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他说，她想去水族馆
有人在厨房做饭，乔栖跟张佳乐在客厅等着吃饭，这个场景怎么想怎么似曾相识，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回对食物足够放心吧。
乔栖饭前还在复习，张佳乐也不好打扰她，只能在可允许的范围，左右四处走走找找线索。
乔家客厅餐厅是连通的，厨房属于半开放式，整体看上去很大，但也相当空旷，装饰都没有几个，花瓶、照片或是古玩瓷器之类的几乎看不到。
不过不能指望单亲爸爸装饰到这个地步啊……张佳乐摆弄着唯一称得上装饰的地球仪，问了一句：“栖栖你没想过装饰点什么吗？感觉好空旷啊。”
乔栖头也没抬，“我不太懂装饰，所以没做过……”
“照片之类的贴一贴也可以啊。”
“照片很少呀，毕竟爸爸工作忙，没有人能拍照……”乔栖随口说着，笔尖忽然一顿，“啊但最近有收到邻居家的相册，大概也用的上，是该去买几个相框了。”
张佳乐眼前一亮，又看到那边守着炒菜锅的张新杰正不动声色地递眼神，连忙再接再厉：“用不用我帮你挑几张？没事你坐着写就行，相册在哪我去拿？”
如果能继续深入是再好不过了啊。张佳乐像在玩非恐怖向解谜游戏，还有点乐在其中。
乔栖想了想，“在我房间，我拿给你看吧。”
很遗憾，张佳乐没有解锁下一间房间的探索权，但乔栖也没避讳张佳乐，敞开了房间大门，绕到门后去翻找。
张佳乐站在门口，在有限的视线范围内，扫了一下，主蓝色色调的房间挺整洁的，没什么装饰，一眼看去很难判断屋主是男是女，只有窗台上坐着一个等身高的大玩具熊，以及床上摆满了公仔，职业账号卡的公仔。
索克萨尔，夜雨声烦，王不留行，一枪穿云，大漠孤烟，两版一叶之秋，还有落花狼藉和百花缭乱……
从位置上看，她大概最近是贴着这些玩具睡觉的。
张佳乐盯着百花缭乱，有种微妙的嫉妒。
乔栖拿着两本相册走出来时，见张佳乐看着自己床上的玩具发呆，一时也有点不太好意思：“这是去年前辈们送给我的，我没地方摆，又总感觉单独把谁收起来不太好，就全摆在床上了，落花狼藉和百花缭乱是我认识乐乐前辈和大孙前辈后单独订的……”
说着，乔栖也爬到床上，去拿那个百花缭乱，“这个衣服还是可以换的呢，只可惜我没点缝纫的技能点，不会做小衣服，只能让他们换着穿…”
张佳乐顿了顿，“换着穿？彼此之间换着穿的那种吗？”
“对啊，给王不留行套上索克萨尔的衣服之类的，”乔栖举着两个娃娃，兴致勃勃介绍道，“很好玩的，明明娃娃就一个表情，但给王不留行换上索克萨尔的衣服，就会感觉他的表情变得很不开心，很不情愿。相反，给木恩套上王不留行的衣服，则会感觉他眼里有光，非常开心的样子，很可爱吧？”
“……”
张佳乐捂脸，你怎么自娱自乐都这么可爱啊。
张佳乐看看乔栖，突然举起手：“等一下，你就在那里不要等我，你等我去拿下手机，拍个照！”
乔栖举着娃娃一脸莫名：“做什么？”
“拍下人间珍宝图。”
“？”
当晚，张佳乐空间动态点赞量成吨上涨，只因为一张照片。照片里，姑娘散着长发，坐在账号卡中心朝镜头浅笑，货真价实被宠爱包围着，只一眼就能甜得冒泡泡，恨不得扑上去连人带娃娃一起抱着蹭个百来回的，嗯，用苏沐橙的留言形容就是：这样的栖栖，我一个人能蹭秃十个！
如果真的是有这么多宠爱在她身边就好了。
张佳乐衷心期望着，乔栖的童年是与自己所拍摄的一样被人宠爱娇惯长大的，可拿到乔栖得相册后，张佳乐翻了半天，只看到乔栖在宠爱别人家的孩子。
别的孩子哭，乔栖在旁哄。别的孩子抱着大娃娃，乔栖抱着小娃娃。别的孩子吵架，乔栖在劝架。
就算是和爸爸在一起时，她也总是站在一边，低头自己玩自己的；和孙翔一起时，不是她眼巴巴跟着孙翔，就是孙翔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和她妈妈在一起时，则多半是她在病床前异常积极地跟妈妈说些什么或是照顾妈妈。
相比之下，她一个人玩的照片反而更开心一些。
张佳乐叹了口气，就不该看，越看越气。
“怎么了？”乔栖从数学题里抬了头，不明所以，“我小时候应该还蛮可爱的吧，怎么叹气呢？”
“嗯，就是感慨一下你的童年而已，”张佳乐无奈，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和伯母长得很像啊。”
张佳乐举起相册，隔空摆在乔栖脸旁边，左右看了看，这么一对比更是感慨，“太像了吧。”
