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我不想
即使来研究所实习，张新杰时不时也会拿出那个传说中的笔记本翻上两下，因为封面什么都没写，一片纯黑，乔栖就将它称为小黑了。
乔栖停下笔杆时，又看到张新杰跟看《西方哲学史》一样，端正坐姿，一行一行仔细阅读小黑，一时间分不清他们之间谁才是监督的，谁才是学习的。
研究所楼底的咖啡柜台，一般是白大褂们来来往往拿一杯咖啡的地方，只有乔栖跟张新杰，喝着咖啡倚着风和日丽的景色对坐一桌，像年轻少男少女在约会。
乔栖说了一句：“前辈…来到这里后，看那个笔记本的次数好像比以前要多啊。”
张新杰动作一顿，好像被这句话触动到了什么，忽然合上笔记本，“……不来这里，我也没想到你学习这么容易分心。”
“……呃，主要是有人在我面前，我有点不习惯”乔栖试图解释。
“你打荣耀就不会？”
“打荣耀开心嘛，很容易沉浸进去。”
“你不喜欢学习？”张新杰诧异的表情跟几个月前的王杰希一样，都将乔栖当成努力上进的好学生了。
乔栖看看自己读题之余，涂成实心的那一排英语字母o，再看看张新杰，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很枯燥嘛。”
那只盖上笔记本的手一顿，张新杰不知为何问了一句：“你觉得学习痛苦吗？”
“有时会吧。”乔栖想了想，“会挤压我玩荣耀的时间，考得不好会被老师说，考得太好就有演讲啊比赛啊之类更多的事情压上来，就算拒绝，老师也不太能理解我，会问很多问题……”
“但考得好会得到褒奖吧？”
“可我希望褒奖我的人不需要我考得很好呀，”乔栖说，“我觉得就算我所有考试都不及格，蓝雨的前辈们不会怪我，乐乐前辈也还是会喜欢夸我，张新杰前辈也一样会坐在这里监督我学习，对不对？这样想想，其实我学习动力真的不太足啊……”
这些人里，她一句都没有提到自己的家人。
那只盖在笔记本上的手泛了白，张新杰皱了眉，表情有些难看。乔栖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刚要开口补救，就被张新杰打断了：“抱歉。”
乔栖愣住了，为什么……他要道歉啊？
“学长！还在啊！”
几个大学生路过大厅，不是背着双肩包就是脚踩帆布鞋，为首的男生打招呼声音相当精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体育部混进来的呢。
旁边一个男生赶紧捅了捅他，“沈舟！声音太大了，小心教授听到揍死你啊！”
“哈哈哈我这不是怕学长听不见吗，”沈舟揉揉头发，转回去看张新杰和乔栖，“学长又在教小乔学习吗？”
“只是监督。”张新杰纠正。
“那今天又没办法一起去玩了啊，太可惜了，我同学都很想认识学长呢啊。”
“有时间再说吧。”
按理说，这些大学生应该和张新杰也差不了几岁才对，但看上去，张新杰就是比他们成熟很多，甚至好像没什么共同语言。
张新杰应付几句，将几人送走后深深叹了口气，“他们又……”
乔栖疑惑：“前辈看上去不是很喜欢和他们聊天？”
“不是，我只是想到今天是沈舟检查器械，”张新杰看了一眼腕表，头疼不已，“他这么早就离开，恐怕又没认真检查吧。”
“很重要的器械吗？”
“都是贵重但最近用不上的设备，再加上最近送来不少小件的零件也堆积起来，需要有人检查整理。”张新杰推开椅子，嘱咐她，“你在这里等等，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什么情况，乔栖反应了一下，不可思议：“难道张新杰前辈要去替他检查吗？”
“总要有人去做的。”
“那也不该是前辈……前辈可以说他呀。”
“我没有权利训他，和霸图不一样，在这里我只比他们早几年来而已，并不是职位更高。”张新杰拿了外套，将椅子推回位置，“你先坐在这里等等，很快就回来。”
不管何时都能明确自己的位置，循规蹈矩到苛刻的地步，张新杰这一点总是让乔栖很佩服。
大厅咖啡角又一次安静下来，目送社会榜样远去，乔栖也重新面向题目，准备自己也尽一尽人事，没想到，刚刚走了人的对座上又被人占了位置。
一个年轻姑娘正托着下巴，耐人寻味地朝乔栖笑，桌前不知什么时候摆满了零食和饮料。
乔栖对她有印象，是第一天跟张新杰交换二维码的姐姐，姓齐，性格外向，经常来找乔教授——或者说是来偷看张新杰也说不定。
无功不受禄，乔栖谨慎地看看桌上的零食：“小齐姐姐……有事找我吗？”
小齐笑容满面地推了推零食，“吃，先吃。”
