和你们比肩，这时候叶修又跟我说，要我放手去做就好，有人会牵着我，王杰希前辈又说在全明星等我，等一个和自己差了太多的新人后辈，会一直在赛场上等我超越他……”
“你们教了我。”
“改变了我。”
“所以我才想活在当下，像你们一样，敢去挑战不能挑战的人，敢去喜欢不能喜欢的人，开始变得能够面对自己的缺点，能够喜欢你们，开始觉得就算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也无所谓，觉得就算自私自利也无所谓，觉得就算会给别人添麻烦会让自己一无所有也无所谓啊……”
“我什么都做到了啊……”
“都做到了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被说呢？”
“为什么我才是扭曲畸形自私的那个呢，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回应我啊……”
那道逐渐蜷缩起来的身影，即使压在韩文清身上，仍然脆弱得不堪一击，颤抖时就像被人刻意按压住的不倒翁，凭着本能坚持着自己，已经是拼了命。
她呐喊的对象，不仅仅是他。
而是这个联盟里每一个改变了她的人。
训练室内，那些陪伴他们在赛场上一同努力的电脑们，听着那低低的啜泣声，宛如默哀一般久久黑着屏幕无从安慰。
韩文清听着，注视着她，一直等到她情绪冷却下来，等到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等到只剩下她双肩还在抽动，他才重新开了口。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能喜欢我？”
“你！”乔栖情绪又上来了，捶着他，眼睛瞪得通红，“那为什么要那么说呢！都说到这个地步，还——”
“因为如果你要喜欢我，或者说喜欢你想喜欢的人，你接下来也不会被说得更过分了。”
“……”
“我对任何人的喜欢都没有兴趣，虽然我确实觉得你很异常，但这点上，选择电竞职业的人，没有人有资格说你。”韩文清神色平静，话语没有一点波澜，仍然没有被她的情绪感染分毫，“毕竟电竞在这个社会上，或许还不如你一个未成年喜欢成年人能做出的贡献更大。”
乔栖一颤，欲言又止，无话可说。
韩文清说：“我让你收回去，当没看到，是因为我现在没有时间考虑你的事，不管在这里的是你还是其他任何人，我都是一样的回答，我没想过交往，也没想过结婚，至少退役前都不会考虑，就这样。”
乔栖固执道：“前辈可以现在考虑一下。”
韩文清无语：“我现在只想让你从我身上起开。”
“……”
乔栖默默看了看自己这女上男下的姿势，觉得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好孩子，一旦刹不住闸，就能释放天性释放到连自己都害怕。
骑在韩文清身上，还拿拳头捶他这种事，真亏几分钟前的自己能做得出来啊。
“对不起啊……”
乔栖爬下来，跪坐在一边，看上去乖了不少，可韩文清刚站起来，就听她又话痨上身地嘀咕起来，“可这也不全是我的问题呀，前辈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的话，只要拒绝就好吧，为什么特地要当没看到呀，这是不是说明前辈其实还是会被我影响到的吧？前辈这样的人会被我影响到，也就是说，前辈对我也不是完全……”
“乔栖。”
韩文清又开始头疼了，熟练地用她的名字打断她。
他边整理衣服边说：“我确实觉得你异常，畸形，任性，自私，麻烦，不听话，不上进，不可理喻，还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任性妄为，反复无常……”
乔栖气得都鼓了：“……”明明之前没有这么多的贬义词吧！
但这漫长的一串成语之后，韩文清又说：“可从你说这些，到现在为止，至少我还没有觉得你的话让我恶心。”
乔栖一怔，看着韩文清专注过来的视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更加气恼了：“前辈，请不要给我希望！”
韩文清看她一眼，觉得她真的是胡搅蛮缠，“我给过你绝望了，是你不听。”
“……”是我的错吗！
确实他已经说得够重了，再继续下去，乔栖自己都想不到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放弃，除非韩文清现在就跟荣耀女神去登记结婚吧——虽然她可能会去抢婚，而且不一定抢的是新郎。
好吧，那就认命吧。