两边都是偏棕一些的柔软黑发，五官精致，晶亮的一对杏眼，鼻挺，唇薄，脸颊有点肉感，区别只是乔栖头发披散在背后，病床上的乔母则挽在一侧，以及乔母穿着病号服，看着更加单薄苍白一些。
不过张佳乐又看了看其他照片，“小时候……好像还没这么像啊。”
“她已经要十六了，五官长开了很正常。”张新杰端着两盘菜走到他们之间，“东西收拾一下。”
张佳乐看看他那身姿挺拔认真端菜的模样，说：“你再多加一句"客人"，就可以入职餐厅服务业了啊。”
“希望不会碰见你这样在餐厅看别人幼年照片的客人。”
“你不要把我说得像变态一样行不行，本来就很可爱啊！”张佳乐一把将相册举到张新杰面前，“你自己看！”
相册完全遮住了张新杰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但乔栖就是脸上热得慌，被看了什么隐私一样。
给张佳乐看就完全没问题的事情，给张新杰看，乔栖就是羞得像找个地缝钻进去。
桌底下，姑娘悄悄磨蹭了一下脚尖，“前、前辈别看了，也没那么……”
“嗯，是很可爱。”张新杰的声音从相册后面传出来，“所以你可以放下了吗，你挡到我视线了。”
张佳乐和乔栖不约而同地想，这声音好像放柔了一倍啊。
可等张佳乐放下相册，再看到的还是那张平静的脸，一眼都不多看，只专注于摆盘，跟米其林大厨似的。
哦，对了，这家伙小时候就见过乔栖了，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啊，张佳乐撇撇嘴，将相册小心地收在了一边。
好像没什么反应啊…刚才的语气变化是错觉吧，乔栖松了口气。
张新杰摆放好菜盘，不紧不慢解开围裙，坐到了桌边，“吃饭吧。”
桌上摆的是四菜一汤，聊的是家长里短，有张佳乐和乔栖在的地方话题永远不会说尽，张新杰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吃，安安静静听，倒也不失为珍惜时光的一种方式。
第一次来乔栖家就这么热闹，张新杰有些无法想象乔栖一个人吃饭的样子了。
也是巧，张佳乐也问了：“你一个人在家就订外卖吃啊？”
乔栖先嗯了一声，补充道：“面条或点心我还是可以自己做的，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炒菜，所以要趁现在努力赚钱，争取以后能雇个长期厨师，最好还能帮我洗碗的那种！”
这姑娘努力的目标也太亲民了，张佳乐想。
张新杰不紧不慢地放下了碗筷，“你也可以考虑嫁个会做饭也愿意帮你洗碗的人，还能省钱。”
“这样的理想很不错，”乔栖说，“可什么都不付出就等着吃，我良心过意不去呀……”
“付出了。”
“付出了什么？”
“感情足矣。”
乔栖叼着筷子尖低了头，“嗯……还是不太对等吧。”
张新杰说：“那就付出足够对等的感情就好了。”
你怎么没把自己身份证号送给她呢，张佳乐暗暗白了张新杰一眼，说什么不会成为第二个他，这家伙到底比他好多少啊？
不过看乔栖沉默不语的样子，张佳乐也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我是觉得这种事因人而异吧，虽然我不会做饭，但总有理由能让我自愿洗碗的。”
乔栖看了看一桌子将近十个盘碗，赶忙扭头：“乐乐前辈请讲！”
“哎哎，你目的性太明显了啊。”张佳乐托起下巴，看她叼起排骨的模样还挺津津有味的，“让我想想啊，我的话，大概，看着对方吃饭的样子，就已经满足到有动力去洗碗了吧？”
“……”不要看着我说呀！
乔栖含着排骨，嚼也不是咽也不是，脸都涨红了也没敢再抬头看张佳乐一眼，偏偏那边还补充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两个人一起洗碗的相处方式啊，既然是一对夫妇过日子，还是不要过得像两个人一样吧。”
一对夫妇过日子，和两个人过日子，就这本质的区别，乔栖耳朵烫着，心里念着，也跟着点点头，她果然和乐乐前辈很合拍。
“那乐乐前辈……”
“咔嚓。”
门口的动静打断了乔栖。
钥匙咔啦咔啦响，一听就是乔父回来了。
乔栖迅速调整心情，一下子将桌上搁置的相册藏到背后，坐直身子盯住大门。
张新杰和张佳乐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开始打腹稿。
“哎栖栖啊，咱家门口怎么这么多箱……”乔父一进门，见自己看重的实习新人和女儿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桌前，一下子愣了，“这是？”
这就是张新杰都无法理解的父亲啊。