“小齐姐姐你还是先说吧，”乔栖干脆放下笔，“能帮上忙的事，有没有零食我都会帮的，不能帮的，有没有零食我都不会帮的。”
桌面上半透明的文具袋，卷子上被涂实的字母o，还有旁边水滴图案的蓝色签字笔，不管怎么看都是普通中学生的标配。
但小齐仔细看了看对面的姑娘，还是忍不住说：“你说话还真不像个中学生啊……”
乔栖笑了笑，只等她解释呢。
“哎，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姐姐就是想问一问张新杰学长的事，”小齐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你和他是不是很熟啊？”
从张新杰的态度来说，乔栖也不确定算不算很熟，只迟疑着点点头，“还行。”
小齐：“以前就认识的那种？”
乔栖：“嗯，认识一年多了吧。”
“那你知道他单身否？”
“这个，呃，应该……单身吧。”
“那你也知道他在哪所学校？”
“他已经工作了。”
“什么，这么年轻就已经工作了吗？我的天啊，那他还来这里实习做什么？工作挣的钱不够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他的年薪大概已经快百万了，不会是这个原因的。”
“百、百万，完了！完了啊！”小齐期待的眼睛迅速熄灭了，捂着头痛苦不已，“稍微普通一点也好啊，这么优秀的男人，我还怎么——？”
这回乔栖明白了，她是想要追求张新杰啊。
按小齐姐姐的说法，张新杰是个尊重女性，做事认真，性格沉稳，无论工作中有任何疏漏都能轻松解决的完美男人，相比同龄那些浮浮躁躁态度轻浮的男生——她特指沈舟——要好多了。
但现在听说他年薪百万，小齐就有点退意了，毕竟这种男人想想都肯定不缺对象啊。
“我只想找个和我水平相差不大的对象啊，”小齐托起两颊，叹息道，“我能理解他的生活方式，他也能理解我的努力，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一起学习，一起步入社会，从校园走到婚礼多好啊……”
乔栖沉默了一下，说：“我觉得张新杰前辈本人没有想谈恋爱的意思吧。”
小齐叹气：“对啊，我也这么觉得，他自律得简直像个和尚，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似的……他这样的人，一定会喜欢专一专情，做事认真负责的女孩子吧，到时候就会是得一对神仙眷侣，让人能羡慕死的吧。”
专一专情啊……
咬着饮料吸管，手慢慢滑落到桌上，乔栖垂着眼帘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他还是有想要的东西的，但也不知道要花多久，可能几个月后，可能很多年后都得不到，以张新杰前辈的性格，也许会考虑不去耽误对方，然后……”
“请来耽误我啊！”小齐有些激动，“有目标的人才更有魅力吧！而且这样未来一定会对妻子对家庭负责的男人，等多久都不会让人后悔吧！”
“小齐姐姐真的设想了很多啊……”
“我可是认真想要找一个能和我一起努力的人啊，栖栖，你就帮帮姐姐吧！我现在万事俱备，专一专心专情，认真努力负责，颜值也ok吧，做事能力也还不错吧，那我还差什么！就只差一个助攻了呀！”
小齐努力倾身，捧着一腔诚意凑到她面前恳切地拜托着，那眼里的光彩绝不似假，但却让乔栖想起那个同样无比真诚喜欢着王杰希的粉丝。
走出俱乐部，才能确实地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有多么优秀。
优秀的人，吸引到的追随者也会同样优秀。
想到楚云秀那些电视剧里那些喜欢主角却性格恶劣的配角，再对比面前的女孩子，乔栖不禁苦笑，为什么她遇到的对手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呢？
她们聪明，可爱，努力，能一心一意为喜欢的人努力到最后，这样的情敌，真是让人为难呀……
“如果我说，”乔栖顿了顿，“我认识的一个小齐姐姐的朋友也喜欢张新杰前辈，你会怎么做？”
小齐一愣，然后笃定道：“这不可能！我都跟她们讲过了！而且，这个研究所里，我觉得我已经是离他最近的人了啊！”
小小的乔栖冒了大大的问号：“呃，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试探过啊，我当然也是看到了希望才会想要对他出手的嘛！不然他那个性格，怎么看都超难追的好嘛！”