乔栖郁闷地扁扁嘴，小声说：“既然如此，那前辈就不要怪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对能让别人喜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呀，那时，希望前辈做好面对自己不正常的准备。”
“你会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韩文清重新转过脸去，姿态一如既往，但说出的话却让乔栖一惊，“你的那些"别人"，也会是一样的答案。”
“……”
“新杰的事情我会去跟他说，我还要去吃饭，你自己想在这里呆着就在这里呆着吧。”
“前辈再，你真的可以再考虑……”
“砰。”
门隔空给她碰了一鼻子灰。
乔栖坐在地上，眨眨眼睛，又看了看四周，最后猫回桌子下面又蜷起来了，她突然觉得这个空间很不错，像学校那个猫咪聚集地一样，很安静，很有安全感。
黄昏斜过乔栖面前的墙壁，插销、地板、砖缝都是金光灿灿的，只有乔栖是团在黑暗里的。
不管怎么说，第一回告白就碰壁，还是有点难过的，虽然也怪她自己上来就选了究极boss吧。
乔栖闭上眼睛，沉沉地呼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这才感觉到了疲惫和遍身的疼痛。
面对别人可能来临的厌恶，真的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
她想，回去后要好好跟少天前辈道歉才行。
还有英杰前辈也是……
如她所料，来霸图能学习到的不仅仅是荣耀。
时隔27天，对王杰希训练进入收尾阶段，乔栖找到了方向，明白了自己喜欢的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向着下一次成功前进了。
不过这么一想，她也更加无奈了。
“下一次……”乔栖摸着鼻子，嘟囔道，“再被说莫名其妙或奇怪恶心之类的，我还能不能撑住呀，不会当场哭出来吧……”
“哭？前辈在哭吗？”
熟悉的声音让乔栖一怔，下意识抬头睁开眼睛。
夕阳正巧抵达窗沿位置，有少年站在光里朝自己伸出手，掌心里盛的满满都是阳光。
“奇英……？”乔栖睁大眼睛，生怕他下一秒就被光吞噬那样，一时不敢眨眼。
宋奇英撑着讲桌边，微微躬身尽力与桌底的乔栖四目相对，还有点不确定：“前辈是……在伤心吗？我是不是打扰前辈了？”
乔栖眨眨眼睛，又一如既往地笑起来，“没有，你怎么回来了？”
“是队长突然指名要我来检查一下门窗有没有关严，没想到前辈会躲在这里……”宋奇英也不明白韩文清突然安了这么个任务是为何意，但能见到乔栖，他还是很乐意的，“前辈先站起来吧，地上凉。”
乔栖看看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手，犹豫着，伸手搭了上去。
仅仅这一下，足以让少年将她从阴影拉到阳光中，力量比她想象中大得多，乔栖险些没站稳脚跟。
宋奇英迅速且礼貌地扶住了乔栖的肩膀，将她安放在自己面前，“前辈小心。”
“奇英你……比我想象中力气大呀，”乔栖看了看他的手，“最近有锻炼过吗？”
“最近？不会吧，其实自从打电竞开始，我已经荒废不少以前的健身活动了。”
“这样啊……”
应该是，之前也力气很大，只是她没有察觉吧。
因为宋奇英对她一直都太过礼貌尊敬，时不时就从言行举止提醒她他的后辈身份，所以乔栖很难注意到他的身体素质已经和成熟男人相差无几，很难注意到这个少年……
仅仅只有身份上，是她的后辈而已。
乔栖尚在出神，宋奇英看了看她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前辈遇到什么了吗？看上去不太在状态。”
少年微微蹙了眉，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心。
每次看到他这么看着自己，乔栖都有种必须要打起精神来的责任感，这让她心情好了不少，也坦诚地点头：“是啊，刚刚被人拒绝了一件大事，有点难过。”
“可以问是什么样的事情吗？”宋奇英不太确定道。
“嗯……”乔栖跟宋奇英走出训练室，一步一个脚印走在夕阳中，她沉吟了一会儿，“比如说，如果我其实是个异常的东西，奇英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异常的东西？像妖怪那样？”
“嗯？嗯？嗯……差不多？”
“那样的话，我恐怕会认为所有妖怪都和前辈一样可爱吧。”宋奇英认真地想，“毕竟如果前辈是兔妖之类的，不会有人害怕吧，奇怪是奇怪，但我喜欢的是前辈，和前辈是什么样子都无关。”
又是措不及防的直球。