张佳乐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很普通的西装，眼角有些微褶皱，眼里还有些血丝，并非苍老，更像是工作给身体带来了负荷，虽然疲惫又惊异，但也没有偏激地质问现状，怎么看都是个比较有礼，性格还算稳重的普通父亲。
如果说有什么不对劲，大概就是，“没有偏激”这里了，以及……视线焦距并不是在乔栖身上这点吧。
进门唤的是栖栖，最终问题却是在问张新杰啊。
张新杰上前一步解释：“打扰了乔教授，这是我队友张佳乐，我忘了之前跟他约好要一块吃晚饭的，所以……”
这怎么跟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张佳乐懵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抱歉，打扰了。”
“队友？什么的？”乔父茫然。
张佳乐更懵了，说到这个地步，总该知道是荣耀那边的人了吧，难道张新杰没告诉他自己是电竞选手吗？
他下意识看眼张新杰，可张新杰也皱着眉，没有说谎。
最后还是乔栖插嘴道：“就是我们那个，游戏那里的呀，还有门外箱子是隔壁路阿姨家的，她要搬走了，说这几天就会处理好的。”
“这样啊，栖栖劳烦你们照顾了。”乔父点点头，朝张新杰淡笑了一下，“不过没想到新杰也会有忘记的事情啊。”
张新杰不置可否。
乔栖的手搭上了桌面那部手机：“爸爸吃饭了吗？用不用再做点什么，或者再叫个外卖也可以？”
“不用了，已经吃过了，”乔父换了鞋，径自往屋里走，“要好好招待客人啊栖栖，爸爸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好，爸爸晚安。”
搭上桌边的手垂落下来。
关心的话语石沉大海，连半点涟漪都没溅起来。
张佳乐看不见乔栖表情，只是在离开乔家时，乔栖的神情和说话方式没有一点异常，仍然很喜欢和张佳乐聊天，仍然会热情地跟张新杰说一声谢谢前辈做饭，看不出异样的平静，即使是最了解乔栖的张佳乐都觉得，她不是在逞强，而是真的没有一点波澜了。
直到走出小区，张佳乐才收回了视线。
一路走进公交车站，旁边那个一手策划了今日晚饭的人才迟迟开口，语气跟比赛复盘时别无二致，“你觉得如何？”
张佳乐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听客观的还是不客观的？”
张新杰没有一点犹豫：“客观的。”
“但我想说不客观的。”
“没必要说。”
张佳乐有点不满，可张新杰下一句是：“我懂的。”
五年时间，足够张新杰好好体会那种不客观的情绪了，这点上，不需要张佳乐讲，他也能懂。
“……行吧，客观的。”张佳乐叹气，尽可能客观地评价，“我觉得对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一般父女对话也就这样了。”
“那已经很值得庆祝了。”
“这有什么庆祝的？”
“因为怎么和乔栖正常对话的部分，算是我教的了。”
“哈？”张佳乐不可置信地转了头。
张新杰翻找着公交卡，像解释过无数遍那样随意：“乔教授在乔栖母亲去世后基本就一直沉浸于工作中，乔栖成绩很好，性格也过分乖巧，最初几年根本没有跟乔教授讨要过太多东西，这也就导致他认为乔栖很独立，不需要太操心，随着乔栖长大，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到四年前我认识他时，他与乔栖的交流已经很少也很生硬了。”
张佳乐问：“比现在还生硬？”
“第一次听他给乔栖打电话时，除了喂，就只有三句话："啊，原来都到这个日子了，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好"以及"今天就不回家了"。那时他是边工作边打的电话，时间很短，我想象不到那是一个父亲在对要过生日的小学女儿说话。”
“……听上去，连生日日期都是栖栖提醒的。”
“嗯。”
公交车歇了气，筋疲力竭一样停在两人面前，张新杰刷过卡后找了最近的位置入座，没理会身后的人，好像是在讲给自己听。
张佳乐紧跟着坐到了他背后，抓着椅背问：“然后乔教授就找你帮了忙？”
张新杰顿了顿，纠正：“不，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是我主动的。”
“啥？”
“我只是假装自己有一个弟弟，以交流教育经验的方式去暗示他该怎么做，他也有样学样罢了，”张新杰说到这里，强调了一下，“在我看来，他只是模仿了，而不是了解了问题，但以他们家的情况，能做到这点已经足够了。”