“试探……？”
“嗯嗯，就，他一般叫谁都是全名嘛，第一天搬东西的时候，有一段单独共处的时间，我就跟他说，其实私底下你可以叫我"小齐"的，大家都这么叫，然后你知道他什么反应吗？他念了一遍小齐，又念了一遍，然后第一次对我笑了啊！不是平时那种礼貌的！而是特别温柔的！超级苏！你懂那种感觉吗！虽然最后还是变成了全名，但这点变化已经很不一般了吧！啊啊啊！”
小齐想起这件事就激动得直捶桌子。
那时，张新杰最初没反应过来似的，呆怔地重复了一遍，第二遍就如同在咀嚼字眼，很轻地又念了一遍。这种情况下露出的笑容，犹如阳光拨开层层云雾跑着来垂怜那些仰望天空的人，连心灵都能被净化了。
乔栖听着，虽然不是难以想象，却也在思考张新杰这般反应，他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心情这么好呢？看他对小齐姐的反应，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小齐，小齐……”
乔栖怔默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小齐，小齐，小齐，小齐，小栖，小栖……
“啊……”
默念终止，乔栖怔愣在原地，这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是巧合而已吧，是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了吧，怎么可能呢。
这样全盘否认着猜测，乔栖却又清醒地明白，这种自我意识过剩背后的含义。
落地窗外，细微阳光穿过了透明的桌面，乔栖注视着眉眼生辉的姑娘，不禁有些羡慕她，可以大声说喜欢，可以无所顾忌追求喜欢的人，可以与喜欢的人足够登对，这些都是自己的求而不得。
真是了不起啊。
“小齐姐姐。”乔栖唤了一声。
“嗯？你要答应了吗！”小齐嘴角还挂着没缓过来的激动，眼睛也是纯粹闪亮的，得有多期待啊。
可乔栖只在她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抱歉，小齐姐姐，这个忙我不能帮。”乔栖合上书本，站起身来，“谢谢你之前的照顾还有今天的零食和饮料，之后我都会再还给小齐姐姐的，但，实在是抱歉。”
小齐有些慌了，撑着桌子连忙站起来：“为什么？试一试嘛！万一呢！”
娴静的咖啡香放柔了声音，乔栖怀抱书本转过头来，发丝轻快地落下肩头，只有一双眼被阳光照亮。
那是笔直澄澈的光，而不是摇曳不止的倒影。
她说，因为，我不想与小齐姐姐为敌。
本来说是很快回来，奈何张新杰在这个研究所异常地受欢迎，刚出仓库就被勾住了脖子，“新杰啊。”
张新杰停了脚步，点点头：“刘教授。”
刘教授和乔教授是老朋友了，但与每天埋头工作的乔教授不同，刘教授乐于和年轻人聊天，相处起来要轻松很多。
现在张新杰就是被他揽着，半强迫似地，走在研究所外，听他说了一堆寒暄后，终于来到正题。
“新杰啊，我之前让你劝劝老乔的事怎么样了？”
“……”果然是这个事，张新杰叹气，“乔教授没有正面回复。”
“这样啊……明明之前感觉有希望的。”刘教授松开手，很是失望，“老乔这个岁数，成天闷在实验室里，女儿又在外地，这要是他哪天出了事，闪个腰啊昏迷一下子的，那可怎么办啊，这人活着，总得给自己找个照应吧。”
张新杰看了眼路过的工作人员，等他们走远，才接话：“因为乔栖回来了吧，再婚这种事，总要顾及一下女儿的。”
“这个我知道，”刘教授拍拍张新杰，“但我介绍的那位也不是为了过日子来的，人家也不图什么，也不用他太关照，就是想应付一下家里，你要不再劝劝老乔？多少和人家见个面再考虑？”
“……”
张新杰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刘教授看了看这个一向不需要费心的新人，欣慰地拍拍他肩，说着事成教授请你吃饭，就转身离开了。
只留张新杰一个人站在原地，臂弯夹着本黑色笔记，指尖缓缓摩挲过封面，思考着，按照乔家父女那个状况，恐怕再婚这个话题之前，甚至很难让他们两人面对面好好沟通一次吧。
父亲再婚……
乔栖会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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