兔妖呆呆地支棱着耳朵，觉得自己或许该表述再清楚一点，迟疑道：“我是说更加可怕怪异一点的，比如说…比如说…毛毛虫妖怪之类的！你会不会觉得很恶心或很可怕？”
“我想在怕毛毛虫的人眼里会是吧，但前辈可以放心，我是不怕的，所以我恐怕只会担心前辈每天吃的草叶够不够生存……对了，我觉得羽化成蝶的过程其实很漂亮。”
“那、那我们不说身份了，说事情！假如我是杀过人的杀人犯之类的？这回总该害怕了吧！”
“如果前辈有一天控制不住杀了人的话，那一定是那个人对前辈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吧，那个时候，我可能会疑惑法律法规的制定了。”
“……那，如果说，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呢？”
乔栖看向宋奇英的侧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宋奇英都有他自己看待问题的方式，而且都能完美规避说她的坏话。
不知不觉中，倒像是他将她逼进死胡同，只能孤注一掷将实情概括地说给他听。乔栖一边不相信有人能接受自己这种怪异的感情，一边又认为，自己至今为止的努力是有意义的，一定会有人能认同自己才对。
她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回应自己。
回应我吧……
回应……
“前辈，什么是不该喜欢的人？”
一句话问愣了乔栖。
少年奇怪地看着乔栖，问得单纯又直白，是真的不知道乔栖在问什么。
两个人之间，有些细小的颗粒在光线里浮浮沉沉，漂泊着，寻找着，直到此时此刻才迎来了尘埃落定。
很轻很轻的叮声，像夏日的风铃，像猫咪的铃铛，像水滴的坠落，余音浅浅，弥留人心。
直到那一点涟漪消失不见后，姑娘弯起嘴角，摇了摇头。
“没什么……”
确实，没有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只要自己喜欢，妖怪也好杀人犯也好，都没有什么所谓的，没有什么能限制心意。
千夫所指，重重阻碍，终归抵不过一句“我愿意”。
“奇英。”
乔栖又唤了一声旁边的少年，“如果我说，我还想和梦之队一起比赛，你会怎么想？”
宋奇英没太明白这个转折，但他知道答案，“我也想。虽然不知道其他几个前辈怎么想的，但我的话，随时都愿意与前辈一起比赛。”
“说不定要很久以后哦？”
“很久以后也可以。”
“我是说，我想和梦之队一起比赛到很久很久以后的，说不定要到叔叔阿姨那个年纪，再说不定都变成爷爷奶奶那个年龄了呢？”
“我也理解的是这个年龄？有什么不对吗？”
“你、你确定吗？”
“其实这没什么好确定的？因为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想和乔栖前辈一起比赛，一起打荣耀到很久以后，无论多久都很可以，不同队伍也可以——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
“前辈？”
“奇英，你过来一点。”
尚未反应过来，少年的手臂就被姑娘拉住了。
用小小的力气向下拽，就能轻易将这道稍高一些的人影拉下来，这是“前辈”的特权。
姑娘踮起脚尖，仰脸在少年脸颊啾了一下，声音在两人的脸颊之间响亮得有点突兀，听得乔栖自己都红了脸，很快退开两步，赶忙松开他。
站在还很漫长的时光中，乔栖注视着属于自己的少年，不知该如何珍惜他才好。
其实这样理想化的事情能被回应已经能足够她珍惜一生，可她仍旧忍不住对这个少年再贪心一点，忍不住再一次弯起嘴角，“奇英，我明天就要去全明星了，你可不要忘记今天的话，将来我要抽查的。”
你要记得今天你说过的话。
等我来找你，兑现诺言。
乔栖笑了笑，背着手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了怔愣在原地的少年。
走廊的时间也被她一齐带走，流逝得异常缓慢。
花了很久，宋奇英才渐渐找回焦距，意识恢复原状，但身体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动作异常迟钝地缓缓伸手，摸上脸颊刚被亲吻过的地方。
太快了……
快得反应不及，连温度都没有留下。
只有柔软的触感和令人心跳加速的声音被印入了记忆，怎么也抹不去，烙印在那里，烫得话语都不能好好说出口了。
“好……”
“不会忘的。”
一定不会忘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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