张佳乐扳着座椅，死死抓牢在掌心里，无法接受，“她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
询问身份时，乔父就像并不相信乔栖能清楚地解释他们的身份那样，将问题抛给张新杰。
对女儿将他们带回家吃饭的决定，没有干涉，但也不曾关心过。
吃的是什么，他也没有兴趣了解。
就连乔栖主动的关心，也被隔绝在外。
“你觉得她父亲不爱她吗？”张新杰侧脸看向张佳乐。
“也不好说……”张佳乐纠结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很违和，特别不好形容的违和感，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张新杰看向窗外，过轻的声音已经被风兜走了，“他不明缘由地无法爱乔栖，但他清楚自己有这个责任，所以我想，给乔栖钱和自由，在他看来，就已经是在履行父亲义务了……我想知道那个缘由，从根源解决，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才是张新杰允许张佳乐介入的原因，两人一个理性一个感性的思考方式，说不定会为这场死局找到新的出路。
张佳乐也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在你们来小区之前，我听到那里的人说，栖栖出生后她家里人没有过得很好，街坊邻居间有传栖栖……命不太好……”
张新杰拧了眉，“将乔母去世和乔栖在意的事情怪在乔栖身上？开什么玩笑。”
“我也觉得很诡异啊，但你说她父亲会不会也要有这种想法……”
“她父亲是科研教授，怎么会信。”
“但你不能保证完全没有影响吧，舆论影响力有多大，你和我谁不清楚？”
“……”张新杰显然比张佳乐还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伸手扶了扶眼镜，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就当这是一种可能性好了，另一种呢？”
公交车走走停停，张佳乐坐在张新杰后面，话语也在喉咙里断断续续酝酿了一会，这才缓缓说道：“呃……其实之前密室逃脱我听说了一点她母亲的事情，也是个挺、就挺通透的人吧。这次一看照片，就你不觉得栖栖跟她妈妈太像了点吗？小时候还不明显，但越长大就越……”
越是和那位去世的母亲，神似。
他不确定地说着，小心地等张新杰的反应。
可这一回，张新杰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他，看不见表情，只有声音里不易察觉的叹息，被刮进来的风卷到了张佳乐耳中。
他说，他觉得啊。
很早以前就这么觉得了……
如果是对妻子的愧疚被转移到了乔栖身上，如果是弥补愧疚获得的满足感代替了亲情，如果是对妻子故去的痛苦让他不想透过那张神似的脸去怀念过去，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公车摇摇晃晃，在红绿灯变化下重新起步，张佳乐盯着他不再回头的脑后，许久，“……既然你还都有了结论，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一个人的结论有失偏颇，”张新杰说，“而且，我也希望自己是错误的。”
“为什么？”
“我原本是想找到根源，再去想解决办法的……可如果根源是乔栖与她母亲那些过于相似的地方，那该如何解决？”
“……”
让一个不会爱的人去爱一个人，这是病句，是悖论，也是一道无解的题。
这个联盟里，愿意不顾一切去爱乔栖的人有很多，可他们都代替不了她的亲人，给不了那样的感情。
昏黄路灯流转过窗前，张新杰看着外面，很久，久到张佳乐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张新杰又一次开口：“那年乔栖生日，我问过乔教授，乔栖要了什么礼物……”
张佳乐一颤，下意识阻止：“别说了……”
“他说，她想去水族馆。”
“……
“然后，他送了她一张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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